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睁眼时,比浑身酸痛率先抵达的是眼前变换了的场景,明明在共感之前,自己是坐在床边。怎么会出现在ICU外的长椅上?
ICU门外是蹲在地上,焦急慌乱的刘宵言。
一丝不好的念头乍显,亓曰暗骂一声,他迈开步子就要冲进去。
面前忽然出现一个人拦住了他。
米白外套,利落的牛仔裤。和亓曰差不多高,高挑优秀的鼻骨上架着一副金框眼镜,整体被这身行头衬得温润柔和。
但亓曰却不这么以为,那副眼镜后是狐狸般惑人的凤眼,眼尾微微上挑,过于完美的温和外表反倒让人看不清内心真实意图。
被白色外套遮挡住的脖颈处,隐隐约约可见一些淡紫色的神秘纹身,遒劲有力,盘踞在颈窝和脖颈之间,让人无端想起神秘族群里蛊惑人心的苗疆少年。
这股伪装得极其妥帖的精明感让亓曰很不舒服,他动用了为数不多的理智才勉强克制住不把这人当面生吞活剥的想法。
这人抬手扶正眼镜,开口便是温醇的嗓音:“你很害怕里面那人死?放心,他不会有事。”
亓曰逼上前去,就差没用眼神剜了对方的心,一字一句警告:“离他远点。”
面对对方明目张胆的敌意,这人敛眸笑了笑,却并没有任何的宽恕的意思。他不徐不疾理了理衣领,那语气像是在示威,换句话说,更像是同类之间**裸的宣战:“如果我不呢?”
话里话外都包裹着极强的攻击力,但语速却是和缓甚至是温柔的。在外人看来,咄咄逼人的倒像是脸色阴沉的亓曰。
这人的目光扫过亓曰,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像是看出来什么随即一挑眉尾:“有意思,怪不得那么在意呢——不过,你们之间这道契约结得倒是很仓促啊,过家家呢。”
面前这人的音容和林宿生潜意识里那个一闪而过的黑影高度重合,答案在亓曰此刻的脑海中迅速成形,但随之而来的是疑惑,更多的是对这人出手相助的真实意图的揣度。
亓曰的目光已经冷到了极点,对方这话不言而喻,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血契一事,不过这句话无形中也坦白了对方自己的身份。他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猫猫狗狗就不要随便插手别人的事情了。”
“那不知道我这样的猫猫狗狗是否有荣幸和你交个朋友呢?”他礼节性地递出手,“我叫石陨。很高兴认识你——们。”
两个怪物对于猎物的争夺让周围空气瞬间冷下来。
石陨见亓曰没伸手,宽容地笑笑,语焉不详:“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你!——”
身后ICU的灯光熄灭,医生走出来和刘宵言说了两句话,接着离开。亓曰遥遥地望见刘宵言的神色放松下来,心中紧绷着的某些情绪终于随之松泛了些。
林宿生躺在床上,被护士推了出来。
一出ICU,林宿生就隐约瞧见了这边的人。于是路过两人的时候,半晕不醒的林宿生忽然抓住了身侧的一只手,有气无力:“我……没事了,别担心……哥命硬着呢,和我绑定在一起,你小子就特么……偷着乐吧。”
林宿生小命总算是保住,昏睡中死死地拽着那只手,不肯松开,满心满眼都是自己仗义英勇,风吹不倒雨浇不灭的光辉形象。谁知万年不装一把逼的人,好不容易嘚瑟一回,还搞混了对象。
石陨面色微微一怔,倒是不急着甩开林宿生的手,反而当着亓曰的面拉得更紧了。他俯身在林宿生耳边,轻声说:“好好休息,别担心,我一直都会在的。”
转头看亓曰,莫名其妙来了一句:“好酸啊,你闻见没?”
亓曰面无表情地忍了许久,最后不耐地撞开他,拉过林宿生的手,食指轻轻覆上他的掌心,在手心揉了揉。床上躺着的那位肉眼可见地表情放松了些。
做完这些,亓曰随后抬起眸子,那是一种不战而胜的嗤之以鼻:“他痛的时候总习惯这样。”
浅色眸子里的目光耐人寻味:“他很小的时候我就养在身边了,你算什么东西。”
——“都给老子起开。”
刘宵言推着病床路过这两个神经病,嘴角抽搐差点没骂出来:“神神叨叨的,也不知道这一个又是从哪里窜出来的……”
看着林宿生被推走,原地又只剩下亓曰和石陨两人。
亓曰冷道:“你接近他又救他,什么目的。”
“也没什么。”石陨拍了拍肩上的灰,仍旧是温文尔雅,“你什么目的,我就什么目的。”
他朝林宿生离开的方向递了个眼神,看向亓曰露出赞赏的神情:“他的血看起来很可口嘛。嘶,有品位。”
亓曰懒得和他掰扯,随即准备转身离开,却不料叫住。
“就走了?今天不打算去看看楼上那位吗?”
