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夫人。
不是母亲。
裴相的脸色僵了一僵,旋即,瞪了眼自家的儿子。
“若竹……”
他转头过去,似是想同自己新婚的妻子道歉,但沈若竹不以为意地摇摇头,笑了笑,在相爷开口前,先招来了一侧的祁云渺。
“渺渺,过来!”
她朝祁云渺招了招手。
祁云渺立马便听话地跑到了自家阿娘的身侧。
“渺渺,这位是裴则,字镜宣,日后便是你的兄长了,快见过兄长。”
沈若竹将裴则介绍给祁云渺。
顺着阿娘的指点,祁云渺终于第一次正面见到了裴则。
这个日后会是她继兄的人物。
满室点着烛光的华彩厅堂间,少年安静矗立,虽才十四岁,但是已然长得很高,身姿挺拔,隐隐有松柏青竹之气魄。他的面庞若白瓷,骨相极好,眉眼间分明还稚嫩,望着人的神情,却又生生透着一股锋利,似天生带着一般不属于少年人的沉稳。
兄长?
祁云渺打量他,他今日还穿了一身白衣,在她看来,清瘦高大的同时,又有些像是高山上常年不化的雪莲。嗯,常人难以亲近。
这个人日后便是她的兄长了?
从前在家里独自野惯了,祁云渺其实对兄长的存在并无什么清晰的意识,只是适才那一句“夫人”,叫她知道,裴则多半是不好相处的。
阿娘喊她行礼,她再不情愿,当然也只能乖乖地屈膝,又懵懵懂懂地朝他唤了一声:“阿兄。”
结果却是没人理。
对于她的行礼,裴则恍若未见,转身便找了个椅子坐下,并没有任何一点要同她说话的意思。
厅堂中沉默了片刻。
终于,裴相看不过去了,一拍桌子便要发作,沈若竹的掌心却又恰好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她再度赶在他开口之前,道:“想必郎君今日是温书累着了,兄妹相处,来日方长,先用晚膳吧。”
她如此温柔又体贴。
裴荀多看了她两眼,便不好再当着她的面,教训自己的亲儿子。
一家人各怀心思地坐在一起,稀里糊涂地吃了顿晚饭。
席间,祁云渺的眼珠子转动着,瞧瞧这个,瞧瞧那个,想起,自己虽然是头一次在相府同裴家父子用饭,但其实并不是她第一次同宰相一起用饭。
祁云渺到如今也不知道,她的阿娘当初究竟是如何认识的当朝宰相。
只是她同阿娘还住在石桥巷子时,突然的一日,她便见到阿娘回家来,还带来了一个衣着鲜亮的男人。
阿娘唤他相爷,祁云渺便也跟着唤他相爷。
唤来唤去,相爷在她们家里用过几顿饭,也在她们家里帮过几次活,不出几个月,阿娘便问祁云渺,愿不愿意搬去相府了。
其实祁云渺一开始是不愿意的。
阿爹才刚刚过世不到一年,阿娘便要改嫁了,这一切实在都太突然了。
可是她又觉得阿娘同这位相爷在一起很开心,很放松,只要阿娘能过的好,祁云渺便又什么都愿意了。
直到用完晚饭后,祁云渺才终于有了片刻同自己阿娘独处的机会。
阿娘送她回小院,如从前一般伺候她洗漱,上榻。
只是伺候完她之后,阿娘便要离开了。
祁云渺依依不舍地握紧阿娘的双手,问道:“阿娘,从今往后你当真都不能陪我睡觉了吗?”
沈若竹轻抚女儿的发丝。
才十岁,祁云渺如今正是哪哪都软和到不可思议的时候,满头青丝被将养的极好,像是泡在水里的海藻。
“当然不是了。”她温声同女儿道,“若是哪一日,渺渺突然想要阿娘陪你睡觉,那阿娘自然会来陪着你,只是我们渺渺十岁了,已经是大姑娘了,总得习惯自己一个人睡觉,对吗?”
祁云渺点点头:“我可以习惯的!”
沈若竹便笑着又摸了摸女儿的脑袋。
她的双手很软,很舒服,虽然有一些平日里刺绣还有研究笔墨时留下的薄茧,但完全不影响祁云渺的享受。
面对着自家阿娘的抚摸,祁云渺安静了许久,才又嚅嗫道:“阿娘,我不太喜欢今日这个阿兄。”
“不喜欢?”沈若竹低声关切道,“为何?”
“他好冷冰冰,看起来也不是很喜欢我。”祁云渺讷讷道,“……还有阿娘。”
沈若竹终于默了默。
屋中寂静了片刻,只剩窗前竹影摇曳。
片刻过后,沈若竹才道:“渺渺,不必太过在意你阿兄的看法,不论他喜不喜欢我们,将来我们都是要在这府中生活下去的,若是将来,他能改变对我们的态度,那自然是好事,若是无法改变,那我们也不必去强求,不用强行去讨好谁。”
不必强求,不用强行去讨好谁?
那连相爷也不用吗?
祁云渺还想再问,沈若竹便又温柔道:“等到阿娘把近来的事情都忙完了,就给你寻一位会武艺的女师傅,教你继续习武,好不好?”
“好!”
