第一章
面前的男生撇着嘴扭扭捏捏得站着，手背在身后，不敢直视林许愿的眼睛。
林许愿不由叹气，把怒气忍了又忍。
“陈何一，这是第几次了？你上次怎么答应我的？”林许愿刚刚师范毕业，一朝回到母校当起了数学老师。
林许愿自认这些年学习师范教育，学到的第一课就是——“忍”。她指着陈何一空无一字的作业，用力拍着桌子，“你不是第一回了，陈何一，你每天在干什么？”
陈何一攥着自己的校服角，不敢出声。
其实林许愿长相清秀，个子也不是很高，看上去倒有些文弱，发起火来到完全变了个人。
耳濡目染这么多年，林许愿自己也是从学生过来的，自然清楚发火没什么用，学生不愿意做就怎么都不会好好搞。
勉强憋出一个笑容，林许愿抬头看着少年人的眼睛，“陈何一，把你家长叫过来吧。”
陈何一心里想:名副其实的母老虎。
陈何一不好意思的接过自己的作业，承诺保证今天放学前补完，跟着上课铃回了教室。
林许愿懊恼地揉自己的头发，弄成乱糟糟的样子又一点点梳好，用力给了自己的抱枕一拳，开学一个月第一万次后悔来当老师。
本以为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谁想着现在祖国的花朵一朵朵都是霸王花，不服管又一天到晚想法多的很，上天入地恨不得把学校翻个面。
林许愿把脑袋埋进自己的枕头里，小声嘟囔:“我以前上学难道是这样的吗……”
“没事的小林，刚开始是这样的，学生都这样。”邻桌的田老师刚刚送走自己的第一届学生，安慰着，“我刚开始也是这样的。”
林许愿当然清楚，但每次看到交上来的作业一塌糊涂，讲台下面小动作一堆的时候，就会有种不知所措油然而生。
田欣雨老师手捧着泡好的茉莉花茶，“不过你们班那个陈何一也是的，开学才一个月来办公室多少回了……”
林许愿一脸生无可恋看着田欣雨，“是啊，现在班上就他还有点问题，别的学生起码会交作业，第三回了已经……这次请家长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办公室大多时候都很安静，老师们偶尔闲聊也离不开这些学生。几个经历丰富的老师分享自己的感受，年轻老师跟着取经，都费尽心思应对这群“猴崽”，免得稍不注意上蹿下跳。
林许愿现在带一个提高班（四班）一个平行班（十班），两个班都算听话，上课的时候吼几句也可以很快安静下来，结果就是上不了几天课嗓子就不行了，每天靠喉片续命。
桌上摆着自己精心准备的教案，各种题型变化总结了一堆，细节也都用红笔标出来了，再温习半个小时就要准备去四班上课。林许愿心里想，也不知道这回能讲几个题。
陈何一就是四班的，人聪明是聪明，就是不怎么听话，作业也不好好写。林许愿跟老班讲过这个事情，班主任语文老师教了很多年，当时非常平静地安慰小林老师不要着急。林许愿有点无语，但也没什么办法。
林许愿今天穿的很简单的黑t和阔腿牛仔裤，她不喜欢很复杂的穿搭，个子不是很高但比例好也显得身材不错。林许愿抱着自己的课本，看着走廊上的学生们，一些比她个子高得多的男生追逐打闹，还有些玩幼稚的游戏。林许愿有时候想青春就是这样，但当她走进教室的一刻林许愿会觉得这青春不如早点灭亡。
台下47个稚嫩的面庞，都没有张开的幼稚的样子，感觉还是一群小学生。虽然林许愿看上去温柔，但冷脸下来也足够有威慑力。环视一圈等教室自己安静下来——“上课。”
随着教育技术的发展，现在上课都会用可触屏，林许愿作为年轻老师更是熟练掌握，只是有些可惜为了当老师练的一手黑板字。
初一的内容很简单，基本都可以掌握，但还是要控制速度确保班上的每个同学。林许愿习惯在快下课的时候出练习题，点学生依次作答。
前面的学生都作答正确，轮到陈何一的时候他把书翻了半天问了同桌才知道在讲什么，站在讲台上的林许愿不知道说些什么，心里又是生气又是纳闷，只是吩咐下课来找她。
“陈何一，怎么回事，跟老师说说吧。”林许愿想肯定有什么情况，尽力用自己最温和的声音询问。
陈何一还是那样，半天憋不出一个字，低着头。通过最近的观察，陈何一现在下课夜没跟他的几个好兄弟鬼闹，一到课间就往桌子上趴，上课的时候再有气无力的起来，看上去昏昏欲睡其实在清醒地神游。
“那我真的要找你父母谈谈了哦。”
林许愿问的时候盯着陈何一，还是没有什么反应。现在小孩都怎么回事，找家长这招也不管用了吗……
双方僵持不下，陈何一突然眼眶红红地说，“可以不找父母吗。”
