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里忙外一下午。
日渐西沉。
主仆一行用村民送来的热水,从都到脚洗了个干净。
临了,惯例往取水的村民怀里塞了袋‘幸苦费’,依旧满满当当,分量感人。
林仲惊身心俱疲,朝村民道声谢,转身一头扎进床榻里,鼾声震天。
他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丝毫未察觉村民盯着自己时眼冒精光。
——
月上梢头,乌云渐拢。
风在外面穿堂掠过,‘呜呜’的吹,葱葱绿影张牙舞爪,枝叶悉悉索索作响。
一股阴风穿堂,门外不知道什么东西,一下下敲着门面,‘咚咚’作响。
“吵死了,再吵扣钱!”
林仲惊迷迷糊糊醒来,翻个身,随手拖过被子,蒙住脑袋。
门外声音弃而不舍,越撞越响,越撞越急。
‘咚咚,咚咚’
仿佛已然穿过门窗,直直敲在头盖骨上,振聋发聩。
这下是睡不着了。
小少爷心烦意乱,一股脑坐起来,叫着两个侍从名字,嚷道:“你们在搞什么鬼啊!”
回应他的依旧是,‘咚咚,咚咚’。
他又叫了两声,门外那扰人清梦的‘东西’似乎要生生撞进来。
十分有万分的不对劲。
林仲惊瞌睡清醒一半,他趿着鞋,披上外衣,摸索出佩剑,攥在手里。
“谁在外面!”
无人回答。
他又叫了两声侍从的名字。
依旧寂静,但外面撞声稍歇。
林仲惊趁这空档,大着胆子,提剑拉开门。
外面漆黑一片,月华稀薄,洒罩大地,隐隐能看清几分夜色。
阔手阔脚的少爷向来不在衣食住行上亏待自己,他与胖瘦二将住在村寨中央,视野最开阔、布局最舒适的二楼。不需垫脚,也能把整个村寨的景象半收眼底。
视线越过挑高的廊架护栏,隐隐看见楼下几个人影攒动,行动迟缓,动作僵硬,漫无目的的游荡。心里不禁疑惑:‘这么晚了,不睡觉都跑出来做什么?’
他蹑手蹑脚探出身子,想要伸头,一探究竟。
忽然,身后一股劲风袭来。
林仲惊手比心快,转身利落拔剑,迎上那股劲风。
刹那间,剑光一闪而过,重物应声落地,砸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在寂静夜色中格外刺耳。
林仲惊心神稍定,待看清身后情形,举着血涔涔的佩剑,面如土色。
方才空无一物的房间门口,不知何时自梁上悬吊着一个人影。
那初急渐缓的撞击声,多半就是活人悬在梁上,痛苦挣扎间撞出的。
此刻,悬在梁上的那部分披头散发,面色涨紫,随风飘荡。
另一半拦腰斩断,齐腰掉在地上,尸首分离。
让林仲惊惊惧的,是整个人只有骨肉,一张皮面不知所踪,鲜血淋淋,淌了一地。
还没来得及倒吸一口凉气,台阶门口,又是一阵的‘咚咚,咚咚’。
林仲惊这一转头,看见最永生难忘的一幕。
又又又……又是皮肉分离!
只见一个’人‘,四肢向后曲折,躯干反弓,面容倒掉。以一种畸形怪异的姿态僵直爬上来。
那怪物四肢笨拙的越过台阶,等脑袋从台阶后露出‘眼睛’的高度,仿佛真的目能所视般,裂开口子发出‘桀桀’怪笑。
随后,四肢撑起,闪电似的朝林仲惊撞去。
小少爷手忙脚乱,粗口连连。
他抬起佩剑,如法炮制,抬手去砍,却在半空中被怪物纵身一跃,血爪抓住剑身,生生压了下去,毫无反抗之力,猝不及防和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四目相对。
血腥味泼天,林仲惊面色不济,被迫把皮肉分离的惨样瞧了个真切。
那怪物四手并用压在剑上,林仲惊来不及收手,一个踉跄,整个人直直往血糜上栽,怪物咧着血盆大口,一条长舌从嘴里掉出来,垂涎三尺等着自投罗网,浑身兴奋颤栗。
火光电石间,脚下红光乍现,犹如血雾泼天。
霸道的灵气一泻千里,直冲九霄,登时把压在上面的怪物掀飞几米,重重摔下了楼。
林仲惊来不及安抚劫后余生,狂跳不止的心脏,捡起沾满稠血的剑,屁滚尿流爬回房间,手忙脚乱关门落锁,取出行囊里全部符咒法宝。
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顿安置设陷,不能及时用上的就捧在怀里,手脚并用钻进屋角不起眼的衣柜,努力把自己缩成团。
外面‘桀桀’‘咚咚’响个不停,没过多久传来阵阵激烈的爆破声,犹如惊涛骇浪一般冲击着人们的耳膜。
粗制滥造的屋子被震得摇晃,随时都要塌成废墟。
林仲惊缩在柜子里,丝毫不觉那几片单薄脆弱的木板,也在自己剧烈颤抖下发出嘎吱声响,快要散架。
他把剑抵在胸口,死死闭着眼睛,念叨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耳边轰鸣,血液翻腾。
然而事与愿违。
响声不知何时停了。但林仲惊除了自己胸膛里的鼓声,什么也无暇顾及。
衣柜门被从外面猛地拉开,一道光射进逼仄空间里,暴露无余。
小少爷惊恐万分地尖叫,手忙脚乱挥舞佩剑。声色俱厉:“我和你拼啦!”实则坐在柜子里站不直腿。
“嗤。”
祁薇倚在门框一侧,目光嫌弃,语气刻薄:“剑都拔不出来,你是打算用嗓门吵死人么?”
