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寒谷中的水并非是死水一片,甚至可以说略有湍急,以至于闻霄坠进去以后整个人就被冲向下游。
祝煜死死抓着绳子,奈何水流的力道比自己还要大,竟要将自己也带下去。
“闻霄,你不要呛水,往上头看。”
祝煜吆喝一嗓子,用力一扯,闻霄又朝自己这边靠近一些。她就像是水中的飘萍,任绳子摆布,闻霄自己是一点力道都使不上。
祝煜拽得脸红脖子粗,手腕甚至勒出道道血痕。
而水里的闻霄有一口没一口地往肚子里灌冷水,整个人都冻麻了,隐隐约约能看到寒谷顶上那一线天,紧接着水没过头顶,连一线天都不剩下。
闻霄冻得浑身都失去知觉了,只觉得腰腹有一股力在扯她。她觉得要窒息,这股力量偏偏不断加大,直到她整个人被拽出水面。
祝煜伸手要扶她,闻霄没接,踉踉跄跄爬上木筏,缩在一角颤抖。
木筏打着旋继续朝前行,因为河道狭隘,偶尔撞上山壁。
祝煜坐在木筏中心,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水,又看了看木筏边缘倔驴似的闻霄。他身上讲究的衣服已经破的破烂的烂,说他是要饭的也有人信。
祝煜“啧”了一声,“这路真难走啊。”
缩在木筏一角的倔驴突然闷声来了一句,“那你大可以不走。”
祝煜被她气笑了,“那你说说我怎么不走,这么险要的地方,你自己爬上去啊?”
“现在就剩下你一个人,你大可以编个理由说我已过天裁。东君他老人家这么忙,估摸着也没空搭理我。”
“你简直胡闹。”
闻霄只是蜷缩在那,裹着她冰凉的皮子哆嗦。皮子因为泡了水,已经冻成块冰疙瘩,但除了这块冰疙瘩她也别无它物,只能搂在怀里试图取暖。
闻霄道:“我说的是真的。如今没有粮食,我们这才走了不到一半,根本撑不过去。不如你说我已过天谴,我回去做我的官,你回去复你的命,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自此分道扬镳。”
“那我也不必让你回去。”
祝煜起身,刀瞬间出鞘,刃面的方形铜纹露出半截,恐吓闻霄道:“如若我说你没过天裁,现在将你杀了,不也省心省力?”
闻霄默默吞咽了下,盯着祝煜的双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周遭只有聒噪的流水声,不断拍打石壁,两个人无声的对峙显得分外龃龉。
祝煜最后还是收了剑,“算了,我不同你一般见识。”
他盘腿坐回去,又觉得心里不爽快,扯了扯绳子。
闻霄被他拽得身形一歪,“你干什么?”
“别又掉下去咯,朝我这儿坐坐。”
闻霄便不情不愿蹭过去。
祝煜玩着手里的绳,垂首说道:“你说说你,到底是想死还是想活?说你想死吧,你看起来还挺想搏一个生路,说你想活吧,你这又不停作死。你跟我说说,你咋想的?”
“我……”
闻霄顿了顿,眼神有些慌乱,“都想。”
本是打算过了寒谷,继续朝上爬,奈何到半山腰,祝煜算是瞧出来了,闻霄一点力气也不剩。
寒冻变本加厉地落下,闻霄身上的衣服已经冻硬,皮子裹在身上,寒意已经深入骨头,每走一步都疼得要命。
祝煜道:“你是不是冷?”
闻霄气若游丝,“你不冷吗?”
刚一开口,就被带着雪屑的风灌了满嘴。
祝煜答道:“我真的不冷,你要是冷就告诉我。”
“你不冷我就不冷。”
“你嘴都是紫的了。”
“那我也不冷。”
祝煜说不出话来,看着远处似乎有个洞穴,拽着闻霄就朝洞穴里疾奔。
一路闷头闯进去,狂风擦着头皮而过,等进了洞穴,反而好像与外界隔绝。
这里更像是个冰窟,头顶悬着无数的冰棱,找不到光源在何处,但洞穴里是透亮的,发着淡蓝的光。
祝煜先是牵着闻霄的绳子查探一整圈,确定安全后,才坐下。
他只是打眼瞧了一眼闻霄,发现她整个人抱着胳膊一直在抖,身体团成一团,头发都快要冻到一起。
祝煜摸出自己的外袍,“这是干的,你再披会?”
