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空中的青龙印记是绘阵司首领国师梁方的阵印,这代表着去北线巡查山河大阵的国师回京了,比原定行程计划提前了三天。
原本两架的马车现下只余一架,在夜晚京城无人的小巷里徐徐前行。
瑾石被迫窝在师父怀里,元初一只手环过他的腰际把他死死箍住防止他挣脱,另一只手按着他被下了封灵印的手腕,细弱的灵气绕过复杂的阵印阻碍慢慢进入到他的身体里。
“我真没事……”瑾石放弃了挣扎,“刚才就是猛然受了阵气……梁方现在的阵气这么猛了吗?不对,就算他阵气这么猛,这么当街乱放阵气也不道德啊,波及范围还这么广,他这是有气没处撒了吗?而且,东门不是已经锁了吗?他还能进来?”
“人家现在是国师,”元初一边用微弱的灵气仔细探查徒弟的灵脉,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当然可以让锁闭的城门再打开。”
瑾石看着自从那青龙印记出现后就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在小茶几对面委顿的陶大人,心想他为什么不趁现在落井下石?这可是批判梁方嚣张跋扈的好时机啊,而且现在元初也在,他有什么诉求刚好可以和元初面对面谈嘛。
但陶柏阳一路无话,老实得像只鹌鹑一样,仔细看他的身体竟然还有些发抖。
……不至于吧……
瑾石想起刚才手上带着绘阵司净笔印的绘阵师们齐齐向东方跪拜的场景,心里嘀咕,梁方这小子现在排场真那么大么……他记得他不喜欢这些东西的啊……
元初探查完瑾石的灵脉确认没有大碍后,放开了瑾石,瑾石立马从他怀里钻出来坐到一边。元初伸手戳了下他脑袋:“逆徒。”
瑾石白了他一眼,抬手拿起茶壶晃了晃,把剩下的“福根”给他师父倒上,假模假式地说了句:“辛苦师父了。”
元初也装模作样地受了他这礼,十分给他徒弟面子地接过茶盏浅啄一口,说了句:“好茶。”
茶几那头的陶柏阳听到这句话,心里凄苦,当然是好茶,可惜都被你徒弟当白水喝了。
“陶大人,”瑾石实在是有些不解,“元……我师父现在就在这,你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跟他说。”
什么结盟也好,对付国师也好,还有那什么朝堂风云、势力变换,有什么直接跟元初说就好,反正现在元初也进来这辆车了嘛。
陶柏阳看了眼瑾石,又看向那穿着一身素袍却莫名贵气逼人的元九曜,元九曜长得很好,一头黑发用白玉簪束起,容颜秀美,一双凤眼里总是带着笑意,纤长的手指捏着茶盏,位置卡得刚好,举手投足之间尽显世家贵族的风范。
任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为什么这样的元九曜会养出瑾石这么个徒弟,而且……
想起刚才元初紧张地抱着瑾石,不顾自己还被封灵印束缚也要分出微弱的灵气去探查瑾石灵脉的模样,那宝贝得不行的样子真的让陶柏阳怀疑元初这不是在养徒弟,是在养儿子。
虽然茶已凉,但元初还是按照品茶的步骤慢慢饮完了这杯茶,他轻轻地把茶盏放在茶几上,对陶柏阳说道:“这几日多谢陶大人照顾了,元某身体不适,这一路上也没个机会跟陶大人表示谢意。”
陶柏阳是他们在接旨回京一直走到琢屏县时遇上的,之后一路上不论打尖住店还是其他什么花销,都由陶柏阳掏的腰包。
但元初这话就属客气话了,显然他并不会因为这花销而允诺什么,陶柏阳自然也听得出来。
毕竟陶柏阳这活儿对他们来说属于锦上添花可有可无,甚至对于元初来讲,是个累赘。
“元九曜客气了,”陶柏阳拱手道,“这是陛下的吩咐,也是我们绘阵司应该做的,只是恰逢国师大人携北衙北巡腾不出手来,所以才派了下官,还请元九曜多担待。”
瑾石十分好奇地看着陶柏阳,刚才这话陶柏阳把自己摆到和绘阵司、国师同一战线,和之前在城外那一副马上要揭竿而起的态度判若两人。
于是他没忍住问道:“可是,陶大人,刚才……”
刚说了这几个词,元初就掐了一下他的腿,借由茶几挡着,元初的动作并没有被陶柏阳察觉。
陶柏阳面色如常地看向瑾石。
话在瑾石嘴里打了个转,换了个话题:“……刚才,我在那个……那个地方……”
“康乐坊。”元初帮他补充道。
瑾石惊奇地看着元初:“你怎么会知道那个地方叫什么?”
