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狸从梦中惊醒，眼前是还熟悉的天花板。
不知不觉，原来木梁也已经褪色了，还染了一层擦不掉的灰似的。
“荼蘼？”
那就如荼蘼所说“借尸还魂”吧？
这是夏狸对荼蘼的相信？其实也不是。
只是现在天光将亮未亮，微凉的风吹散了夏狸心里的燥。
于是夏狸想起了李玉的笑。
明晃晃的，虚弱却坚强的。
是放不下夏狸的笑，是为了夏狸还在坚持的笑。
那就放她自由吧。
“你想好了？”荼蘼倚在了窗边。
“想好了。”
如果自己成了困住她牢笼，那就放她自由吧。
“想好了，反正也能再见的，只是暂时见不到而已。”
荼蘼看向了夏狸。
再见吗，那自己也算是再见了吗？
荼蘼什么都没再说，只是吹起了玉笛。
风动树林，像是在与她和鸣。
......
夏狸载着李玉，驶着家里唯一的马车出了门。
噔噔噔地在土路上驶了好几里路。
山路寂静，两边野草疯长，绿树如盖，斑驳的日光从缝隙中钻进来，丝毫感受不到一点热，轻松地像是出游。
这次出去，便再也不回来了。
夏狸被碧绿包围着，偶尔路边还长着小颗小颗的野果，入口微酸带着点涩，还算能吃。当做调味，吃点野果又啃一口馒头，不难吃，但吃得了无生趣。
夏狸已经开始怀念了。
怀念李玉做的菜，怀念处处都有李玉的世界。
夏狸小声哼唱着：
月光光，亮堂堂，照在你心上。
风轻轻，雨沥沥，落在睡梦里。
一人的表演，没有观众，没有回应。
以前无论何时都是会有李玉的。
从小她就没见过爹，村里的小伙伴们都会拿这事笑她。
但她人小力气却大，一拳打扁鼻子，再补一脚直接踹飞。男孩子总归要点面子，不肯说是被她两下就收拾了，都说是走路摔的。
可也有例外，王小二那个哭包哭了一路，把这事悄悄地告诉了他大姐。一时间，半个村子的大人浩浩荡荡地来找她妈要个说法。
夏狸心慌不止，这么大一群人围在外面，总觉得闯了天大的祸。
可李玉只是喊她吃饭，理都不理。
后来怎么样了？后来好像下了一场很大很大的雨，大到好似憋了几个月似的。
哪里还有村民们的影子。
......
等夏狸再长大一点，开始分担农活了，反而开始遇到一些长舌妇人。
经过的时候和颜悦色，等夏狸一走就小声议论起来。她听到了两次后就绕路了，等晚点再去那家地里，偷偷拔两颗作物。
只拔起一点，一开始看不出来，作物隔段时间才会死。
夏狸记仇，路过一次拔一次。
后来实在是拔的太多了，加上时间久了，才慢慢被人看出来。
这次来的人比上次还多。
这次李玉理了。她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粪桶，使劲的泼。
又是一场瓢泼大雨。
和那次一样的大雨。
想到大雨，夏狸就笑了起来。
越笑越好笑。
笑得翻来覆去，笑得衣襟都染成了深色。
她笑得越来越大声，越来越开怀，笑到呕吐起来。
......
夏狸是被冻醒的。
醒的时候，只感觉身上湿冷，衣服贴着身体，十分的不舒服。
眼睛也是干涩的紧，夏狸一摸，像被打了似的肿了一大块。
“醒了？”车帘外飘来荼蘼的声音。
夏狸正想说话，才发现嗓子已经哑了，又干又疼。
咽了两下口水，夏狸才勉强发出了沙哑的声音。
“醒......了......”
