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景暄在看见顾放的那一刻,脑子里就已经只剩下了这一个字。
因为他都不用多想,就能猜到如今这副场景落在别人眼里将会是何等一个情形。
夤夜时分的清幽小院。
屏退下人的独处房间。
未着外裳的年轻帝王。
梨花带雨的裹被少年。
以及好着男风的壮语豪言。
所以……
砰!
景暄毫不犹豫,后退一步,关上院门。
“华停。”
“?”
“你家有艳鬼。”
华停:“……”
艳鬼:“……”
艳鬼身侧的右相:“……”
“陛下,那是襄定王殿下和臣的祖父!”
“不可能,襄定王为何会在深更半夜与你祖父私会,莫非是想暗中勾结,图谋不轨!”
“臣的祖父绝无可能!”
“你的意思是朕的皇叔便有这可能?!”
“臣绝无此意!”
“那到底为何襄定王会半夜出现于此!”
“必然是殿下与您心有灵犀!”
“你的意思是朕最信任敬爱的皇叔竟监视于朕?!”
“臣没有!”
“你就有!”
少年喧天争执越墙而来,看似荒唐无理,却又字字句句都透着杀头的玄机。
吓得门外的右相华松赶紧一脚踹开院门:“孽畜,还不速速行礼!”
又忙朝景暄作揖:“老臣见过陛下。”
院里两人才似猛然回神。
一个赶紧跪下,走完流程。
一个则难以置信,美目圆睁。
“皇叔,竟当真是你?你,你……”
少年帝王苍白的指尖在月色下颤抖如枝,仿佛每一寸肌肤都写满了被最亲信之人背叛后的伤心与痛楚。
顾放立于门外,配合安抚:“陛下宽心,臣是因右相有要事邀臣相商,又恰需小公子相助,才会深夜至此。”
帝王这才恍然大悟:“竟是如此。”
接着便露出悔恨至极的神情:“看来是朕又错怪皇叔了,朕竟如此龌龊多疑,自当立即回宫自省,以表惭愧!”
说完,便满目悲痛,大步飞迈,朝着相府门口火速奔去。
然后就在路过皇叔之时,被提溜住脖颈,拎回了原地。
景暄:“。”
卒。
“陛下这便想走?”
顾放提灯微侧。
想走未遂的陛下:“……”
不然还想怎样。
见演戏不成,景暄直接翻脸,仰头怒骂:“顾放你别得寸进尺,欺人太甚。”
顾放倒也不恼,只是缓缓替他抚平衣领的褶皱:“微臣未想得寸进尺,欺人太甚,只是陛下还有问题未回答于臣。”
“?”
“陛下可当真是好男风?”
说完,掠眸。
语调慵然,凤目薄淡,指尖却似有某种滚烫温度隔着衣物侵略进了景暄微凉的肌肤。
以至于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梦里所有的色授魂与倒凤颠鸾都似潮水般疯狂涌来。
景暄:“……”
龙阳断袖,莫挨我边!
他涨红着耳廓一把推开顾放:“放肆!朕堂堂一国之君,怎会……嗯…!”
景暄还没来得及骂完,腰眼处就突然传来一击酸麻,整个人瞬时控制不住地往前一软,紧接着就被顾放不动声色地扣住了腰侧。
“况且陛下难道就不好奇臣与右相商议的是何等要事?”
顾放指尖隔着宽大的披风精准搭上景暄的腰眼,低眉垂眸之间却依旧是那副冷淡闲适的模样。
“右相家的孙女确然与陛下十分登对。”
他说得正经,却又没头没尾。
景暄:“?”
“……”
“!”
刹时之间,全部了然。
难怪华松会半夜三更把顾放叫到府上,难怪还特地来找华停相助,原来都是为了今日早朝的立后之事。
可顾放不是一向反对他立后,又怎会……
艹。
这个老东西原来是想让他来做这个恶人。
景暄当即怒目,送给顾放恶狠狠的一瞪。
顾放散淡低眸,回以好整以暇的一睼。
景暄心里已经骂得十分肮脏,却又别无他法。
因为就目前朝堂上那群老臣恨不得直接给他下春·药的催亲架势而言,若不是左右两派党争过于激烈,顾放又一直反对立后,他现在怕都是年纪轻轻十孩爹了。
而顾放如今既然深夜出现在相府,又说出这种话语,就说明仅凭顾放一人之力要硬扛住各大派系的世家压力已经有些独木难支。
毕竟门阀士族,盘根错节,早已为弊,否则他爹当年也不会特意留下一个顾放去与之抗衡。
也就是说到头来还得靠他自己。
但他现在的实力又远不够与那些老东西撕破脸皮,那目前最好的能先将立后事宜拖延下去的借口就只有……
可偏偏问出这个问题的人是顾放。
刚刚在梦里对他这样那样的顾放。
真是前有狼,后有虎,他的清白怎么就这么难护。
景暄牙根死咬,拳头紧攥。
耳颈愤红得一旁的华松都已然看不下去,赶紧作揖劝道:“殿下!陛下年少气盛,语出轻狂,也是常理之中,殿下切莫当……”
“谁说朕是年少气盛,语出轻狂!”
