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少爷怕天怕地,最怕的还得是一个‘死’字。
闻及此,狗撵似的追上去,和祁薇并排而行。
没安稳两步,心思又开始活络起来。他问:“你们掌门怎么好似早就知晓我要来?”
“不知。”
走出去两步,问:“她把你师妹叫走是什么事?”
“不知。”
走出去四步,又问:“那我明日同你们修习什么术法?”
祁薇从没遇见这么聒噪的人,堪堪压下眉心暴跳,咬牙道:“不知!”
任他问什么,祁薇都只答这两个字。
林仲惊:“你怎么什么也不知道啊,我再问一个,你肯定知道的。方才听你唤掌门为师叔,那你师尊是谁?这个总该知晓吧!”
“这个知道。”祁薇顿步转头,耐心告罄,半是捉弄:“干卿何事!”
没等林仲惊发作,祁薇一指前边,打断道:“正道院到了。”又指了指左边的瓦舍:“你住左边。”
天衍宗一共六峰十二院,作为弟子统一传道授业的正道院在主峰半山矗立。层层云雾间,垒起一座二进小院。
中堂供门中弟子修习讲课,左右两个耳室平日里堆放杂书,设有小榻。
此前,祁薇为了晨起暮休方便,申请搬进右室。如今掌门钦点林仲惊同住正道院,顺理成章占了左室。
离着十几步开外,林仲惊站定,闭起一只眼,食指拇指微曲,放在另,一只眼前比量。
勉强道:“还没我家中老仆屋子一半大。”
又叹息:“总归比方才的破屋和村寨要舒服。罢了,出门在外,暂且委屈一下自己。”
巧了,祁薇打小就在‘没家仆屋子一半大’的耳室凑活。
她白眼翻上天际,心中腹诽道:‘快别委屈,早日走吧。’
眼看着小少爷又要开腔,祁薇急忙道:“劳累一天,早些休息吧。”
昨夜闹了半宿,今天半日兼程,落脚地近在眼前,神经松懈下来后整个人顿觉疲惫,林小少爷再没力气去讨嫌。
祁薇趁热打铁把人劝进屋,临了叮嘱:“明日卯时开课,切勿迟到!”
——
天衍宗掌门的私院位于主峰之巅,名唤‘玄乙’,这两个飞扬飘逸的大字以剑为笔、以木为纸,笔锋之精绝曾一字倾城,出自上一任掌门的墨宝。
玄乙院正中央有一棵梨树,寒来暑往,屹立不败,梨香满院。
兰屿笙倚在树下,袍泽铺展,对面端坐着向小园。
她酒气未消,脸颊薄红,摇摇晃晃站起,俯身倒了杯茶,推至另一侧。
向小园颔首接过,捧着茶盏微抿。
她素有玲珑心窍,洞察微末,早在幻象门外兰屿笙见到林仲惊后的神情举止中便察觉异样,如今被约于此处,更是通透七分。
开口问道:“可是来的拜山人有什么不对劲么?”
兰屿笙不语,又为自己斟满陈酿,一饮而尽,算是默许。
“他太年轻了,跋涉不出东行的路。何况,他还是个少年人,如何从那种地方出入自由。”自从几年前各族间骚动不断,有能之士开始联合众门派密切往来,织罗一张足迹遍布天下,勘探行踪的消息网,以供天下修士驱邪除祟,佑护一方安宁。
这种游走四方,寻踪觅迹的事统称为‘拜仙山’。
用以宗门间联络机密要事的专员,统称‘拜山人’。
天衍宗经年避世,还是头一次接待‘拜山人’,未曾想首次便有了纰漏。
两人之间横亘一张白玉棋盘,三两星子散落角落,赫然是盘未果残局。
交谈空档,向小园手握白棋,率先落子。回忆道:“我们出了山门,没走几个村寨就遇上了他,当时信物已然系在他剑上。他也亲口承认是来拜仙山的。”
又问:“是那位出了什么岔子,还是外面有了变故,可清楚一二?”
“尚未可知,如今既不明了拜山人如何调的包,也不知晓信物如何去了旁人身上。”
兰屿笙眸色清明,丝毫看不出醉意,黑子在她指尖攒动,映的手指更加白嫩。
意料之中道:“不过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东行一路漫长,我早知那位久居城下,又先有拘束子弟守世不出的盟约,料也差遣不出什么厉害角色。如今出了乱子一点不稀奇,反倒心下安稳些。”
话虽如此,古往今来的要事并非全靠天意,更在人为。
向小园拧眉道:“如今大小钟在外未归,可令其一路西行,去探一探事情原委。”
兰屿笙应允:“你办事一向周全,我从不担心。想来把他们留在山外,一开始就算好了这条后路,这下不负所望真的用上了。”
向小园:“我倒希望这条后路未有用时,白白浪费才好。”
今时不同往日,非常时期,节外横枝越少越好。
兰屿笙不置可否,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于是话锋一转,神秘兮兮朝向小园道:“那你知道今日来的是谁么?”