“那里十几年前就叫康乐坊,我为什么不会知道?”元初斜睨他一眼,看着瑾石想要掰手指算什么东西,没忍住又戳了下他的脑袋,“算什么算,我养你的时候就已经满十六了好吗?”
瑾石收起来爪子,干咳了一下继续问道:“就刚才康乐坊那里,有个红发蓝眼的绘阵师,他是谁呀?”
陶柏阳还没回答,元初先叹了口气,发愁道:“小石头啊小石头,你说你这么笨,怎么就是我徒弟了呢。”
瑾石实在是受不了他师父一直在拆台:“师父你有话直说,你徒弟笨,但收了就是收了,逐出师门是来不及的。”
元初伸手又要戳他,这次被瑾石反应极快地一手薅住那纤长的手指,元初偷袭失败,就任由徒弟这么抓着他的食指,然后开始尽师父解惑之责:“红发,那必然是北成人啊。”
“这我知道,”瑾石说道,“红发蓝眸,但是他手腕上有封灵印诶,在封灵印的牵制下还能用出阵法……”
元初脸色一变:“阵法?你管那玩意叫阵法?”
绘阵是元初的死穴,在元初眼里,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能叫阵法的。
瑾石知道自己不小心碰了师父的雷点,赶紧在元初准备撸袖子给他上课的时候拉住他:“口误口误,阵术,阵术!”
元初这才“哼”了一声,继续说道:“他能力不错,最起码达到了‘神笔’,所以能在灵脉被封的情况下使用简单的阵术。”
绘阵修为有五个等级,“执笔”、“落墨”、“撰绘”、“神笔”,最后就是“九曜”。
执笔能引气入笔,落墨能做到以笔加墨引辅助绘制出带着灵力的线条,到落墨一级,便是摸到了些绘阵的门槛,可以制作简单的符箓小阵。
撰绘则是可以绘制出正式的阵法,在绘阵司又把撰绘按照”白印“、”青印“和”金印“进行细分。
一般人达到撰绘的程度,就已经是一个优秀的绘阵师了。
而绘阵师最高的两个等级”神笔“和”九曜“,则并不是普通绘阵师能碰触的领域。
“北成的‘神笔’?”瑾石睁大了眼睛,“是那个北成的大皇子?叫默容……默容什么……”
“默容赫,”陶柏阳出声,他别有深意道,“他现在是北成质子,身份敏感,还请小公子不要在这件事上过多关心。”
瑾石立刻闭上了嘴。
他明白陶柏阳的意思,当年他和元初被流放,就和北成有关,现在虽然陛下下了诏书给他们平反洗冤,但在他们手腕上的封灵印未解除之前,他们仍是带罪之身。
马车停在了京城一处客栈前,陶柏阳请元初和瑾石下了马车。
“先委屈元九曜和小公子在此处休息一晚,明日面圣,圣上会着内务府为二位提供住所。”
元初和瑾石对他言谢后,陶柏阳便乘马车离开了。
等进了房间,瑾石瘫倒在床上,才把憋了一路的疑问说出来:“这陶大人真奇怪,明明一路上就想着拉拢你对付梁方,但是真等到你坐过来了,他又不说了,这是指望我来传话吗?”
