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细雪如絮，悄无声息地覆盖了都城的每一个角落，将天地染成一片苍茫的素白。
周化屿的公主府也不例外，被浸没在一片银装素裹之中，白雪皑皑覆盖了庭院。
此时，两位扫雪丫鬟立于大雪纷飞的庭中偷闲，她们的低语随风飘散，却被隐匿在雪幕之后的周化屿无意中听见。
较高的丫鬟斜睨了一眼周化屿的居所，眉宇间透露出不加掩饰的轻蔑，她用肩碰了碰稍矮一些的丫鬟的肩，说道：“诶，周化屿的母妃淑妃季虞是如何死的？”
矮丫鬟拄着扫帚，稍作思索后回答：“这倒是听说过一些，但不太了解，难道你知？说来听听。”
公主贴身侍卫余承瞧了一眼身旁周化屿的神色，只见她的眸光落在那两个闲聊的身影上，神情淡然，好似漠不关心。
但他不知道的是，周化屿掩藏在广袖之下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斗篷的边缘，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哎呀，我倒是从一个老宫人口里听说过一些，据说淑妃的死可不简单，和咱们公主......”
周化屿终于按捺不住，出了声：“母妃怎么了？”
两名丫鬟感受到身后的冷意，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震，转身的动作因恐惧而变得生硬。当她们的目光落在周化屿那平静却透着寒意的脸上时，几乎是本能地跪倒在地，语无伦次地求饶。
周化屿带着压迫感的声音在冰冷的空气中响起：“怎么不继续说了，母妃怎么了？”她的声音冷到极点，让她们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压迫感。
高丫鬟浑身颤抖着开口，连声音都跟着颤：“没......没有。”
“真是好一个‘没有’，你的意思是本宫冤枉了你不成？”周化屿不禁轻笑了声，丝丝怒气在她体内蔓延开来，几近炸裂却被压制着，“今日是母妃忌日，竟有下人在这嚼舌根子，你们真是丝毫不将本宫放在眼里。”
两名丫鬟双双微小幅度颤抖，不敢吐露一个字。
周化屿深吸一口气，压抑着内心的怒火强装镇定，“罢了，今日是母妃的忌日，我不想让这些琐事扰了她的安宁。”
她转向余承：“先将她们关起来。”
“是，公主。”余承对公主作了个揖后，转而眼神犀利地看着两名丫鬟，将她们带走了。
纷纷大雪中只剩周化屿一人，漫天雪花飘零，她任由雪点轻飘飘落在她的发梢与肩头，目光迷离，想起了诸多往事，不禁万千思绪涌上心头。
待回过神来时，落到她手上的纯白雪花已经化作一摊水。
此时余承走了过来，“公主，那两名丫鬟我已处置妥当。”
“嗯。”周化屿的声音有些嘶哑，“走吧。”
余承见周化屿的眼眶有些湿润，只是注意着也不多过问，默默跟在她身后。
淑妃季虞并未葬在皇陵，而是被周化屿葬在公主府的后山上。那是座无字碑，墓碑历经沧桑却并未镌刻任何字样，亦如荒墓上头生出零星杂草冒出雪层，静立于土堆上。
“六年了，母妃……我来看您了。”周化屿驻足于碑前，长呼出一口闷气，心中掺杂着万千心绪。
这些年被忙着筹谋计划，未曾来碑前叩首，属实是亏欠了母妃。
周化屿揣着愧疚，思绪沉乱的眸色眺望着远处。
这些年渐长，很多秘密便蜂拥而出。她也终是明白了一个道理唯有自身强大，才能护住想守护的人。
六年前。淑妃季虞因与皇后一族结怨而被设计丢了性命。
那时周化屿还只是个痴迷于书本的小公主，母妃逝世的缘由便被皇后随意拟了个罪名污化过去，死后不得入皇陵。
当日得到消息的周化屿不顾侍卫重重阻挡，带着余承把被随意丢弃在皇宫中母妃的尸身从那深宫之中带去公主府后山安葬。
自那以后，周化屿整日闭门不出，研究学习。
后有一日重新示人，都道她变化之大。
母妃逝世与皇后脱不了干系，而那虚情假意的父皇竟还包庇此人。
她与何余将军暗中筹谋了这么多年，早已拉拢了许多人，朝中的诸位重臣武将都已经是自己人了。
十二年前的周化屿仅仅四岁，何余十一岁。那年何家遭满门抄斩，是周化屿救下了何余，免他一死。
今炽帝听信奸臣谗言，下令满门抄斩何家，这样的忠臣一家就这样死了，着实令世人惋惜。
周化屿在那时因是唯一的公主，且今炽帝与季虞很是恩爱，因此周化屿深得今炽帝喜爱。
