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茫然:“什,什么?”
这个汤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帝休古法养心汤。”瘦高男人道,“《山海经》您知道的吧?”
“啊……啊。”老人点头,这个听说过。
“这帝休呢,就是《山海经》里记载的一棵古树,也叫‘不愁木’,传说吃了它的果实就能解除忧愁。”
男人讲得头头是道,一个磕巴没打,可见是做过功课的。
见老人继续点头,听得很认真的样子,他眼里得意之色一闪,接着道:“虽然是传说,但是传说嘛,还不都是人传下来的?”
“古人就喜欢夸大,其实那个解忧的啊,就不是什么果实!什么‘不愁木’啊帝休啊,就是一味汤药罢了——”
年轻男人一拍掌心,自信一笑:“就是帝休古法养心汤!”
“喝了我们这养心汤啊,您以后也是心神安在,万事不愁啦!”
程归白:……
老人似有些意动,犹豫道:“那你这个汤,它贵吗?多少钱啊?”
男人说了个数字。
程归白暗暗咋舌。
“那,那么贵啊……”老人颤巍巍道。衣角被他攥得更加皱皱巴巴。
“我,我没有那么多钱……你们有便宜点儿的吗?”
“便宜的没用啊大爷!便宜的,您想想看,能给您用好药材吗?”年轻人压低声音道,“我们那是用的真材实料,成本高啊!看起来贵一点,其实不赚钱的!”
似乎担心这么说不够打动老人,他还补了个例子:“人参您知道的吧?人参我们都用二十年份以上的,那种几年的参我们压根不用的。”
程归白已经确定了,这人完全就是在胡诌,骗老年人钱的。
帝休就是味汤药?还标价这么离谱?
朋友,你有问过帝休派的人吗?
其他汤药是真是假他不清楚,但这个汤,今儿算是撞到程归白领域上了。别的不说,帝休派掌门印章都还在他口袋里呢!
“钱没事儿!大爷,这不有我呢吗?”男人笑容真诚亲切,“我跟公司申请一下,给您申请单独优惠!”
他还叹了一声:“唉,其实这个优惠,我手里名额也有限……但是今天遇见大爷您,遇见了,那就是缘分!我这边能帮就尽力帮一把,我们公司的理念呐,就是关爱老年人……”
程归白一摸口袋。
果不其然,除了印章的触感之外没有别的。他今天出门没捡花。
老人犹豫道:“那……你们卖的这个汤,我能看看吗?”
“当然可以!”那瘦高男人笑容更大了,“这楼上太吵了,您看要不我们去楼下找个地方,我给您详细讲讲?”
不好,他们要走!
摊主此时带着小板凳回来了,四下寻摸程归白,瞅见他站在墙边,招呼着:“哦,小伙子,你看看这板凳……哎,小伙子?”
程归白撂下一句“不好意思啊这会有点事”,就要跟上前面那一老一少。
***
程归白看着他们似乎是往电梯的方向走,那男人一边走,一边还低头在跟老人说些什么。
他望望四周——这二手交易市场里,上哪里去弄新鲜植物来?
起码这一路过来,摆摊卖花的是一个没见到……
市场外面倒是能找到绿化带,但怕是来不及,这周边环境太过杂乱,他不知道这两人要去哪。
对了,好像有看到一位老奶奶在摆摊卖花环的!
但是那边正是人多热闹的地儿。程归白在人来人往中各种穿行:“不好意思请让一下……”
周围每个人行进的方向好像都不一样,速度也有快有慢,还有小孩子四处乱跑。
程归白好不容易摸到那小摊子跟前:“请问还有花环吗?”
“花环做得不多,刚刚卖完了。”老奶奶抱歉笑笑,又把小篮子展示给他看,“现在就只有生肖的手链……”
是塑料做的小生肖,用一根根红绳穿着。程归白:“呃,谢谢,这个不是太行……”
又探头朝电梯方向看了一眼。那两人要走远了!
他朝四周飞快观察着,还有哪里会有新鲜植物呢?
他在人群和摊位中穿梭,也朝铺子里望。
终于望到了什么,他快步走进了一家卖瓷器的店。老板正在刷视频,看见他,放下手机招呼道:“你好?看看碗吗?还是盘子?我这盘子都是好瓷……”
程归白指指盘子边上,用来做装饰的水灵灵的薄荷叶,冲老板一笑:“老板,请问薄荷卖吗?”
***
“大爷,大爷?”程归白握着几片薄荷叶,喘了几口气,在电梯口堵到了人。
好在市场虽然扩了,这电梯倒是没修,一如既往的慢,加上人多,这会儿还没能上来。
老大爷转过身:“啊……小伙子,有什么事吗?”
瘦高男人也警惕地看过来。
“没事,就是这里面有点闷,”程归白指尖一点金芒一闪而逝,他把那几片薄荷叶递过去,“送您一点薄荷提提神——大爷,您对薄荷不过敏吧?”