“?”
华松“当真”二字还未说完,景暄已经通红着一张俊脸,冲着顾放,一字一句地喊出:“对,朕就是喜欢男人!”
“???”
“而且就喜欢那种五大三粗,络腮满胡,皮肤黝黑,大眼浓眉,又温柔小意,甜言蜜语,善良贤惠,能歌善舞,总之哪儿哪儿都和皇叔完全不一样的男人,所以皇叔你到底有何意见!”
景暄冲着顾放喊得掷地有声,大义凛然,嫉恨如仇,视死如归。
以至于话音落下,全场震然。
唯有被他狠狠瞪着的顾放依旧闲淡垂眸,似是想从那张咬牙切齿又张牙舞爪的漂亮脸上找出什么答案。
可惜没有。
只有娇靥绯红,如霞欲滴,艳色灼灼,异常可爱。
顾放也就松垂下手:“臣自是不敢有何意见。只是……”
微顿。
“本王身为陛下臣子,天子帝师,多年以来竟未察陛下心中所爱,实感失职。是以为做补救,当自罚薪奉一年,替陛下寻得十位美男入宫,以慰陛下之苦闷烦忧。”
说完,从容行礼,满盘死寂。
已经准备好赴死的景暄:“……”
已经准备好被景暄牵连的华停:“……“”
已经准备好看景暄赴死再看华停被牵连的华松:“……”
啥?!
·
“所以陛下不仅深夜私会右相之孙,还当众承认了他就是喜欢男人,且襄定王不但没有制止,还只是随意罚了一下,就连夜送了十个男人进宫?!”
旭日东升,群鸡司晨。
右相府内的深夜艳事很快便随着今日休朝的消息传遍了长安城内各大官邸。
“岂有此理,我堂堂大宴,怎就出了如此荒唐之君主!”
“君主年少,不明事理,情有可原,但那襄定王素来渊清玉絜,端方君子,又怎会助纣为虐,放之任之?”
“那还不是因为如若陛下顺利大婚,就此亲政,他顾放便再没有了那滔天权势!”
“那右相在侧,又为何不阻?”
“据说右相刚阻,那小皇帝便扬言立华停为后,气得右相当场晕厥,卧病不起,否则又岂会休朝五日,暂缓立后。”
“完了完了,幼主昏聩,奸王当道,大宴危矣!”
“可诸君难道不觉奇怪?我们在右相府中安插眼线已有多日,为何偏偏就在今夜顺利送回消息,还是不利立后的消息?”
“左相您的意思是……”
“未央宫内,各大眼线,再探,再报!”
而未央宫内,紫宸殿上,景暄正埋在堆如小山的书简之后,怒目切齿,奋笔疾书,最终忍无可忍,将笔一掷。
“顾放他个畜生凭什么罚朕禁足一月,抄书百卷,到底是朕是天子,还是他是天子!”
沾满松墨的狼毫凌空破出,带着未干的墨迹直砸地面,溅射出无数愤怒的墨蛇。
福常赶忙将笔捡起:“哎哟,我的祖宗,自然是您是天子,但您此番私出宫闱,擅逃早朝,还将右相气得卧床不起,襄定王若再不予以表示,怕是难以给群臣交代。”
景暄怒不可遏:“朕堂堂天子,何需给他们交代!”
“是是是。”福常忙顺着毛捋,“陛下您是天子,自是不需给他们交代,可是陛下您是明君,明君哪能不畏臣子之言呀?”
这倒也是。
他是明君。
他忍!
福常又说:“而且您要是觉得不忿,您便想想那华停小公子此刻还在侍卫值房洗恭桶呢,那不罚得比陛下您狠多了?”
想起华停被拖走之前那副呆滞绝望的模样,景暄:“……”
“所以他就是对朕有意见!”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景暄彻底炸了毛。
“人华停做错什么了?朕半夜三更去叫醒人家,人家不但毫无怨言,还兢兢业业为朕出谋划策,甚至朕赌气扬言要立他为男后,他都为了朕之大业含泪没有拒绝,这种忠君爱国之士顾放竟然让人家去刷恭桶,他分明就是想陷朕于孤家寡人,无道无助!”
