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有人吗?”
寒风肆虐的海面上裸露着一处长满白草的小洲,一株像是被霜雪包裹的白树拔地而生,根系蜿蜒地面,又嵌进水里,不知去处。
叶辛被冷风吹得声音发颤,等了等无人应答,又改口问:“那……有仙吗?”
话音刚落,寒风骤然变得猛烈,刮得他睁不开眼。等这强风过去,他再抬眼,眼前便已多出一位白衣仙来。
那仙身形极瘦,却不露骨,一身白衣立在寒风中,本该是个极脆弱的模样,却因为神色太过漠然,显得那寒风于他可有可无,伤不了他半分。
叶辛听过传闻,认出眼前的便是那位沉玉上仙。
凡人是极少见过仙的,可这位沉玉上仙的谜题太过出名,三百年来从未变过,叫人想不知道他长什么样都难。
很快,一片纯白的叶子飘落下来,叶辛伸出双手去接,心里已然没了踏足仙州的指望。
他不知道怎么解开这道谜题。
不过,他也没有觉得有多难过,能够走到最后一关比试对他来说已经很足够了,若非是有祝亭他们帮忙,他连仙人谜题都见不到,如今见到已是大幸,没什么好可惜的。
和传闻中一样,除了手心这片叶子,叶辛没有看到任何别的提示,仙人也只是沉默的站在那白树下,不发一言,那双眸子淡得没有任何情绪。
“上仙……”
叶辛想说“我解不开这道谜题,请您放我出去吧”。岂料刚开口,话没说半句,迈出去的脚就被裸露的树根绊了下,随着一声惨叫,连人带叶摔了个大的。
而那叶子飘落在地,转瞬之间竟消融进泥里,再无踪影。
叶辛从一堆白草里抬起脸,正好看到这一幕,顿时怔得说不出话来。
叶子没……没了?
叶辛不敢相信地眨了好几下眼才确定这个事实,甚至都忘了自己还趴在地上,害怕地抬头去看仙人的神情。
仙人显然也亲眼瞧见了叶子消失的一幕,不知怎么,他似乎是极轻地蹙了下眉,像是有些不高兴。
不过他从来也没有瞧起来高兴的时候,因此这点细微的差别很难看出来。但看不出来是一回事,叶辛的恐慌并没有减少半分。他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不敢再抬头。
“上仙……对不起……”
传闻都说那片叶子是仙州的宝物,沉玉上仙三百年不肯更换谜题,一定是非常喜爱这片叶子,现在他把这片叶子弄没了,沉玉上仙一定会生气的。
叶辛笃定自己惹怒了仙人,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也不敢起来,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但他等了很久,仍未听见仙的斥责。
某一刻,他缓慢又小心的抬起头,只看见了摇摇晃晃的一片白草,仙早已不知所踪。
下一瞬,铃音过境,他已经回到了徐家大院。
他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张望一圈再转眼,又被突然出现的明栖吓了一跳,连手中的竹叶都吓掉了。
明栖撑开竹扇,那竹叶便稳稳落在扇面上。
“上、上仙……”叶辛深知自己恐怕是又闯了祸,双腿一软差点就要跪下去,被两个笑眯眯的童子给扶住了。
明栖笑得比那两个童子还高兴:“你可是第一个解开这仙人谜题的弟子,跪我做什么?”
“让我瞧瞧这是哪位的上仙的谜题……”
明栖折扇往上一抬,那金色竹叶在空中旋了几圈,抖落的云雾渐渐聚成了两个字——沉玉。
“上仙上仙,是沉玉上仙的谜题!竟然是沉玉上仙的谜题!”
两个童子性子随主,语气极为惊讶,声儿也高,叫不远处的人都听见了。
不单是徐家人,边上亭子还围聚着几个人,都是没有通过第三关比试的弟子。
一时之间,院内所有的目光都聚集过来,有诧异,有疑惑,也夹着几道并不友善的视线……
“沉玉这谜题两百年来无人能破,如今你不但破了,还破得这样快,真是了不得啊。”明栖丝毫不吝啬称赞。
那两个童子也跟着附和:“了不得了不得!真了不得!”
亭内那几道视线或不甘或愤恨,听见这些话更是恨红了眼,却碍于有仙在场不敢发作。
明栖却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只笑着问叶辛:“你叫什么名字?”