元初坐在床边叹了口气,伸手摸着瑾石的脑袋发愁道:“你说你现在这个年纪给你吃点猪脑花还能补脑子吗?”
瑾石已经放弃反抗他师父的精神攻击了,躺平说道:“要不您看您再去给我收个小师弟吧,光复师门指望我应该是不行了。”
元九曜的手一顿,有些生气地说:“说什么呢你?”
瑾石也叹了口气:“你看看,梁方,他跟我同岁,人家现在是国师又是‘九曜’,那个默容赫,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多少,最差也是个‘神笔’。而我现在……”
“瑾石,”元初的声音严肃起来,他俯身撑在瑾石的上方,问道,“你后悔当年的选择了吗?”
当年,瑾石有着可以不被封印灵脉的选择,但他偏偏选择了和元初一起流放。
瑾石看着元初的眼睛,那双好看的凤眼里竟然带了些慌张,他心想坏了,自己不过是卖个惨想要以毒攻毒而已,没想着要吊起元初的自责啊!
于是他赶紧嘻嘻哈哈地抱上元初的脖颈,把脑袋埋在他的颈肩处蹭了蹭,莲花一般的清香钻入了他的鼻腔:“怎么可能啊,我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了,不跟你走我还能跟谁走?”
元初的手顿了一下,他抱着瑾石缓缓倒在床铺上,伸手慢慢摸着小徒弟的后脑勺,一下一下的捋着,轻声说道:“是啊,你还能跟谁呢?”
“嗯嗯,当然是只能跟着元九曜你啦,”瑾石哄着他,在快被元初撸睡着之际,脑子里突然想起了自己刚才的问题,于是他从元初的怀里撑起来,戳了戳他紧实的胸肌,“诶,说正经的,你说那个陶大人到底怎么回事啊?”
“你进城的时候没有感觉到什么吗?”
瑾石灵脉被封,相对于小时候来说,他对灵气的感知度下降了很多,但他还是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有个大阵……是护城大阵?阵气感觉有点熟悉。”
“那就是梁方绘制加持的大阵。一旦入城,就等于入阵,”元初说道,“所以你觉得,陶柏阳回到京城这梁方的大阵中,他敢乱说话吗?”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会有那种熟悉的气息!
瑾石又问:“可是我记得梁方他……”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元初一把按在怀里,拉过一旁的被子给他蒙上:“行了,都什么时辰了,赶紧睡觉,明天还要面圣,小心睡眠不足长不高!”
这戳到了瑾石的死穴,稍低于同龄人的身高是他永远的痛,只能寄希望于各种有可能还可以再长点的玄学。
然而,瑾石这晚上睡得一点都不安稳,一会是那红发蓝眼的北成大皇子眼神冰冷地对他说“看我给你变戏法,记得给钱”,一会又是有人不断在他耳边重复“你长不高了长不高了”,接着场景变换,一个黑色人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周围那些看不清面容的人大声呵斥:“大胆,见到国师大人还不下跪?!竖子焉敢对国师无礼?拖出去斩了!”
瑾石仿佛被什么东西压着似的起不来,他努力伸出手挥挥:“什么长不高了……什么国师大人,我和阿方那什么关系…当年我俩那可是…!”
黑影好像听到了他的话,突然身形缩小,瑾石看着那从黑影中迈出来的、埋藏在他记忆深处的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傻笑起来:“我就说嘛,阿方可是当过我媳妇儿的!怎么可能会……”
突然,脸颊一阵疼痛,什么北成大皇子、什么黑影国师、什么小娃娃刹那间全部烟消云散,他眼神迷茫地看着已经将绘阵师袍服穿戴完毕的元初,元初又伸手拧了一把他的脸。
“时间差不多了,该走了。”
瑾石是受,是受,强调一下,小时候那是梁方让着他才当娘子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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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元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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