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宁屿打着哈欠，顶着一头乱发从炕上坐起来。
他愣了几秒，感觉耳边好像还在回荡着嘹亮的鸡叫声，无语地转过头。
两张面孔上双双挂着大大的黑眼圈。不同的是，宁屿感觉自己又虚又困，而身边的大兄弟却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丝毫看不出熬了一整夜。
他承认，昨晚担忧对方突然暴起捏他脖子，是自己想太多了，尽管防人之心不可无，但这家伙的确只是一个无处可去的傻傻流浪汉罢了。
迅速洗漱完，找了旧棉衣棉裤围巾出来，勉强让男人蔽体挡挡寒。只是男人身形太高大，四肢也未免过于修长，他的旧衣服穿在男人身上，既露脚脖子又露手腕的，披着一头长发，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比精神小伙还精神……
宁屿沉默地看了几秒，算了，还是忽视就好，穿条长袜子，自己再往里缩缩，挨不了冻的。
至于头发。
他扫视一遍屋内，到窗帘那边，目光停下了。
扶苏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普通的帘子，用碎布头拼接起来的，看着像老人家的手艺。
宁屿几步过去，神情严肃地取下了原先用来束窗帘的一条细长布，粉白色的，还带着一点蕾丝花边。
“过来，蹲下一点。”
“哦。”
扶苏乖乖地半扎着马步，任宁屿用那条蕾丝边粉布条在他头发上缠缠绕绕，最后系了个蝴蝶结。
“嗯，还不错。”
如果单看头发，别看他的穿搭的话，其实还蛮好看的。
没办法，他又不扎头发，家里没有皮筋那玩意儿，凑合得了。
在扶苏抬手珍惜地摸着自己头发上系着的那个结时，宁屿干脆利落地把屋子里的电断掉，取空炉子里的煤，该扫的扫，该叠的叠，最后遮上一层防尘布。
他推上行李箱，将房门落锁，看了眼被落雪覆盖的老旧房子，“走吧！”
扶苏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地上的雪踩起来咯吱咯吱的响，呼吸间是沁人心脾的冷冽。
冬日里没有农活，今天又下了这么厚的雪，村子里还看不到别的人影，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呵出的气化成了白雾。
蜿蜒的雪路上，两串靠在一起的脚印逐渐远去。
“阿屿，我们要去往何处？”
宁屿也不再纠结他口中叫的阿屿是谁，“先去镇子上吃早饭，然后去坐车回家。”
扶苏乖乖点头，自告奋勇给他拎着行李箱。
宁屿看他拎得轻松，便不再去夺。
傻是傻了点，力气倒挺大。
“此处并非阿屿的家吗？”
宁屿呼出一口气，水雾凝结，眼睫上起了一层细碎的霜，“是我家，我从小就在这长大，不过爷爷奶奶去世后，我就只有逢年过节来两天，给他们上上坟，拔拔草，平时都在市里住。”
扶苏点点头，并不问他父母之事。阿屿早就同他说过，他自小便是孤儿，被亲生父母所丢弃，是爷爷奶奶捡到他将他抚养成人。不过，如今他来了，以后阿屿就不是一个人了。
镇子上到底比较热闹一些，今日下了这么大的雪，已经有不少商铺的人在门前扫雪。早餐铺子、饭馆子、水果蔬菜店、小超市，还有其他的杂七杂八的店，大多数都已经开门了。
宁屿选了一家他经常会来的小笼包店，这家小笼包做的特别好吃，招牌就是香辣酱肉包，另外就是他家的米线，炒米线、汤米线应有尽有，还有皮薄馅大的鸡汤馄饨。
寒冷的早晨，吃上这么一顿，真是特别暖和舒坦。
店里人不少，暖烘烘的，宁屿轻车熟路地点了三笼酱肉包，又点了两份鸡丝炒米线，再加两碗热腾腾的紫菜蛋花汤。
他抽出一次性筷子，搭在一起刮一刮上面的细小毛刺，“吃吧！”
包子的肉香气，米线的麻辣味，还有蛋花汤的鲜味，交织充斥在鼻间，扶苏喉咙不由轻微动了动。
他人长得高大健壮，食量自然也大，昨夜的那一小锅面条到半夜便不顶事了，此时早就已经饥肠辘辘。而且，他从未闻到过如此香的食物味！
这个包子，外皮瑄软，里面的肉馅儿呈酱色，咬一口，咸香可口、香滑细腻，能感觉到肉汁在口腔中迸发，松软的面皮与鲜美的肉馅完美融合，让人回味无穷、唇齿留香。再蘸着小碟里盛着的酱料，酸辣可口，别有一番滋味。