何余早就与周化屿交好，自小便一起玩，因此周化屿日日为何余求情。
终于有一天，今炽帝同意了，何家才不至于绝了后。
后来的几年周化屿对何余照拂有加，这才令何余孤身一人在这世上，没早早地死去，也没怨气冲天，甚至奔赴沙场建功立业，美名远扬，使今炽帝对他赞赏有加。
可今炽帝不知，自季虞含冤而死后，周化屿便与何余筹谋多年拉他下位。
“成王败寇，只争朝夕。多年冤仇能否了结，皆系于此战。”周化屿对着无字墓碑道，“母妃，我不能输。”
终有一日，这杀母仇狠她必报之，而她周化屿也定会成为这江山的帝王，改变这**的江山。
雪中忽而夹杂了些雨点落下，灵泽与寒酥共舞。余承走上前来，手里撑着一把白伞，为周化屿遮挡雨雪。
彼时，一位看着约莫十七岁的少年，身上的衣裳染上斑驳血渍，那人握着手臂上的伤，正向周化屿跑来。
余承警惕向前一步，挡在周化屿身前，手持剑鞘横在身前挡住来人。
少年瞧着极为虚弱，最后手搭上剑鞘，说了句，“救我。”便晕倒了。
余承放下持剑鞘的手，看向周化屿，担忧道：“公主，此人来历不明......”
“罢了，一条人命，先救了他再说。”周化屿接过余承手中的伞，“你将他带上，我们走吧。”
周化屿垂眸，看见少年乌黑发丝间有白色雪粒，渐渐融了开来。
“是。”余承背起少年，周化屿为他撑伞。
“公主，这不妥......”余承犹豫着说出这话，停下脚步顿了顿，“哪有主子给下属撑伞的道理。”
周化屿轻笑一声：“这有何妨？若是换做你来撑，那我来背他？”
“当然不是。”余承立即摇摇头，而后背稳背上的人，与周化屿一同迈步向前，行至白雪深处。
-
床榻上的少年悠悠转醒，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雪白床幔，再是屋内之景。屋内装饰雕刻精美，想必救自己的是个大户人家。
少年眼睛偏了偏头，眼睛转到一旁的丫鬟身上，用嘶哑的声音问：“这是何处？”
丫鬟放下手中端着的水盆，走了过来，“你醒了啊！这里是公主府。公主在处理府内事务，你可以在府内转转，公主让我跟着你。”
“公主府？”少年语气中携着疑问。
“是啊，”丫鬟回答她：“这里是恒安公主府。”
恒安公主......他知道了。
大景国恒安公主，排行第四，也是今炽帝的第一位女儿。她与母妃季虞都不受今炽帝宠爱，因此早早便搬离了皇宫。
那么这里便是那位恒安公主的公主府了。
不过听说早些年间，今炽帝对她们娘俩是极为宠爱的，也不知怎么了，变得如今这般冷淡至极。
“对啦，我叫何翠，大家都叫我小翠。是我们公主救你回来的。”何翠拿起一旁崭新的银白衣裳，道：“这是公主给你准备的新衣裳，你来的时候浑身都是血迹，那件衣服已经拿去洗了，你穿上这件新的吧。”
少年接过衣裳，他的嗓子干涩发痒。少年轻咳几声，嗓音中带着一丝沙哑：“多谢你们公主了，她现在在哪？”
“她在柴房处理事情呢。”
满是灰尘的柴房内，周化屿倚坐在木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被绑着坐在地上的两位丫鬟。
两名丫鬟脸上沾着灰尘，手被麻绳绑着别在身后，看着好生狼狈。
周化屿冷声说道：“自己说说看，想让我如何处置你们？”
矮丫鬟仿佛看见了希望，赶忙道：“求公主从轻发落，将我们改卖他人。”
周化屿听后未语，而是转头看向了另一名丫鬟，垂眸道：“你呢？”
高丫鬟冷哼一声，满是不屑道：“周化屿，我就知道，落到你手上定不会有好果子吃，今日最重也是一死，如今我想了一夜，已不畏死，索性就把话说明白了——你当真是这世界上最无情之人！”
周化屿听后却是波澜不惊：“当真是一身铁骨。”
她垂眸，居高临下地冷眼看着面前的丫鬟，“既然你已不畏死，那今日我便有情一些，给你个痛快。”周化屿缓缓拔出一旁的剑。
她站起身来，慢步走向那位高一些的丫鬟，每一步都像是凌迟，走到她的面前站定。剑尖向着地，走时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摩擦声。
“有什么要说的吗？”周化屿垂眸问她。
虽然矮丫鬟知道问的不是自己，但话却脱口而出：“公主，事到如今我也不奢求原谅了，我家中有个病重的老母，还请您救她一命。”
周化屿愣了愣，脑海中浮现出母妃病重时苍白的脸，心中一软，而后对那名丫鬟道：“允了。”