而且如果不是因为顾放非要在梦里对他这样那样,他又何必半夜跑出去宫去找华停寻药。
如果他没有半夜跑出宫去找华停寻药,又岂会被顾放和右相逮个正着。
如果没有被顾放和右相逮个正着,他又怎么会药没弄到,还被迫承认自己有龙阳断袖的癖好。
结果顾放占尽了便宜,推迟了立后,保住了实权,如今还要罚他抄书禁足,简直歹毒。
景暄越想越气,越想越气,气到最后索性一把拔出案旁长剑:“朕今日就要杀了顾放,为我大宴,永绝后患!”
说完便拖着剑,直冲殿外。
吓得福常赶紧跪倒在地,一把抱住:“陛下万万不可啊,襄定王一片忠心,天地可鉴。”
景暄奋力挣扎:“他分明是狼子野心,神鬼当诛!”
“可当年如若不是襄定王以命相护,陛下您早已死于奸臣之手,而且如今才刚入秋王爷他便披上了鹤氅,陛下您难道忘了又是为何?”
福常紧紧抱住景暄大腿,尖细嗓音之间全是对往事的泫然欲泣。
景暄一时身形微顿。
握剑的指节也在不自知间攥成了没有血色的青白。
他没忘。
没忘记那年北地的风雪很大,行军很难,他的父王没法为了他一个步履蹒跚的娇气孩童就拖累全军将士,也实在无力从战场上保护下他,于是便含泪将他留在了一处破庙。
他那时候什么也不懂,就一个人抱着一张热乎乎的大馕坐在菩萨的像前,等呀等。
他觉得他一定能等到他的父王。
因为父王说过,只要他乖乖吃完那张大馕,就来接他回家。
可是一直等到馕不热了,等到风雪越来越大,等到屋外的景象已经全然看不清楚,他也依然没有等来他的父王。
他好冷,冷得手指都快冻掉,他还好困,困得连眨眼都没有力气,他想努力吃馕,可那凉掉的大馕又当真一点都不好吃。
他那时就想,他是不是要睡着了,像那些在雪地里穿着盔甲流着红红的血的哥哥们一样永远地睡着了。
所以要不就先睡吧,睡着了就不会再给父王和那些叔叔哥哥们添麻烦了,他们或许就能早点打完仗回到家,睡个暖暖和和的美觉。
五岁的他就那样想着,抱着馕,靠着菩萨的像,团成小小一团,准备乖乖睡去。
然后他就听见了马的嘶鸣。
他睁开眼,便看见雪虐风饕,寒石飞沙。
十三岁的少年手持银枪,疾驰白马,如同一道遥远天光,浑身浴血地从漫天风雪里厮杀而来。
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就像看见什么失而复得的阵地一样,毫不犹豫地一枪/刺穿身前的敌人,再一把将他拽入怀中,用尚还青涩发颤的声音坚定说道:“阿绥,别怕,小叔叔带你回家。”
他那时候还太年幼,不知道到底为什么父王要将他留下,又到底为什么是年仅十三的顾放来救了他。
他只记得那时候的顾放明明身上满是血和雪的难闻味道,马背很颠,也远不如父王的肩背来得宽阔温厚,却让他觉得无比安心。
于是他擦掉少年脸上的血污,认真说道:“小叔叔,你比菩萨还要好看,所以阿绥不怕。”
再后来,十三岁的顾放是怎样单枪匹马地带着他杀了出去,又是怎样肩中一箭落下旧疾,都在漫长岁月的权力倾轧中变得模糊不清。
以至于他都快忘了,在年少时候,他曾如此信赖过顾放,顾放也曾如此以命护过他。
所以他们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步。
又或许他与顾放未必就非得争个你死我活,不亡不休。
景暄垂下了手中剑。
门外也传来了天真无比的稚子之音:“皇兄!不好啦!咱们皇叔带着一队精锐高手从朱雀门杀过来啦!”
景暄觉得有些疲惫:“嗯,朕知……”
“?”
“??”
“???”
还没等景暄反应过来,地面就已传来强烈震感,抖动之剧似有千军万马正奔袭而至。
景暄惊愕抬头,紫宸殿厚重的殿门已在长安刺眼的烈阳之下毫无阻拦地打开。
十个五大三粗,落腮满胡,黝黑皮肤,大眼浓眉的男人,正大步流星,鱼贯而入,各个气势磅礴,力拔山河,仿佛一个能打景暄一百八。
所以这是……
“奴等奉襄定王之命特来服侍陛下,还望陛下小意垂怜,且莫摧花。”
十人齐齐行礼,含羞带怯,附带媚眼如抛,似水妖娆。
景暄:“…………”
沉重呼吸,剑柄紧攥,牙根咬碎,气沉丹田。
“朕今天就要杀了顾放,你们谁都不,准,拦!!!”
五岁的景暄是个好宝宝,十三岁的顾放也还不是个狗(。)
顺便华停携十位美人微笑:你猜我为什么在刷马桶[裂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美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