“不过敏啊。”老人道。
“那就好。”程归白把薄荷叶塞给了他。
电梯到达。
“大爷,来。”瘦高男人想要扶老人一把,让老人顺势进电梯,他才好继续忽悠对方买那个贵得要死的汤药——
而且这个给薄荷叶的学生仔,不知道为什么,总给他一种要坏事的感觉。
老大爷略微一个侧身,正好避开了他的手,没让他扶到,进了电梯。男人也没在意,缩回手,准备按楼层。
——就见那小子也进电梯来了!
电梯里还有别人,瘦高男人不好明着怎样,只得暗暗祈祷电梯快点到。
***
程归白跟进电梯,一方面,是想确认一下自己的灵力施展有没有什么问题,毕竟这也是他第一次真正运用帝休灵力。
另一方面嘛……
电梯悠哉悠哉地下行,程归白老神在在,可有的人却心急如焚——
自打程归白进了电梯之后,瘦高男人就死盯着他。
电梯里人多,还有提着塑料袋的,拿着东西的,抱小孩儿的……人挨着人,瘦高男人的视线被挡住一部分,但还能大致瞥到那小子的脸。
就见那小子进了电梯之后,就只是站在那,没什么动静。
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也是,就几片破薄荷叶子,能整出个什么花来?
倒是这电梯,又笨又慢,就几层的高度还这么磨磨唧唧,烦死了——他的鼻子被旁边人的头发丝蹭到,有点痒,还不好挠。
他没注意的是,老人低头注视着手里那几片薄荷叶,目光有些怔怔。
终于,电梯上的楼层显示,跳到了“1”。
电梯门开,人们陆续走出电梯,包括那小子。瘦高男人松了口气,彻底放下心来,赶紧张望着去寻那老人——老头儿呆呆的,低着头,握着那几片叶子,也跟着人群下电梯了。
他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得意的弧度。
但很快,这一抹弧度就瘪下去了。
他不可思议地看向老人:“你说什么?”
“我……”老人顶着对方直直的目光,吞了口口水,却还是慢慢道,“我先……先不走。”
“怎么,是有个什么事儿吗?”瘦高男人勉强挤了一丝笑意出来,怎么好好的,又不走了?
那边还有他的几个同事,一整个专业的推销团队还在等着他带人来,边上还有几家银行,方便老人取钱……怎么能不走?
“嗯,有,有点事儿,等一下。”老人含糊道。
老人不走,瘦高男人也不能硬上手去拉人,只好咬着牙,陪老人站在这,并继续时不时对老人游说。
***
一同下电梯的,还有个壮汉。
这汉子就穿件薄衫,春寒尚有些料峭,他是真不怕冷。他刚刚在电梯里的时候就很想动,怎奈左右都是人,他只能握拳忍着。
出了电梯,空间一下子宽敞起来,他赶紧把手伸向一侧的牛仔裤口袋——
没有!
他又伸向另一边口袋。
还是没有!
“草!”
他抓抓头发,看向左右来往的人,纠结片刻,还是试着走向其中一个戴着眼镜低头走路的小伙子:
“你好,不好意思我手机忘带了,你……”
小伙子本来在慢慢踱步,猝不及防被拦,抬头一看,对方还是个头顶板寸的壮汉。
他扶了扶眼镜,小声道:“不好意思我赶时间……”然后就快步走开了。
行吧。
他又凑到一位中年男人旁边:“你好,不好意思我忘了带手机……”
中年男人刚打完电话,把手机放回兜里,闻言点头道:“哦,我也没带。”
……也行。看出来大家警惕心是挺强。
可大家警惕性强了,他上哪儿去借手机啊!
壮汉站在原地,看向来往的路人,纠结地抓着他的寸头。
殊不知,这一幕被两步之外一位默默站着的老人尽收眼底。
忘了带手机啊……苏庆悯想到了自己。小孙子想要自己帮忙买个什么,他也给忘了。
他看到这汉子四处碰壁,犹犹豫豫着开口:“那个……”
嗯?壮汉依稀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唤他,回头一看,还真是位老人。
虽然他这会儿也有点急,但还是走了过去:“老爷子,有什么事儿吗?”
“小伙子,我这……带了手机……”苏庆悯掏了几下,从夹克口袋里掏出他的老年机,“你看看,这能不能用?”
那老年机外面套的手机壳已经发黄到不行。一打开,锁屏密码都没有,直接就是斗大的字儿。
“我去!”壮汉小心接过,“太能了,谢谢啊!”
他拿了手机也没走远,就站在老人旁边,开始输入电话号码。
更一边的瘦高男人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搞什么?
电话接通以后,就听壮汉嚷道:“不是你让我给你打电话的吗?”