闻霄摇摇头,抽了下鼻子继续哆嗦。
“哎呀你真烦人。”祝煜骂了句,起身硬是披在她身上。
闻霄抖了下,抬头看着给自己披外衣的祝煜,心里生出些说不出的感觉。
圜狱修在地底下,受冷是常事。闻霄自小就没见过什么寒气,十分怕冷,在圜狱里挨饿受冻是没人管也没人问的。
她看着祝煜,心里莫名其妙涌上一股暖意。
祝煜被她看得浑身难受,一转头对上她那双眼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挺清澈的一双眼睛,挂在她有点肉的脸上十分合宜。
不敢想象有这样一张娃娃脸的人,是个整天浸泡在书海墨臭里的人。
祝煜忍不住想她穿官服是什么模样,书写时候是什么模样。总归不是眼前这破烂模样。
“你,你看我做什么?”祝煜结巴起来,甩甩手道:“我这不是怕你冻死不好交代吗?”
闻霄立马低下头,裹紧了外袍。
祝煜坐在她身旁,“我劝你,要么求生,要么求死,都想就是都不想,那就是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是最可怕的。做人,对自己的善意多一些。”
“谢谢你。”
闻霄只是简短说了这么一句,继续哆嗦。
祝煜挠挠头,“你是不是还是冷?我去找点枝子生火吧。”
他刚迈出两步,想起来手里的绳子,十分利索地拆开,“你在这歇着,我一会回来,行不行?”
闻霄用力点点头。
祝煜便大步流星朝着洞穴外面走了。
洞外狂风呼啸而过,像是人的呜咽,如泣如诉。闻霄只得裹着外袍,不敢乱动。但是人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是最容易胡思乱想的,她越是强迫自己不乱想,就越容易乱想。
起初只是惊弓之鸟,觉得有人在自己身边,而后到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程度,闻霄不断东张西望,总是觉得有东西在盯着自己。像是一道灼热的视线,要将自己烧穿那般。
她数不清多少次巡视洞穴后,终于视线落在石壁上。
原来这洞穴壁上有壁画,自己感受到的视线,似乎就是壁画上的眼睛。
壁画蒙尘,看不太清楚,闻霄便伸手将土擦去些。
这时候才能看清壁画的原貌,画的竟是一只像眼睛的火种。黑色涂了大片墙,这团火燃在漆黑之中,格外诡异,又像是撑开天地那般。
壁画一角并没有字,闻霄也不敢继续乱摸,怕破坏壁画本身。再往前走,一路走一路简单拍掉洞壁上的土灰,闻霄才发现,整个洞的洞壁上全是壁画。
浓墨重彩,画工诡谲,似乎在讲述什么惊世骇俗的故事。
火种往后的第二幅画,黑色便没有那么多,反而火种涨大了些。
“东君临世……”
闻霄喃喃道。
洞外传来几声尖锐的风声,雪下得越来越急,恨不得将整座山填埋了似的。
祝煜抱着满怀的柴火回来时候,身上已经被淋满了雪,连眉毛上都挂着片雪粒子。
他刚摇摇晃晃跑进洞穴,“我回来了,你——”
洞穴中空无一人。
祝煜哑然。
脑中迅速分析了一下,闻霄现在并没有逃跑的动机和能力,不可能是自己跑路了。
祝煜伏身查看一番,也不像是有人来过。
那好端端一个大活人,能去哪呢。
祝煜一脑门子官司,在洞穴中来回踱步。
丢马,丢钱袋,英明神武的祝大人终于把人也弄丢了。
“妈的,说了不要乱跑了啊。”
骂完祝煜觉得浑身不得劲,转身仔细一看,这洞穴壁上好像多出来些壁画,密密麻麻画满了一山洞。
一时冲击力太强,祝煜起了满身鸡皮疙瘩,理了下衣领阔步走上前去,看了良久也没看出端倪。
壁画似乎讲的是东君临世的故事,但这个故事对于七国和京畿的子民,已经是老生常谈。
传说世界是一片混沌,只有无尽的黑暗。而后混沌分为两极,上为天,下为地,天地之间又有了万物。然天地本为一体,总归是要回归混沌的。此时天地间诞生了一枚火种,它将天地撑开,驱逐邪祟,照耀世人。
东君临世,万物才有灵。
这个故事祝煜已经听得耳朵起茧子了,但真要说东君为何,他也说不上来。总归就是悬在天上的太阳,一抬头就能望见,见怪不怪了。
祝煜在壁画间踱步,边琢磨着边观察,嘴上还不忘骂脏话。
“狗闻霄,到处乱跑,又给我添事。”
话罢他好像看到壁画的一角有什么东西在乱晃。
祝煜以为自己眼睛花了,揉揉眼弯腰看过去。
果真有个小人在乱动。
这副壁画讲的是东君临世后,塑玄鸟像,自此人们崇敬那不死的太阳。然而混在那些膜拜神鸟像的人群中,似乎有个小人一直在乱晃,两手乱舞着。
祝煜满头疑惑,凑近了看去,那小人在做什么手势,示意自己朝旁边看。
祝煜眯缝着眼朝他指的方向瞧,果真旁边浮起行文字。
“不要说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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