充斥着消毒水味的走廊回荡着石陨话尾的余音,随后沉甸甸砸在了亓曰耳边。
剧烈震颤的瞳孔里冲撞着被人监视的怒意,几乎是话音落地的瞬间,亓曰转身就揪住石陨的衣襟,直直把人脱拽进一旁的消防通道内!
狭窄的消防通道内的门被撞开,接着响起“砰”的一声,亓曰把人逼到墙边,青筋凸起,揪着衣领的指节泛白:“你他妈查我?!”
饶是如此,石陨也只是从容地扶好眼睛,平静地直视亓曰的眼睛:“别那么激动,你想被其他人看见两个怪物打架吗?”
“回答我!!”
“就算是查了又能怎样,你担心我告诉林宿生?”石陨用食指一根根掰开亓曰的手,轻笑一声,“暂时还没那个打算——不过身为你的同类,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的是,别把关系闹得这么僵,说不定以后你有求于我呢?”
这话里有深意,不过亓曰知道就算是问这人,估计也不会得到答案,索性不问。
他重重地撒开了石陨,转身上了楼。
楼上的环境更为安静些,亓曰出了消防门后右转,然后径直经过了三个病房,最后来到了走廊尽头的一间房。所有动作一气呵成,非常熟练,给人一种他来过很多次的感觉,事实也确实如此。
里头只有一个病人,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虚弱男人。
身边的治疗仪器复杂且昂贵,瓶瓶罐罐堆砌在这个男人身上企图把他从十几年如一日的昏睡状态中唤醒,可惜只是徒劳。
亓曰在床尾站了很大会儿,此刻清晨的光顺着窗户爬进来,却并没能照暖他眼底的寒意。空荡的病房里除了仪器的机械声,就只剩下他略显紊乱的呼吸声。
亓曰把那些阴暗的情绪和难言的过去堆在心底,留一个刻薄漠然的躯壳,立在光下。
温暖的光绕过亓曰,照在床尾的信息卡上——陈、长、诺。
亓曰视线移过那几颗字,嘴角扯出一个尽显鄙屑的笑。
*
林宿生的身体恢复得很快,三天后就被通知可以出院了。出院这天,刘宵言这人忽然莫名其妙地提了一嘴:“唉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是和那二零八寝室磁场不合,干脆搬出来住算了。”
林宿生如今已经能下地走动了,扒着窗户看外头的风景:“大少爷,你以为人人都有个开公司的老爹吗?还出去租房,你怎么不干脆劝我出去买套房住住呢——诶对了,这些天你垫的钱我回去还你。”
“钱钱钱,张口闭口就是钱。就是要还我,也得有命还知道吗。”刘宵言话里有话,回想起这几天的经历,难免把话说重了些,“那个一身黑衣,说话拽个死样的人我算是见着了,你到底打哪儿招来的啊,赶紧离他远点,看着哪有半点好人的样子?”
“虽然说他说话凶,脾气还怪差,衣品也一言难尽,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正常人,相处起来也让人心累,还有点暴力倾向,但……”林宿生深吸一口气,尽力挑了个优点出来,“但至少不丑。”
他把自己翻个面,背对着窗户,眼前忽然一黑,是确确实实一黑,只见那个衣品人品脾气通通不咋地的怪物哥正站在门口,饶有兴致地盯着他俩,似乎对两人说的话很感兴趣。
刘宵言见势不妙:“你们聊,我出去给张叔打个电话让他来接我俩。”
林宿生:“……”
靠。自己肯定是绑定了什么说坏话会被当事人抓包的狗屎系统,不然怎么次次都能被这人听到?!
“呃其实吧,你除了长得还行,还有其他方面比如——”林宿生脸上赔着笑,想一瘸一拐地跳到亓曰面前,结果一个不小心磕到床脚,直直地向前扑去,“啊啊啊————”
亓曰下意识接住了他。
低头和那双黑眼睛对视上。
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像是洒满了被掰碎的星子,忽闪忽闪,亓曰又不自觉想到了那只会蹭人裤腿的橘猫。
林宿生瞪着那双眼睛愣愣地看着对方,手足无措下不自觉抓紧了对方扶着自己的小臂,滚烫的温度在这一刻竟然显得有些灼人。
“松开。”亓曰率先打破了沉寂。
林宿生“哦”了一声,随后便开始懊恼自己的反应,想他一个一米八几顶天立地好男儿,就算是摔在地上也不要被人当成软绵绵的棉花糖。想着找回些主场,他轻咳两声,正色道:“别多想哈,我不是给子。”
又是几秒钟的沉默后。
“什么是给子。”亓曰的眼神明显划过一丝茫然。
“就是……嗐,男——嘶别问了。”林宿生面露难色,转移话题,“你来干什么。别又来折腾我啊我警告你,我这才刚出院。”
亓曰带着林宿生走到窗前,窗外是一片开阔的郊区。上可见白云遮日,下可见山水成林。
“你好得也差不多了,”亓曰觑了林宿生一眼,在他充满戒备隐约还带了几分委屈的眼神下说,“把血契解了。”
“怎么解?”