叶辛报了名姓,明栖又问他是如何解开这道谜题的,叶辛便将一方境内发生的事一五一十道来,惹得徐家院内一片笑声。明栖笑,童子也笑,亭内的弟子也笑。
但这笑的含义就大有不同了。弟子笑多是嘲讽讥笑,明栖却是得趣真高兴,童子则是随主也笑得欢。
“好好好,沉玉几百年不收徒弟,收的第一个徒弟竟然这么有趣,来日我定要去他的仙府多叨扰叨扰,也看看他是怎么教小徒弟的。”
明栖一想到这事便觉有趣极了,手中扇一摇一晃的,似个逍遥仙。
“你且去旁等着吧,你出来这么快,约莫要等上半晌了。”
叶辛点点头,往弟子多的亭里去,可看见那几个人的眼神,又默默拐了个弯,站到远一些的廊下去。
叶辛不敢惹事,只想着躲着点那些人便是,偏有人见着仙不在近处,说话也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我当是谁,原来是和那个罪仙后人一道的。”
“没名没姓的人都能通过比试,真是奇了。”
“罪仙后人都妄想进入仙州了,还有什么比这更稀奇的?”
“说的也是。”
……
“也是个屁!”
一道极为突兀的声音响起,愣是把那一群人都给怼得噤声了。
祝亭刚从一方境里出来就听见这些怪声怪气的讽刺话,顿时就不高兴了。
他走上前来,白眼一翻,鄙夷全挂在脸上:“你们不过是本事不行,解不了这仙人谜题,就见不得别人好,妒心这么重,难怪入不了仙州。”
“我们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祝小公子,你自己也没有通过这最后一关,难道就甘心吗?我若是没记错,那小子在白雾林里胆小如鼠,跟人过不了几招就被打晕了,他样样不如你,如今却过了这第三关比试,这谁瞧了不替你祝小公子叹一声可惜啊。”那人意味深长地看着祝亭,“说到底,祝小公子,我们是一样的。”
“谁跟你一样?少跟我假惺惺的!”祝亭一脸嫌恶,“谁跟你们似的什么都想要,解不开谜题技不如人,还非要掰扯别人的身份名姓,还想拉我跟你一道,我呸!”
他们这方亭子离明栖那边其实是很远的,但祝亭说话从来不收声,情绪到了那音量要多高有多高,颇有要大吵一架的阵势。
但他不怕丢面子,其他人却担心让仙瞧了笑话,给仙留下不好的印象,于是几人里立刻便有人出来劝和:“祝小公子你且消消气,方才我们说话确实不好听,可……”
“你也知道自己说话难听啊?那还说什么?”
祝亭直接打断他,没给什么好脸色。
那人尴尬地笑了笑,忍着怒气继续道:“祝小公子,大家比试落选难免心中不快,方才是我们不对,可今日我们同在徐家,又有两位上仙在场,如此争吵不休岂不是叫人看笑话,都落不到好处,何必呢?”
“哼。”祝亭讥讽笑了一声,“现在知道要面子,早干什么去了?”
话虽如此,但他到底没再说什么了。叶辛正朝他这个方向来,他走过去,将叶辛拉到边上说话,问他选中的是哪个上仙的谜题。
叶辛小声答他:“是沉玉上仙。”
“竟然是他?你运气也太差了。”祝亭皱了下眉,刚说完又反应过来什么,“不对,他的谜题你是怎么解开的?”
