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左手,借力起身。
没问去哪,也不知道去哪,周京予把摩托车上挂着的头盔递给方槐亦,自己从后座中取出另一个戴上,扣好。
坐好了吗?周京予在前面问,声音不大,却足够能听得清。
好了。方槐亦的声音从头盔中传来,有些闷闷的。
抱紧我。
从前面的头盔中传来的声音并没有那么清晰,但听到的方槐亦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他抓住了前面人的衣服,而周京予却直接拉住他的胳膊环到他的腰上。
那我们出发了。
刚开始的启动速度很快,方槐亦被惯性带的有些后仰,下意识地将前面的腰身抱得更紧。
夏夜的风吹起飘扬的衣角,在快速驶过的片刻,好像情绪更容易爆发,代码项目被最信任的人抄袭,母亲的质疑不解和逼迫控制,被自己心仪的导师拒绝,在最绝望的时候买到回家的站票,兜里就只剩几十块钱。不过也是在最绝望的时刻,胳膊环着的人的让座,让他觉得其实一直有在被温暖着,还有学长毫无保留的经验分享,导员写的长长的信。
城市的灯光被切割成夜的光与影,随着飞速的摩托车被拉成彩色的线条,好像只要跑的足够快那些烦躁难过就追不上自己,他想逃跑,想就这样一直下去,不问归处,不问来路。
最后机车还是在某一处停下,是城市之外的田野,夜晚静谧得不可思议,圆月高悬夜空,空旷无际的田野上就只剩他们二人,前后都不见人影。
他跳下车,摘去头盔,头发因为压在帽子里而被弄得有些凌乱,眼眶此刻应该还是有点儿红,现在的状态有些狼狈,他又抓了抓头发。
本来想在再走得远一点的,但是怕油不够,一会儿回不去就搞笑了。
你刚刚怎么不问两句就跟我走了,不怕我给你拐到沟里去啊?
正好给我朋友立功了,他从小就有为警察叔叔做事的想法。
周京予在身上摸了摸,然后拿出一个小本本样的东西,递到他面前,打开,“喏,身份证,驾驶证都在这了,看清楚啊,我可不是无证驾驶,也不是骗子啊。”
他这一连串的动作给方槐亦逗笑了,身份证和驾驶证上的照片看起来很青涩,不过依旧帅气,感觉是那种放在校园里一定会有许多人来追的那种,自信有阳光,也很有少年气。
方槐亦看过照片又看向面前的人,眼睛因为映着月光而显得亮晶晶的,脸上汗水微微打湿头发,懒洋洋地站着,也笑着。
知道了,不过,你哪来的车啊?
顺鼓手的,给他发了信息,估计一会儿表演完就能看着吧。
没问任何缘由,说走就走,让向来习惯做计划的方槐亦感到些疯狂,但是他喜欢这种肾上腺素高飙的时刻,无拘无束,兴之所至,兴尽而归。
我小时候好像总被教导着凡事都要有规划,每天要制定每天计划,寒暑假要有假期计划,甚至旅游的时候我不做计划都觉得出不了门,不可否认它们的确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我,让我更自律。但是这会儿,不做任何计划的在城市夜晚出逃,没有任何目的地向前,竟然意外的感觉很不错。
周京予身子靠在车上,说,是吧,我也觉得,以前没有能力和机会,有了时机就要狠狠抓住,人生就只活一次,何不趁兴?有想法了就去做,不试试怎么就知道不行呢?
说得好对啊,上高中的时候脑子里只有学习,好像也只会学习,但是大学之后接触的东西非常多,也有遇到很想试试的项目和挑战,我都没有想过我这么一个纯理科生也会喜欢看文艺片,读诗歌,弹钢琴,听音乐会,搞点儿和艺术沾边的东西。
人类对自己的了解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少很多,迈出第一步最勇敢。
你相信命运吗?量子力学里量子纠缠认为人类的命运从宇宙出现的那一刻起就是既定的,我们不过是按照命运前移罢了。
不信,虽然有时候怀疑,但大体方向应该还是不相信的,我意念中相信我会有灵感,结果等上十天半个月也没见着半毛钱影子。有句话说烂了,但我觉得其实还挺不错的,人生是旷野而非轨道,大有万千可能等你去尝试,没必要焦虑也没必要犹豫,很多事情怎么选择,如何选择其实你会发现到最后对人生的影响都微乎其微,想做什么都行,而且,你是自由的,永远都是,人就活这一次,只需要听从自己的心就好了。
长久的困惑就这样被说透,原来他只是需要有一个人来告诉他,去吧,去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去尝试一直想要尝试的新鲜的事物,勇敢的、坚定地朝前迈步,用不着犹豫踌躇,也用不着小心翼翼。
朝前走得太快了、累了,就坐下来休息一会儿,抬头看看天空,看看飞鸟和群山,看看星星和月亮,不行就换条路嘛,这不是孤注一掷,永远有路可走,只要你愿意。
方槐亦偏头看着倚着车的人,虽然没有见过几面,但周京予给他的感觉好像总是游刃有余,成熟且迷人,原本完全没有交集的两人在他最讨厌的城市里相遇,或许冥冥之中也自有天意吧。