鸡丝米线，闻着便是扑鼻而来的麻辣味，米线筋道，鸡丝滑嫩，搭配着里面的木耳等蔬菜，一口下去，初尝有些微刺激不适，但麻辣的滋味儿越吃越让人上瘾。
吃得辣了，再喝口蛋花汤，紫菜和虾米鲜味十足，白色蛋花蓬松无比，像一团团绽放的柔软的花，滚烫的汤冒着热气，鲜味夹杂着独属于香油与香菜的味道，清淡爽口，回味悠长。
这一顿早饭吃得格外舒服，别说扶苏这个没吃过的人了，就宁屿来说，这两天随便糊弄了几顿，五脏庙早就发出抗议声了。
等吃完，宁屿去柜台结账，扶苏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只见阿屿拿出那个手鸡，点了几下，又让老板娘看了眼，这账便结了。
扶苏再次感叹这里的便利，“阿屿，这手鸡实在是神奇，竟还能当钱财使。”
“……”
宁屿不语，老板娘诧异地看了眼这长头发帅哥。
嘿，这个年代了，年轻人还有人不知道手机扫码付款的？搞笑呢吧？
谁料扶苏又接着道：“阿屿放心，日后待我有钱了，便都由我来付账，决不让阿屿再为钱财之事费心。”
老板娘看着他们的眼神瞬间变了，视线左右来回扫视几下，而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两个年轻的小帅哥，长得也不像兄弟。
都这个年代了，她理解！
宁屿：“……”
得嘞，求求您老，还是闭嘴吧！
如果现在这里有个地缝，他会立马钻进去！
宁屿冲老板娘礼貌一笑，拽着人落荒而逃。
扶苏表情懵然无辜，“阿屿，发生何事了？”
“别说话，快走！”
“哦……”
从镇上去市里，坐车大概需要两个小时，不过今天路上有雪，怕打滑，上了链子也得开慢一些，估计会比两个小时久一点。
在约好的地方等了没一会儿，宁屿便看到了一辆黑色的汽车朝他们这边驶来。
这车是他们村刘伯伯的，刘伯伯和他那从未见过面的养父母是关系很好的朋友，爷爷奶奶去世后也很照顾他，这几天对方也回了村，知道他恰好今天也要回市里，非要让他坐顺风车回去。
对方太热情了，而且是长辈，他也不好拒绝，便答应了，想着年底了，顺便送些伴手礼，就当感谢了。
现在多了一个人，宁屿虽然不好意思，但还是很庆幸，不然带着一个连身份证都没有的人，他连大巴车车票都买不了，难不成要走回去？
“小屿？这是你朋友啊？”车窗打下来，刘文成问道。
宁屿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是我朋友，刘伯伯，真是太给您添麻烦了。”
“唉，顺路的事儿，有什么好麻烦的！快，把行李放后备箱，和你朋友赶紧上来吧，外面太冷了。”
等上路后，刘文成从后视镜看了眼后面长头发的小伙子，笑道：“小伙子长得怪俊的嘛！”
扶苏礼貌地点点头，温和道：“刘伯伯过誉了。”
“哈哈哈，讲话还文绉绉的，不亏是研究生啊！”
扶苏不清楚研究生是什么，疑惑地看了眼身边的宁屿。
宁屿怕他露馅，赶紧接道：“毕竟是学历史的嘛，有时候说话成习惯了，呵呵呵……”
两个多小时的路程，在他们谈谈笑笑间便到了。
宁屿习惯也喜欢一个人独处的时间，但他并不就是内向少语不善言辞了，相反，他和人打交道的时候说话进退有度，言语幽默，懂得找话题，不会导致冷场。所以尽管刘文成和他差了个辈分，但依旧聊得很开心。
下车的时候好一番推辞，宁屿硬是让对方收下了带着的伴手礼。
“过年了来家里，你婶儿包得饺子可好吃了！”
宁屿笑道：“好，到时候我一定去给您们拜年！”
刘伯伯家在市里开着一家手工饺子馆，刘婶婶包得饺子的确好吃，手艺非凡，要不也不会有那么好的生意。
寒暄了几句，刘文成便开着车离开了。
目送着车走远了，宁屿转过身，一挑眉，“走吧？”
送这傻大个去警察局，让警察叔叔帮他去找他的家人和阿屿。
扶苏一想到阿屿要带他回家就乐颠颠的，积极地推着行李箱跟在他身边，脸颊被冻得红彤彤的也阻挡不了他满足的笑容。
直到走着走着，到了一个地方，这里的人出出进进，透过透明的门，还能看到里面坐着或站着的人穿着统一的制服。
大门口挂着个牌子，上面写着“绥江市安定区派出所”。
扶苏脸上的笑不见了，成功转移到了宁屿脸上。
宁屿一笑，桃花眼神采奕奕，“马上你就能找到你的阿屿了。”