“偶听一句,似乎是中原月白山庄族中子弟。”
兰屿笙点头:“是月白山庄掌舵人与亡妻的孩子,实打实的小金豆子。”
“左右来的都是盘中子,阴差阳错给我们免去粗枝末节,倒也省下不少麻烦。”有利也有弊,她撑着脑袋闷声道:“就是这一招属实打的我措手不及,太仓促了些。”
月白山庄作为中原第一财庄,乃至九州四湖放眼望去,财力也是名列前茅的佼佼者。
曾有仙门动过拉月白山庄入消息网的算盘,但山庄现任掌舵人是个生性谨慎的人精,深知兹事体大,牵扯甚广。多方轮流上阵,软磨硬泡,也未松动口径分毫。
如今,他唯二的宝贝儿子之一落在天衍宗手上,对月白山庄来说是羊入虎口,对天衍宗来说可就是打瞌睡的碰上递枕头。
兰屿笙叹气:“我们原本有更好的法子引其入局。可现在没有更多的时间精雕细琢,需得早些出手,快刀斩乱麻!”
“不管怎么样,我们得先把人扣住。”她挑眉道:“最好对我们发展出特别情愫,然后内部化解月白山庄这股力量为我们所用!”
向小园歪心思有过之而无不及,直言道:“挟天子令诸侯的把戏未尝不可。”
她手下执着白棋,直入黑棋阵营,横冲直撞的架势淋漓尽致:“况且,因果未现,乾坤待定。”
‘拜山人’事情的前因后果尚未捋清,月白山庄牵扯其中究竟是故意为之,还是碰巧沾染,这些事还要等大小钟打探清楚再做后续打算,如今能做的也只有静观其变。
——
向小园来正道院时,已然酉时,日暮渐沉。
她站在右室门口,一手轻扣房门,道:“师姐,你在么?”
‘吱嘎’一声,门从里面打开,祁薇睡眼惺忪站在门口,身上已经换成干净爽利的衣服。高束的长发略微凌乱,几缕发丝贴在额前,俨然一副刚从梦里爬起来的样子。
向小园把手里拎着的八角食盒提到与脸同高的位置,笑道:“我来时路过知甘堂,掌勺师傅新做了点心,想着你们大概刚用过晚饭,便少拿了些给你们尝一尝。”
知甘堂,天衍宗的食堂,规模并不大。天衍宗弟子稀少,门内只有一些刚入道门的小孩子,修为尚浅,仍需五谷饱腹。
向小园嗜甜,即便修为突飞猛进的窜张,每每路过都要顺些糕点果脯满足口欲。
祁薇懵逼:“什么饭?”
向小园的笑僵在脸上,开口时仍抱有一丝期待:“林公子啊,他还没辟谷,自然要吃饭的。师姐你带他去用过饭么?”
祁薇:……
向小园:……
倒也不全怪祁薇,她身边几个亲近之人连同自己,皆是辟谷多年,加之本身口腹之欲就微弱,辟谷后更没有‘吃食’上的需求。吃饭这个词,几乎从生命中剔除干净,已经很是陌生了。
但林仲惊不一样,他是个凡人,是个六根未净、五谷未除的凡人。
不吃饭会饿死的凡人!
祁薇后知后觉。
思忖道:“他从回来一直睡到现在。”
从昨日后半夜到今日晌午,他们一阵应接不暇的折腾奔波,林仲惊除了期间喝的几口水,滴米未进,回来更是倒头就睡。
也就是说,林小少爷饿了一天。
怕不是已经饿昏在屋里!
向小园想起午时掌门说的‘发展特别情愫’顿感心里憔悴,唏嘘不已:小少爷在祸蛇的妖怪窝里尚且衣食体贴,进了门派反倒险些被饿死。
怕别是忙前忙后好一顿,到头来反招惹月白山庄记恨就好。
她心里牢骚发完,也只能认命去敲另一侧房门。
半晌,小少爷穿着晨时的衣物,迷迷糊糊开了门。
林仲惊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一整天的日夜颠倒,生物钟失效,甚至有点分不清今昔何日。见到二人同时站在门口,愣了半晌才茫然道:“屋里没有漏壶,是到了卯时了么?”很好,人已经糊涂了。
向小园:“未到卯时。我带了些点心,林小公子奔波一天未见油盐,同我们一起去甘棠院吃点东西吧。”
知甘堂的菜式并不多,也不复杂。门派里仅有一小撮还没辟谷的孩子,他们入山前没经过多大的富贵,饥一顿饱一顿也是常态,所以给什么吃什么,也不挑食。
但林小少爷不一样,他是真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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