“血契实质上就像是一把锁,把结契的两人捆绑在一起。要解开血契,就需要找到相应的钥匙。”亓曰一口气说完,顿了顿,扭头看向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自己的林宿生,有些不自在,“……你有没有在听。”
“有啊,我听明白了,你说要找钥匙解开。”说完,林宿生仍然盯着亓曰,犹豫半天才指着他脸上的伤开口道,“你嘴角上的伤还没好,我找些药给你擦擦吗?”
亓曰身形一顿,没想到是这个:“不用。”
“谢谢你啦。”林宿生斟酌半天,说道。
“谢什么。”亓曰撑着窗台,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情绪,“从前救你是冲着你身上的血来的,今后救你是因为我不想死,怎么,这样你也要感谢我吗。蠢货。”
亓曰企图将自己从世间一切情感中摘出来摘干净,像躲瘟神一样避开这些人类正常交流时的情绪,仿佛要把不近人情四个大字刻进骨髓才算安心。
“君子论迹不论心,听过没?”林宿生瞧着怪物先生,觉得像个不甚通人性的莽兽,于是很宽容地说,“算了算了想你一个怪物应该也没读过什么书——说正事吧,钥匙怎么找?”
亓曰莫名其妙被人扣上没文化的帽子,脸色沉了沉,说起正事:“血契最看重的是双方的忠诚度,只要结契双方之间产生背叛,就能自动解除契约。”
林宿生闻言,激动得差点连拐杖都扔了,难掩喜色:“那好说啊,我对你的背叛之心,日月可鉴啊!”
“……”亓曰蹙眉细品了品,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他寻回自己的思绪,毫不留情地说,“彼此彼此。”
继而补充:“结契其间,某一方只需要得到三颗别人的真心就能顺理成章地解除。所以,所谓钥匙就是三颗别人的真心。”
林宿生心说,这就是你们怪物们的神奇play吗,可真够花里胡哨的。他整理了会儿思绪,问:“任何人都可以吗?”
“指定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亓曰环臂看着窗外风光。
“……都、是人吗?”
“和我一样。”
“男的女的?”
“和我一样。”
林宿生差点直接举起拐杖往亓曰头上呼,顺带用另一条没瘸的腿给他一个滑铲:“不是人??!!还不是女的?!!”
亓曰风轻云淡:“我都不是人了,他们自然也不会是。至于性别,你将就将就。”
林宿生收拾好复杂的心情,忽然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猛地抬起头:“该不会是让我去找那三颗真心吧?!凭什么你不去?!”
不知道为什么,亓曰脑海里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林宿生躺在病床上孱弱握住石陨手的样子,温软而又顺服,于是自然而然说出口:“我觉得你比较适合。”
可去你大爷的吧。林宿生满肚子火气:“凭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可没忘,你也不是什么好人,一开始你也是冲着要我命来的。”
“嗯有道理,不过你没得选。”窗户被风阖上,亓曰伸出手又推开,阳光重新洒在了他的肩头,轮廓深邃的侧脸立于光下,显得很好看,“如果你不想一辈子都和一个怪物绑定在一起,甚至连吃饭睡觉上|床——”
“谁特么要和你上|床?!”林宿生手中的拐杖跃跃欲试,一双黑眼睛水蒙蒙亮闪闪的,身残志坚绝不屈服四个大字就差没往脑门上刻了,他沉痛地闭上眼睛仔细地斟酌了一番,随后缓缓吐出一句话,“屈辱当头,我的猛男自尊,暂且可以往后捎捎。”
天知道说出这句话的林宿生心底有多么排山倒海万马奔腾。
#他快抱了,谁来碎碎他#
“……不就是三个男人的真心吗,我林宿生要定了。”
亓曰微微一挑眉,露出些许满意的神色。他耳廓一动,扶着窗往下看了看,目光在锁定楼下某个人之后,语气轻飘飘:“来了,你的第一颗真心。”
林宿生挤开亓曰的脑袋,凑在他身侧探头往下看。
卡其色外套,休闲牛仔裤。石陨很有耐心地站在楼下,手捧着一束花,金框眼睛把男人上挑的眼尾勾勒得柔和了几分,整个人温和谦逊,因为姣好的容貌和修长的身形,吸引了不少女孩充满爱慕的目光。
“就是他?”林宿生手撑着脑袋,风绕过发顶,带起一缕呆毛,“嘶,我怎么感觉我在哪儿见过呢?”
同是怪物,怎么人家就比你看起来善良温柔那么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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