拉开柜子的,赫然是白天的两个女孩,凶巴巴的是师姐,年幼一点的师妹立在身侧,乖巧掌灯。
待林仲惊消停下来,众人才得以看清他的模样。
“咦,是白天的小公子呀。”
向小园弯着腰,举着滋滋作响的灯,指挥身后两个庞然大物上前,把汗涔涔的林仲惊从柜子里捞出来。
她扑闪着大眼睛,语气疑惑:“不是劝过你去下一个村落,你怎么回来了?”
林仲惊一晚上声嘶力竭的叫,殚精竭虑地怕,此时劫后余生喘着粗气,任两个冰凉刚硬的大块头插过腋下,死狗似的拎起来,架着胳膊按在椅子上。
他整个人抖得坐不住凳子,直往地上滑,哆哆嗦嗦说不出来话。
祁薇又是一声嗤笑,刻薄品评:“蠢。”
“你拿的是什么?”向小园凑近些,指着林仲惊一直没松过的手心,问:“能借我看看么?”
林仲惊一脸警戒,把佩剑往怀里藏。
两个庞然大物一左一右站在身后,捏住他肩膀。
‘劝你识相’的架势溢于言表。
小少爷肩膀都快被卸下来了,疼的呲牙咧嘴,欲哭无泪摊手,把剑伸出去。
“大钟小钟,要礼貌些。”
向小园也注意到这些小动作,伸手拍开肩膀上的两尊巨山,安抚道:“傀儡人偶下手没有轻重,你别介意。”
肩上一松,林仲惊如释重负,稍稍缓和紧绷的神经,却仍然抖得厉害,提着剑身乱晃。
向小园想接过来细看,扯了一下。
没扯动,林仲惊抓的更死了。
向小园只得蹲下来,仔细看那物件儿。
剑只是普通的剑,鞘上刻着除魔驱邪的符文,但效果已然削弱。
引人侧目的是英红色的剑穗。
那枚剑穗上,拴了块巴掌大的椭圆玉牌,刻着一尾锦鲤环抱着茂盛生长的荷叶荷花,栩栩如生。
细缝间渗出红色,连着流苏坠子,同样火红灼目,通体像血染过一般。
红的惊心,妖治异常。
向小园眉头紧了又紧,随后伸出一掌,五指微张,罩在玉雕上面,嘴里念出一串词。
林仲惊不明所以。
下一刻,方才救命的红光再次乍现。
以林仲惊为中心,更准确来讲,是以玉牌为中心,灰糟糟的地板上扩散出一幅繁琐古朴的阵法图样,红光暴涨,覆盖整个房间。
随着法阵铺开,灵力叠叠翻腾,玉牌如泉眼般滔滔不绝。灵力裹挟之间,好似某种活物暗藏其中,一得空隙便势如破竹,顺着纹样铺展快速向外延伸。
横冲直撞,四处流窜。
所到之处带着一股强烈的威压。
霎那间,屋子被耀眼红光罩住。
林仲惊被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看着自己的剑穗,大气不敢喘。
向小园回头,对上同样目光惊愕的师姐。
她放下手,透过渐渐熄灭的红光,对上另一个状况外的人。
笑盈盈开口:“我叫向小园,她是我师姐,祁薇。冒昧一问,小公子是来拜仙山的么?”
——
这是林仲惊今天换的第三套衣服。
他换好衣服,一手抓着自己的剑,另一只手捏着救命剑穗,瑟瑟缩缩打开门。
一下楼,村寨灯火入目,夜如白昼。
廊下,两个魁梧大汉搜罗尸体,一具具抬到到院内,放进土坑。
土坑边站着那对师姐妹。
向小园数着大大小小的尸首,惋惜说:“祸蛇一路屠杀过来,不知道有多少人丧命。”
祁薇脸色沉沉:“让大钟、小钟沿路去查祸蛇的根源,逝者入土为安,若还有幸存就帮忙安顿下来。”
“我也是这样想的。”向小园应和:“掌门让我们来接的拜山人,想必就是那位林小公子。祸蛇的一干事宜交给大小钟处理就好,我们带着林小公子早些启程回山门吧。”
“也好。”
林仲惊亦步亦趋从楼上下来,大着胆子朝坑里探头,一具具陈列板正的尸首多半是林仲惊见过的面孔。
和白日里引路、送水的村民别无二致,已然看不出血肉模糊的样子。
他在楼上隐隐听见向小园、祁薇提到自己,这会儿壮着胆子开口问道:“那些村民是什么怪物?”
向小园道:“是祸蛇,生于深山林脉的一种精怪。无本无相,剥皮化物。
祸蛇食人脑髓,善化人形。
怕泄物,有领地意识,同时受领地范围局限。
他们白天罩在人皮下,不碰泄物,迈不出群体占据的领地,看着纯良无害。
晚上杀人饮血,保持皮相。剥皮拆骨,繁衍生息,存活手段残忍至极。”
近两年来,人鬼妖魔各部落骚动不断。
精怪伤人的事情时有发生,促涨了人间修行练术的风气。
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都爱备些法器符纸,更有甚者直接送家中子弟修仙入道。
林仲惊来拜仙山,有一部分也是出于家里意愿。
“不喝血就会死,还只能晚上作乱。”林仲惊恍然大悟:“难怪白天一直劝我们留下来歇息,原来早就打着我们的主意!”
此前,他从没想过自己凭本事精心护养的一身肉膘,有朝一日成了精怪眼里行走的小点心。
他灵光一现,又问:“可他们为什么不扣着我们,或者一包蒙汗药直接撂倒?”
祁薇百无聊赖,胡扯道: “因为初生灵智的精怪还没有掌握‘人心险恶’的精髓。”
向小园嘴角不自然的抽动,正言道:“因为他们笃定你们还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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