“出来歇会吧。”荼蘼的声音依然是淡淡的，浅浅的。
夏狸爬下马车，坐到了篝火旁边。
刚坐下，手边就凭空飘过来了一个水袋。
看着那个正坐树上背对自己赏月的人，夏狸刚要开口，就被那人抢先了。
“喝水还堵不住你的嘴。”
夏狸只得表示谢意的笑了笑才喝起了水。
“今夜是中秋。”
夏狸循声往月亮望去，很亮，很圆，给整个世界都披上了一层迷蒙的纱。
夏狸入神地盯着。
刚才一场嚎啕大哭，已经耗尽了她所有情绪；她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只有平静。
或许想点什么会好一点？可是她已经不知道想些什么了。
那无数的回忆，现在想起来都是点滴的日常。
拥有或者失去时，好像都是无关紧要。但某一天又会突然发现，那些记忆里的人和事都再也不会再见，才猛然发现世界早就褪去了色彩。
“接下来想去哪。”荼蘼突然岔了一句。
去哪？
夏狸也不知道。
“哪都可以。”夏狸努力地挤出一点笑，免得让荼蘼难受。
荼蘼瞪她一眼，眨眼就出现在了夏狸身边。
“你看完月亮啦？”夏狸都有点习惯了她的神出鬼没，毫不惊讶的寒暄着。
“你倒是还有心情关心我呢。”
荼蘼递过来了一个小杯子，夏狸闻到了醇厚的酒香。
“我当然关心你了，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啊。”
夏狸抿了一小口，甜蜜蜜的蜂蜜味。
居然是蜂蜜酒。
“朋友，吗？”荼蘼一口便饮了一杯。她垂着头，难辨神情：“我也有一个朋友，我刚才就是突然想起了她。“
边说着，边抬头对上了夏狸的双眼。
怪怪的。
夏狸回避似地看向荼蘼眼角的泪痣，莫名地想，荼蘼这样的倾城美人，她的朋友是不是也很漂亮？
毫无疑问，肯定是非常非常漂亮。
夏狸将视线从荼蘼的眼角挪上一分，与荼蘼对视起来。
她面上作出酸酸的表情，作吃醋状：“你的那个朋友肯定很漂亮。至少比我漂亮才能让你这么念念不忘。”
荼蘼一时怔住，愣愣地与她对视。
看她这反应，夏狸以为玩笑开过了，她赶快地补救：“我，我就是说着玩的。”
荼蘼只笑了笑，又饮了一杯。
“那我就给你讲个故事吧。她其实是我捡回来的，很早很早了。
有一年我修行遇到了瓶颈，自那后十数载都未突破。我去找卜命给我算了一卦，卦指向人族。我下山，入世，眨眼便是十年。”
夏狸听得感叹不已：“眨眼就是十年，做仙人能活好久啊。”
荼蘼看着她，接着说：“我一年换一个地界，几月换次职业，仍是一无所获。后来族内来信，我不得不搁置了这件事。回到栖梧山的时候，那里已经变了个样。
我向族内问寻才知，族内有男子与章尾山人族通婚。
自古以来，栖梧山与章尾山有大道之争，但相距甚远，平日也算相安无事。
族内抓住了那女子，并处以极刑，没成想女子受刑后早产，诞下一婴后离世。那女婴是混种，为栖梧山所不容，但幸好被生父救走。
几日后，章尾山大军压境。族里才知道，那女子是数百年来唯一与章尾山神有感应的人，章尾山气急败坏，倾巢而出。”
说到这里荼蘼讲得“口干舌燥”，她新倒了一杯酒与夏狸干杯。
叮。
夏狸饮下一口后，两眼亮晶晶地盯着她。
看着夏狸饶有兴趣地样子，她接着说：“章尾山不仅要杀了女婴生父，还要以女婴献祭唤回生母的魂魄。”
听到这里，夏狸有些共情了：“那之后呢，她只有一个亲人了。”
荼蘼拿着酒杯，酒液在琉璃杯中摇曳着，在火光的映照下折射出橘红色的光彩。
“我去宗祠里寻到了他的魂位，以秘术寻到了他的所在处。”
“然后呢？”夏狸追问。
“我逼死了他。他本想报仇，奈何实力悬殊。我不忍心虐杀同族，适时开口，以他的性命换取他女儿的性命。他给我沉沉磕了几个头后就**了。”
荼蘼一口饮尽杯中余下的橘红酒液。
“找到屋子里的婴儿的时候，我瞬间福至心灵，这个婴儿就是卦象所指。于是我重创了章尾山，又用那个男人的尸体留下了婴儿。抚育女婴长大，后来她长大后自己就报了仇。”
“完了？”
“完了。”荼蘼接着说：“我就是想告诉你，只要活下去，你就会做到的。”
“那我得先和你学修仙啊。”夏狸撑着下巴望着圆圆的月亮。
荼蘼偏头看向夏狸，夏狸苍白的脸被篝火烤的粉红起来，黑白分明得眸子里，像是住了星星，一闪一闪得。
和我学啊。
荼蘼也看向月亮。和我......学吗？
“那就和我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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