林许愿呆住了，她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但为人师表她没有表现出来，“陈何一，跟我说说吧。”
陈何一不愿意讲，靠上课铃又一次溜走了。
林许愿知道这件事情必定有鬼，觉得这个家长是不得不联系了。翻着名册把电话拨过去了——
没人接听。
林许愿感觉有很不好的事情发生在这个还只有十三岁的孩子身上，她试探着问了班主任。
唐哥只是叹气，脸上的皱纹很明显，用意味深长的眼神回应。“陈何一爸妈在闹离婚。我老婆跟他妈妈认识。”
“可是现在就是要跟家长沟通。陈何一什么都不愿意跟我们讲……”林许愿说，“我跟他家长联系吧。”
放学之后，林许愿在办公室里等陈何一的家长。这个点还有老师在给学生补课，林许愿有些百无聊赖，转笔，然后发呆。这是她当老师以来第一次面见家长——等下要怎么开头？怎么跟家长讲清楚？家长要是不听怎么办？
林许愿全都不知道。
男人穿着衬衣，袖子挽到手肘，左手戴着看上去就名贵的手表。剑眉目星，很直接的那种帅气。
林许愿有些发愣。
男人看上去也震惊了一瞬，然后试探地询问“是小林老师吧？”带着浅笑。
男人坐在林许愿面前的凳子上，两个人相看无言，彼此沉默了大概三分钟。
林许愿把自己的碎发揽到耳后，“陈先生好，这次主要跟您探讨一下陈何一最近的学习情况。”
林许愿憋着气开了口。她不敢去对视，全程盯着自己的教案本，直到个人讲述差不多了才看向年轻男人的眼睛。这期间男人只是附和，可以感觉他在点头。
“我已经把陈何一接到我这边住了，这段时间我会好好监督他的。”男人的声音很清澈，但又有成熟男人的浑厚和低沉。之后又是安静，没有人发起话头。
“那小林老师打算什么时候认得我？”男人有意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用轻佻的语调说着。林许愿不知所措，低着头不想对视。
讲真的，林许愿没想过还会遇到陈知行，更别说陈知行是陈何一哥哥这件事。姓陈的那么多，怎么偏偏是这个王八蛋？
林许愿:“陈先生说笑了。”憋出一个假的不行的笑容。
高中毕业之后，林许愿告别的不只是自己的青春年华，还有从未开始的初恋。林许愿曾经以为陈知行肯定是喜欢她的，就像她喜欢陈知行，可是当陈知行一整个暑假都没有回答她的告白的时候，林许愿觉得原来都是她自作多情，下定决心要把陈知行抛到脑后。
“林许愿，我很想你。”
陈知行讲话给人一种极其真诚的感觉。但林许愿知道这些都是表象，到头来被骗的还只有自己。林许愿:“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
爸爸妈妈在外面吵架，妈妈新买的昂贵花瓶摔了粉碎，爸爸妈妈要离婚，但是又假装爱他不想让他知道，所以十三岁的陈何一，完全清楚离婚这个词语的陈何一也假装自己不知道。
每次提起笔想要完成作业的时候，手在不住的颤抖，写下的字歪歪扭扭，他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第二天他醒来前家里恢复如初，只是少了一个花瓶，花瓶上有妈妈喜欢的雏菊。
陈何一会躲在被子里想哥哥，哥哥去工作了，不怎么回家，但是哥哥每次回来都会给他带礼物。
陈何一觉得要是哥哥回来就好了，哥哥回来了爸爸妈妈也不会吵架了，也不需要考虑他的感受忍耐对方。
这是没有爱了。
爱是一种蒸汽，到一定温度就会产生，但是爱的气泡上浮上浮上浮，被空气托着向上，会有一天消失。
陈何一失眠了。
他睡不着，因为外面是妈妈的压低声音的嘶吼，和爸爸的冷漠。陈何一更难过的是，他们以为自己不知道，以为陈何一还相信家的稳固和爱的长久。
其实离婚也可以的，跟谁也可以的，陈何一不介意，他知道爸爸妈妈是爱他的，充满希望地期待他的降临，又一点点见证他长大。陈何一跌跌撞撞跟在哥哥身后，想哥哥回头看他一眼，想哥哥保护他。
哪怕是现在，陈何一也相信自己的哥哥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从小哥哥就像巨人一样站在他面前，所以现在，哥哥也可以带他打碎这个家。
于是陈何一悄悄给哥哥打了电话，虽然哥哥上次回家说没事别烦他，但这次是大事，对于陈何一来说超大的事。
电话对面声音沙哑，听上去一股闷气，已经快十二点还有键盘的声音。