沉玉上仙的谜题不是秘密,修仙世家无人不知,但三百年来从未有人解开,祝亭上下扫了眼个子还没他高的叶辛,实在难以想象解开沉玉谜题的会是这个胆小鬼。
叶辛听见他问,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是怎么解开的,当时我不小心摔了一跤,那叶子掉到地上就不见了,之后我就出来了。”
祝亭:“……”
祝亭十分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才道:“你真是走了狗屎运了,连他的谜题都给你破了。”
“嘿嘿。”叶辛也是这么想的,跟着笑了两声。
“祝亭,刚才谢谢你替我说话。”
他笑着道谢,祝亭却嫌弃地撇撇嘴:“又不是为了你,我就是看不惯他们而已。”
叶辛还是笑得一副不值钱的样说:“那也谢谢你。祝亭,这样我们就是朋友了。”
“谁跟你朋友……你都是要登仙州的人了,我可高攀不上。”祝亭小声咕哝,却没甩开他抓上来的手。
“祝亭,你在难过吗?”叶辛小声问他,歪头去看他的脸。
祝亭瞪他一眼:“我才没有。”
叶辛握紧他的手,语气真诚:“你别难过,祝亭。没通过比试也不要紧,仙州的比试本来就很难,很多人都过不了。你天赋这么好,下次再来,一定能登上仙州的。”
他说得认真,像极了某种诚挚的祝愿。
“那是当然。”祝亭别扭地应了一句。
其实在幻境中时他也听过相似的话。
那位上仙说他难得纯直良善,但心性不够沉,将来历练多了,自有踏足仙州的机会。
在他听来,这话与明栖那句“有仙缘”是一样的。
他将来必定会飞升仙州的!如今只不过是时机未到罢了。
待到飞升那日,人人都会知晓他的名姓,不会再只称他是“祝小公子”。
他坚信那一日终会到来。
***
另一处一方境内,谢七望着眼前的梨花林,已经看出此处落了一个阵。
不多时,他感到身侧似乎多了个人,他往后退了两步,侧过身一拜:“云惬上仙。”
“你认得我?”云惬微讶出声。
谢七道:“谢家明堂一直挂着您的画像。”
云惬原也是谢家人,俗名谢羽。
云惬微微一笑:“那画像我自己都认不出来。”
“眉眼之间仍是有些相像的。”谢七道。
谢家几百年来也就飞升过这么一位仙,自然是日日跪拜供奉,画像无数,神像也无数,但描摹总有偏差,几百年累积下来这偏差就大了,与本相相差甚远。但谢七仔仔细细看过那些画像无数遍,又结合传闻拼凑出的长相自己画了一幅,与眼前的本相倒是有几分相像,故而认得。
谢七又是一拜,道:“请上仙赐教。”
云惬望着前方,道:“方才你盯着这梨花林许久,想必已经看出此处落了阵,那此阵阵点有多少,分别位于何处,你可看得出来?”
谢七道:“这梨花林看似无边无际,毫无规律,但细观之下便能发现其中有二十八株梨树略高出一些,方位应当是对应二十八星宿,但这朱雀七位向北偏移,北阳南阴,往北灵气渐盛,是为阵点所在之处。”
云惬听他说着,微微颔首,露出满意的笑来。
“仅凭肉眼便能看出这些,已是不错。”
“你且听好了,我的这道谜题便是,以你此刻所在之处为起始,行至这梨花阵的尽处。”
“尽处?”
谢七似有疑惑,但是很快他便正了神色,道:“上仙,如若这便是谜题,那么此刻我已然站在这梨花阵的尽头了。”
他语气不卑不亢,透着十足的自信把握。
云惬眸中流露讶异,唇边却有笑。他问:“何解?”
谢七道:“劳上仙将此阵显现出来。”
待到脚下的阵线延伸,梨花树干上符文显现,谢七才从远处收回目光,继续道:“此阵借二十八星宿落子,行的是相生相克之道,这些阵线看似没有尽头,实则相互牵连,互为起始,也互为尽头,无论沿着哪一条阵线走,最终都会再次经过原点。上仙与我此刻都身在阵中,既在起始,也在尽处。”
“你如何确定自己站在阵线上?”云惬问道。
闻言,谢七往右侧挪了一步,站到了阵线与阵线的空缺处。
“这阵中的每一处皆是起始,也皆是尽处。”
“此又何解?”云惬又问。
谢七道:“眼见未必为实,不见也未必为虚,这阵中灵气强盛,灵气所过之处皆可化出阵线,无论我站在这阵中哪一处都是一样,并无不同。”
云惬神色已是赞许,他又问:“倘若你站在阵外呢?”
谢七并不犹豫,当即便答:“若是如此,没有起始,便也无尽处,那这谜题便无解,‘无解’便是这道谜题的答案。”
云惬轻笑一声,下一刻便神识尽散。
谢七扭头望去,万千梨花飞舞,似一场盛大的雪。
这谜题他已然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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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是仙缘是孽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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