“什么新号旧号,能记住一个号不错了。”
“我换号码了?不是,我手机忘带了,这还是借的别人的手机。”
“哦,那个啊,没事,我记备忘录上了,你等等啊——”
他一手拿着手机,一手从裤子口袋里寻摸,摸出个掌心大的本子,“我看看……”
翻开本子,他下意识咒骂一声:“沃日……”
对面问:“怎么了?”
“备忘录也带错了。”他翻过去几页,都是完全的空白,簇新簇新的——这是个新本子。
“哎,算了算了,我回去拿手机得了,就这么说,先挂了。”
他把手机递还给老人:“谢谢啊!”
“小伙子……”苏庆悯接过手机,摩挲着那旧到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手机壳,犹豫着开口道,“你也、你也忘事啊?”
“可不嘛!”壮汉一摆手,“我这记性就没好过,打小就这样,记了忘忘了记的,成天挨骂!”
“啊……”苏庆悯张了张口。他呆呆地、反复摩挲那手机壳,嘴唇嗫嚅着,却没说出什么话来。
壮汉打量了一下老人,目露沉思。
接着,他手伸向牛仔裤袋,从裤袋里重新掏出那本空白的备忘录。
顺带还摸出支笔,一股脑儿往老人手里一塞——
他拍拍老人的肩,爽朗一笑:“哎,没事儿!老爷子您以后要怕忘了什么,记这上面就行!”
小小的一个本子,一支水笔,上面还带着一点体温。
苏庆悯彻底愣住了。
***
瘦高男人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怎么好像还有点感动是怎么回事?
再一看手机,同事都发来好几遍消息了,问他人呢!
他赶忙甩开那点乱七八糟的感觉,也不管老人说要办的事儿到底是个什么了,直接往老人跟前凑近,开口道:“大爷啊……”
他疯狂暗示:“那个,我们……您看,您刚刚不是还挺难受的?”
瘦高男人的声音几乎就贴着耳朵。苏庆悯猛然从那一丁点温度里回过神来。
他苍老的、布满风霜的手指,在本子崭新的封皮和那支用了一截的黑水笔上,来回抚了又抚。
才把本子和笔小心地收进外套的口袋,慢慢道:“哦,我,我没事了。”
他甚至对瘦高男人笑了一下:“我现在感觉不难受了。”
瘦高男人瞪大了眼。
开什么玩笑!
程归白从一个摊子后面走来。
他双手插在口袋里,无视瘦高男人铁青的脸色,道:“大爷,您如果真有哪里不舒服,退一万步讲,也应该去医院。”
四周人群来往,人潮声涌,穿着可爱奶酪外套的黑发青年个子也不算很高,斯斯文文站在那里,却无端给人一片安定。
苏庆悯认出了他:“哦,是你!”
“小伙子,谢谢你的薄荷啊!”他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些,“真是太好了!”
程归白笑道:“不用谢,大爷。”
什么鬼薄荷!哪里好了啊!
瘦高男人狠狠剜了几眼这个坏他好事的小子,再看向那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壮汉,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们是一伙的吧!”
壮汉莫名其妙:“什么玩意?什么一伙?”
瘦高男人已然认定了他们就是一伙的,不搭理他,努力朝老人挤出笑意道:
“大爷,您现在不难受,那只是一时的错觉,保不准以后——”
程归白继续道:“至于帝休,也不是什么汤药的名字。”
“《山海经·中山经》记载,‘少室之山,百草木成囷。其上有木焉,其名帝休,叶状如杨,其枝五衢,黄华黑实,服者不怒’——帝休确确实实是一棵古树。”
程归白这一番引用下来,真真半个磕巴都没打。瘦高男人心里隐约一惊。
但他依旧咬着牙挣扎:“大爷您别听他的!这人啊,就是个骗子——”
“我看你才是骗子吧?”那壮汉开口了。
刚才老爷子借他手机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这人。这人站在老人旁边,眼珠子乱转,奇奇怪怪的。
这人还说什么一伙?他跟谁一伙啊?要是有人,他还犯得着到处去借手机吗!
壮汉这会也琢磨过来,上下打量这人几眼:“人家老年人都说不难受了,这学生也说了,难受就去医院,你还在这不依不饶的……”
“我看难受的是你吧,怎么地,卖假药的啊?”
壮汉嗓门大,这边又人来人往的,周围闲散的八卦群众一听,纷纷朝这边围过来。
“呦,哪里?谁卖假药的?”
“去年还严打过,这又来了?”
“这市场老头老太太多呗!打了一批还有一批。”
附近有个巡逻员见这边吵嚷,疑心是纠纷,也匆匆赶过来:“怎么了?”
瘦高男人见这架势有些慌张。他抻着脖子道:“谁卖假药了?你们……!有证据吗!”
说完,他自己先冷静了下来。
他心里冷哼,这帮路人,也就哪有热闹往哪钻,有什么证据?至于那老头子,也不是什么机灵角色,他说什么,自己死不承认不就行了?
程归白伸出口袋里的手,晃晃手机:“有证据啊。刚刚在楼上,我录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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