陈何一一下子哭了，但忍着抽泣，“……哥哥……”
陈知行已经熬了两天了，每天靠咖啡续命，距离项目收尾只差一点，临近子夜，心情烦的爆炸。一看来电是他那个蠢弟弟，“干嘛，陈何一，不是跟你说……”
“爸爸妈妈要离婚……他们不要我了……”
陈知行不爽自己的上司很久了，每天催项目自己没做什么正事把他当傻逼以为自己是皇帝，陈知行已经有辞职的打算。
“说清楚一点。”手上的动作停下来。
“他们……吵架……摔东西……”陈何一有点哆嗦地讲话，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好冷好冷。
陈知行没多喜欢这个弟弟。
陈知行不是陈淞亲生的，血缘关系上怎么着都差了点，陈淞没打算把家业给他，陈知行也不在乎。陈知行十二岁的时候，家里有了弟弟。
蠢弟弟只会半夜哭，烦他妈妈何语玲，醒着的时候阿巴阿巴地要人抱。
陈知行正是觉醒青春期的时候，最讨厌有跟屁虫，更别说是自己同母异父的弟弟。
可笑的是陈何一偏偏最黏他。
陈知行每天回家就是看到陈何一爬在地上长着胳膊对他傻笑，当时到陈知行觉得跟这种蠢货玩只会自己掉价，从不回应，除非妈妈看着……
等陈何一有点脑子的时候，陈知行已经要离开这个家了，去外地上学工作建立自己的家。
每年回来两次主要是看看何语玲，何语玲过的好他就无所谓，虽然陈淞是个傻逼，但对他妈还可以，陈知行就可以忍。
还有一件事情，陈何一的名字是何语玲取的，很明显，源自“知行合一”，为了不膈应陈淞，把那个“合”改成了“何”，就当是纪念二人幸福的结晶。
陈知行不在外面说自己有个弟弟，但蠢弟弟到处说自己有个超帅超厉害的哥哥，陈知行这人听夸心里也觉得弟弟够给面子，再回家的时候不管是为了应付他妈还是帮扶自己小弟，陈知行都会给陈何一带礼物。
一来二去陈何一却赖上他了，去年过年缠着陈知行要了联系方式，卖惨说把自己家产分一半给陈知行……
陈知行当然没往心里去。
“哥哥……你回来好不好……嗝……我把另一半家产也给你……”
陈知行心里说真是个蠢弟弟。
“知道了，我尽快回来，你保护好自己。”
话说回来，离婚这事陈知行一句风声都没听到，看来真是“山高皇帝远”，自己在外地风生水起又是做牛做马，老家倒是毫不在意。要说在意的可能也就个初恋，初恋毕业了就不搭理他，联系方式通通拉黑，至今不知道哪里惹了她。听说初恋在本地学师范，现在已经为人师表。陈知行想着这事，加快了自己项目收尾的动作，今儿把这傻逼东西搞完，然后直接辞职信怼领导脸上，啧，想想都爽。
回到家的时候，爸妈不在家，蠢弟弟一看到陈知行就扑上来哭。
“你哭个毛线哦，”陈知行嫌弃地不让陈何一把鼻涕擦自己身上，“行了，收拾东西，跟我走。”
“去哪里……”
“不是你要我带你走吗？”
“你自己有地方吗……”
“你哥我刚刚全款拿下一套房。”陈知行给陈何一炫耀自己的实力。
虽然是做牛做马，但是也拿到了回报，如今陈知行，芳龄不过半半百，已经有很可观的一笔存款。现在刚刚回这边，已经发了简历，估计不久又可以恢复打工人的身份。
但是陈何一还是扭扭捏捏，“那个，我被请家长了……你可以去吗？”
陈知行非常无语，没人说化身超级英雄解救可怜蠢弟弟还要给他见老师，他已经多少年没回过初高中这样的校园了。
“你……干什么事了？”
“作业没写。”
“不是一天吧……”
“半个月吧。”这小子还不好意思地挠头。
陈知行很想拒绝，陈何一又扒上来，“我老师长得很好看的，真的！”
“我是去给你处理问题的！”
“你老师怎么样个人？”没办法，作为好哥哥只能在行程上加了一条帮蠢弟弟解决见家长这个难题。
“好看，虽然不怎么温柔，但是年轻漂亮。”
“说性格，你去上学不是让你看漂亮老师的。”一拳捶在陈何一头顶。
“刚刚毕业……嗯……比较……暴躁？”陈何一捂住脑袋，“我也不好形容，哦，对了，我老师姓林，林许愿，你别找错了。”
陈知行傻眼了，“你老师叫什么？”
“林……林许愿啊，怎么了嘛……”
陈知行当即决定在那一天拿出自己最帅的衣服，戴上平常陪前老板谈项目才会戴的表。
天道轮回，不说跟初恋破镜重圆，也要知道到底为什么拉黑！！
从□□到微信到微博b站，一个都没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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