矮丫鬟赶忙磕头，“谢公主，谢公主......”额头渐渐沾上灰尘、破皮、流血。
“你倒是孝顺，本宫都不忍心让你和她一同死了。”周化屿顿了顿，“罢了，既如此，那便依你先前所言改卖他人，从此往后造化如何看你自己了。”
矮丫鬟又是连连磕头：“谢公主，谢公主......”尽管破皮流血，依旧一下又一下地磕着。
另一名丫鬟此时疯了般大叫：“周化屿，你不得好死——”
话还未落音就戛然而止。刹那间，只见有锋芒闪过，随即鲜血喷涌而出，那位丫鬟脖颈出现一道血痕，整个人如僵了一般定住，而后重重倒下，惊起尘土飞扬。
周化屿手中的利剑剑尖朝下，艳红的血顺着剑刃一直向下流，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滴答——滴答——”鲜血落地的声音在矮丫鬟的耳中被无限放大。
她瞪大双眼，仿佛看见了自己的下场一样浑身战栗，满是灰尘的灰扑扑的面庞溅上了高丫鬟喷涌而出的血。
从未见过这种场景的她，被吓得不敢动弹。
周化屿将沾染了鲜血的剑扔向一边，余承见状，递过来一张帕子，她接过帕子，擦了擦没染上丝毫血迹的手——
刚杀了肮脏之人，虽未沾血，手却是脏的。
周化屿的素白裙摆像是绽开了一朵艳红的花，她低头看了眼皱了皱眉，而后看向那位被吓着了的矮丫鬟，问：“你叫什么名字?”
“陈思年。”
“思年，”周化屿道，“这倒是个好名字，给你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以后好好做人。”
陈思年忙磕头，感激涕零：“奴婢此后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余承。”周化屿道。
“属下在。”余承上前行礼应答。
“处置好她。”
“是。”
周化屿走出柴房，想着回屋换身干净的衣裳，却见到在门外偷听的谢一呈。
少年穿着她给的银白新衣，一番梳洗后瞧着精神多了。
“你怎会在这，我不是吩咐了让小翠跟着你吗？小翠呢？”周化屿皱眉问道。
偷听被当场抓包的少年装作若无其事咳了几声，解释道：“我想一个人转转，就让她先去忙了。”
周化屿并不打算收留个无用之人待在府中，她打量了少年几眼，而后道：“既然醒了，那便离府去吧。”
闻言，少年灵机一转，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来，“我还有伤在身，家里的房子也被人一把火烧了，你可否收留我？”
周化屿见他如此落魄模样，不由得生出一丝怜悯之情，顿了顿道：“我这可不是什么救济之地，你会些什么？”
“......”那少年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
听他说的一大串，会的技艺颇多，倒也不似无用之人，留在府中兴许能有些用。
眼看着他还想继续说下去，周化屿感觉脑瓜子嗡嗡的，出声打断他道，“行了。去找李管事分配差事吧。”
“多谢公主！”少年面露喜色，刚要迈步离开，却身形微顿又收回脚步，讪讪地问：“公主，李管事在哪啊？”
周化屿指了指西南方，少年正准备离去，又被她叫住：“等等。”
少年闻言顿住，返头问：“公主有事吩咐吗？”
“叫什么？”
“回公主，谢一呈。”
周化屿点点头，面不改色地点出他之前偷听的事，“偷听这个习惯得改改。”
谢一呈并没想到她会说得那么直接，脸上爬上一抹绯色，当即保证：“以后不会了！”
“嗯，去吧。”
见他慢慢走远了，周化屿才思考起来。
此人来历不明，让他留在府中恐有祸患，可这一身技艺却又是个不可多得之才。
思考之余，周化屿轻唤一声：“余承。”
“属下在。”余承立即从一旁树后走出，应答她。
周化屿看向谢一呈离去的地方，道：“去查查。”
“是。”
-
在公主府的一处幽静角落，四名丫鬟围站在一起偷闲聊天，她们的谈话声低沉而又兴奋，讲的内容都是些公主府内的日常琐事。
四人聊得入神，全然没发现有个人在向她们缓缓靠近。
而那个靠近的人环抱住双手笑了笑，悠悠懒懒倚靠着墙，嘴角微勾，心中暗道：“有戏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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