中考他是以一分之差凭借着保送生的身份进了最好的高中,高考,原本是top前十大学的种子选手也因为语文和化学的失误只进入了一个211,因为家庭原因,也有许多自己心态情绪上的问题,他没选择复读,他去了离家车程很远的京都上大学。
如今又到了重大的人生节点,本科的毕业和考研与否,好像又是一道很关键的选择题,但是这次方槐亦想遵从一次自己的内心,也做好了自己为自己选择承担结果。
今晚...真的很感谢你。
所以,别不高兴啦,多笑笑嘛,欸对,长这么帅就该笑着。
他们又一起并排坐在稻田边听了会儿夏夜的蝉鸣,望着月亮,感受此刻。
“夏夜与蓝色闪电
风暴与羁旅劳顿
晒透饱吸这世界的丰盈
被感召着越走越远*”
方槐亦侧头,听周京予很干净的嗓音念出这几行短诗,“赫尔曼黑塞,《克林索尔最后的夏天》”他接上,念出了诗的最后一句“直至我的小径没入黑夜*。”
“慕名读过这本书,但我读不懂。”
“没必要读懂,享受文学,享受文字就好了。”周京予转头,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说。
方槐亦突然就释怀地笑了,实在是...很好的夏天的夜晚呢。
和刚认识不久的人在夏天的夜晚,远离喧嚣,在田野中讨论人生,读诗,是几天前的方槐亦完全想象不到的,想象不到和周京予这样的人有交集,也想象不到并排坐着看月亮。
“你回家晚不会被说吧?我可没有带你鬼混哦。”周京予无辜地举起双手,“身份证你也检查过了,可不许赖我。”
方槐亦拍拍他的背示意,“灵魂去旷野吹了吹夏夜的晚风。”
这四天的相处相识宛若一场短暂的虚幻的梦,同周京予告别过后他好像又回到了现实,而那个人只在他的微信上留有一点痕迹,两页曲谱,再无其他。
剩下的日子在完善和朋友一起做的项目中度过,短暂的不去思考一些过远的未来的问题,只关注当下,白天做自己想做的事,晚上和朋友一起闲聊,好像也是不错的暑假。
假期后的返校方槐亦奢侈地给自己买了一张昂贵的机票,送他去机场的时候陶乐乐还因为不熟悉而迷路,让方槐亦险些误机,陶乐乐打趣说这样走像是很成年人的分别,送机感觉很商务,好像自己是总裁司机。
方槐亦笑了笑,说,以后争取多坐几趟飞机让陶乐乐多熟悉一下这边的道路。
开学过后就是九推,答辩上袒护抄袭学生的老师依旧在,且问题很刁钻,不过方槐亦的回答无懈可击,甚至能称得上完美,让那位老师想挑刺也挑不出来,思来想去只说了句觉得可以更好。学院负责老师偷偷透露他综合评分他排第一肯定是没有问题,而抄袭的男生则是排在靠近中间的位置,就在名单公示的最后一天,有一份清晰罗列这个男生抄袭的全部证据的pdf传遍了校园。
或许是在大家关注的节点上,校园反响异常强烈,于是有关那次比赛的成员都被一一叫去进行了问话,二次公示名单中男生的名字被删去,顺位给了下一位学生。学校压热搜速度很快,面上风平浪静,背地风起云涌,单单是这个pdf中涉嫌的老师和相关学生之间的有意袒护就足够在学院中引起轩然大波,关于这份文件到底是谁,到底是怎么传出来的只是有人捕风捉影的听过一些传闻,具体怎样不得而知。
在某些特殊原因下,方槐亦参赛小组成员全员保研,其实他们组本来人均水平就比较强,但因为保研名额有限也有两个同学在第一轮排名中没有进入前10%,“还有一个事没和你们说,我拿着我们的项目报名了一个比赛,结果出来了,一等奖,奖金一人两千我转给你们。”
暑假一直在忙碌的事情也终于有了结果,而自己和同伴们因为陷入抄袭风波的困境也被打破,当然,还有暑假打工的工作也因为干得比较出色得到的老板的赞许,甚至还一直问要不要继续。
毕业论文指导老师在保研名单出来后请他一起吃饭,席间问他预推免报名学校,方槐亦毫不犹豫地说出了B大,导师略有惊讶,他们专业的顶尖高校,虽然他知道方槐亦实力很强,但是B大难度是全国最难的那一批,方槐亦其实除了这几所顶尖的学校,以他的能力其他的学校几乎可以说是任君挑选。
如果说是暑假之前方槐亦可能确实会衡量许久自己的水平来看自己报名计划是否太冲动,也有过犹豫和紧张,B大是他从小到大的梦想,在报名的时候就有不少学长或是导师和他说有些冒险,其他的学校他绝对稳妥,但是这次似乎并没有太多犹豫。
因为也用不着犹豫,人生本来就像是大冒险,而方槐亦,绝不是会因为稳妥而放弃冒险的冲动的人。
两天后在通知出来的那一瞬间他心情甚至能称得上坦然,小组成员也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然后就是进入紧张而忙碌的复试准备。
时间匆忙,只有在片刻的空隙里,看着窗外落下的树叶,看经常是下着雨的窗外,他才意识到夏天就在这样紧张和忙碌中走向尾声。好像没有刻意的告别,从图书馆的电脑前移开视线向窗外望去,就已是深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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