“……”突然想起来昨晚阿屿说过的话了。
扶苏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去找阿屿的途中，他也碰到过别人，有人还曾把他送到这种地方，说这种地方叫“派出所”，也就是这里的官署，里面穿着一样衣物的那些人皆是这里的卫兵。只要百姓有需要，都可以找他们。
所以阿屿是不要他了，要把他送去这派出所吗？
扶苏轻叹了口气，身上的精气神仿佛一下子被抽干了。
“阿屿……”他声音低沉，却用那种堪称委屈巴巴的语气叫着这名字。
宁屿一瞬间差点被他蛊惑了，两秒后反应过来，还是硬下了心肠。
必须去派出所！
这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他可以随便捡回去养起来，这可是一个活生生的大活人！不光脑子精神有些错乱，估计还是个黑户，他可没法养，他连养他自个儿都费劲！
扶苏被他拉着进了派出所，见了警察叔叔，将情况全部说明。
警察叔叔在系统里筛查了下，暂时没找到有关于他的身份信息，也排除了失踪人口。
“那，警察同志，他的户口和身份证这些该怎么办理？”
“这个暂时没有办法，必须得等我们核查清楚他的详细身份信息才可以办理。可以先去市内流浪人口收容所，我们这边会尽快对比查找信息，如果三个月后仍然无法查明，您可以再带他来办理落户手续。”
“好的，麻烦您了，谢谢。”
问清楚之后，宁屿出了派出所，身后的人默默地跟着他。
他停下脚步，转身，眼睛打量对方。
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要是一直查不到的话，那他就得在收容所待三个月了。
方才警察的话，扶苏也原原本本听清楚了，但他自己心里清楚，这里根本不可能查找到他的信息，可若告诉阿屿，阿屿他又不相信。
莫非他真的要去那个叫做收容所的地方？可他来到这里，便是为了和阿屿在一起啊！若是去了收容所，还能再见到阿屿吗？
扶苏心里火急火燎，可他无法对阿屿出言相逼，毕竟这里的阿屿还不认识他呢！能收留他待一晚，没让他冻死饿死，已然是阿屿好心了。他怎能再为难阿屿呢？
想到这里，他下定决心，“阿屿，我去那个收容所吧！”
去了那边，等三个月，届时办理好他的户籍信息，他便能去做工挣钱，还能顺便取出墓中的财物，他再来找阿屿！
宁屿张了张口，看着他黑黝黝满是神采的双眸，还有那严肃又带着真诚的神情，少见地犹豫了。
这大傻子，长得像个正常人，可是他一直幻想自己是秦始皇儿子，明显脑子不正常啊！这么个人，要是去了收容所，会不会被别人欺负啊……
这家伙要是死缠烂打非得跟着他回家，他才不会平白当冤大头，从哪儿来给他滚回哪儿去，烂好心一回也就足够了。
可对方那真诚的表情，显然并不打算趁机占他便宜，又想想他这一路的表现，这就让他有些纠结了。
他自己一个人，租的房子两室一厅也够大了，平时花销都能靠兼职赚来，还剩余不少，但要是多加一个人，那花销肯定是不够的。
啧，要是多加了他，应该也就多些吃的和穿的花费，应该费不了多少……
“啪”，眼前突然一暗，他被高大的男人突然抱住了。对方身形高大，胸膛宽阔，很轻易便将他整个人都搂在怀中。
宁屿一惊，刚想挣扎，开口骂他几句。
扶苏突然道：“阿屿放心，我在收容所会好好的。待三月之后，我便来找你，届时，我定会为阿屿换一处大住所，再不让阿屿受苦了，你定要等我！”
宁屿一愣，这个时候，突然有点羡慕他口中的那个阿屿了。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近的抱着他，对他说以后再不让他吃苦。虽然他口中的阿屿并不是自己。
说完，扶苏松开他，定定看了他一眼，往派出所走去。
他得找那些警察带他去收容所，那个地方他不知道在何处。
看着他穿着尺码不符的衣服，走路时略显搞笑的背影，宁屿扶了扶额，“啧，真麻烦，算我倒霉……”
“喂，你！给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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