祁云渺哪里会想到,阿娘突然会提起这回事情。
她整个人忽而都变得神采奕奕。
沈若竹又笑看了女儿好一会儿。
只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实在不能再在祁云渺的小院里待着了,安抚她躺进被窝之后,她便离开了。
留下祁云渺一个人躺在床榻上发呆。
这是祁云渺住在相府里的第一夜。
她翻来覆去的,有些睡不着。
其实一开始随着阿娘搬到京城的时候,祁云渺也有些认床,不太睡得安稳,只是那时候有阿娘陪在她身边,她还是很快能够适应那时石桥巷里的床榻。
如今没有了阿娘陪伴,饶是相府里的床榻再舒服,也不能叫她很好地入眠。
最后,祁云渺实在是失眠得厉害,下床翻找出了阿爹给自己做的桃木剑,抱紧了桃木剑,这才慢慢地睡着。
—
因着睡着的时辰晚,故而第二日,祁云渺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这才起的床。
她起床时,家里宰相和阿娘都已经不见了。
方嬷嬷告诉她,宗族里有些事情,相爷和夫人今日需要回一趟宗族,傍晚才会回来。
祁云渺点点头,自己坐在小院中吃着下人们准备的早膳。
相府的早膳,果然同外头的不同,同样是清粥做主食,但是相府配的小菜,却足足有十多种,从爽口的萝卜丝,到开胃的酸黄瓜,再到精致的肉脯、香草……祁云渺目不暇接。
虽是日上三竿,但她起床后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做,嬷嬷便也不急着催促她,任她慢慢吃。
直到祁云渺吃了快一半的时候,突然,有小厮匆匆跑到了祁云渺的小院前,见她还坐在院中喝粥,急道:“小姐怎么还在用早膳!郎君都在花厅中等了一个时辰了!”
“什么?”方嬷嬷替她问道,“郎君等小姐做什么?”
“相爷今日走前吩咐了,今早要郎君带小姐去宋府拜师呀!”
“哎呀!糟了!”
方嬷嬷显然是把这回事情给忘记了。
她瞧一眼仍坐在桌边的祁云渺,赶紧抓起她,替她又整理了一遍发髻,道:“小姐先不能吃了,赶紧去宋家要紧!”
什么宋家?什么拜师?
祁云渺觉得自己一概听不懂。
方嬷嬷便一边带着她往花厅去,一边道:“先前小姐还没进府时,相爷便同夫人商量过了,礼部宋大人家有个私塾,请的老师是从前国子监中鼎鼎大名的苏博士,小姐如今既是相府的小姐,自是不能再在外头的野私塾玩闹,是要上全京城最好的学堂才是!”
什么叫外头的野私塾?
祁云渺听罢便有些不乐意了。
虽然她在外头的私塾待的时间短,但那里的老师和同学们也都是极好的。
她还想说些什么,只是方嬷嬷紧赶慢赶地推着她已经到了花厅。
“郎君。”她赔笑道,“小姐准备好了,郎君请走吧。”
这是祁云渺第二次见到裴则了。
她实在是有些措不及防,见到他如同昨夜那般端坐在椅中,她想起昨日娘亲说过的话,站定之后,便不卑不亢地朝他福了一福。
“兄长。”她道。
裴则的眼皮掀了一下。
放下手中的茶盏,终于正眼瞧了眼祁云渺。
与她的娘亲不同,如今尚还年幼的祁云渺,脸颊写满了青葱与稚嫩。十岁上嫩生生的一张脸,乍看是有些可爱,只是细看之后便会发现,除了晶莹剔透的肌肤之外,她的五官目前并无任何突出的地方,不像是个美人胚子。
从昨晚到现在,裴则对这个所谓的继妹都实在没什么兴趣。
见到她好歹是衣着齐整了,便起身道:“走吧。”
祁云渺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后。
只是不过走了两步,她便看见,裴则忽而又停了下来,转身眸光定定地打量着她。
祁云渺不知自己又哪里惹这位兄长不悦了。
“束脩,等着我给你拿吗?”只听裴则缓缓问道。
祁云渺恍然大悟。
她左右朝着屋中环顾了一圈,才在座椅后头的圆桌上找到了阿娘还有相爷早早为她准备好的束脩。
拜师最讲究的就是礼节,就算是当初外面的私塾,阿娘带她拜师时,也是准备足了东西,不能对老师不敬的。
祁云渺费力抱起了桌上的十条肉干,眼看着芹菜还有莲子等物实在是抱不动了,方嬷嬷赶紧上来与她搭了把手,替她将东西都送到了马车上。
去宋府的路需得小半个时辰。
相府一共准备了两辆马车,一辆用来装东西,一辆用来坐人。
裴则上了第一辆,祁云渺在方嬷嬷的陪同之下,将束脩都装进第二辆马车之后,左看右看,自觉地爬上了第二辆马车。
方嬷嬷见状,赶忙拉了拉祁云渺的衣摆,提醒道:“这是用来装束脩的,小姐怎同一堆肉干坐在一块儿?”
那不然要同前头的人坐在一块儿吗?
祁云渺慌忙摇摇头,道:“嬷嬷,我喜欢这么坐,就这么坐,没事的。”
方嬷嬷欲言又止,最终,只得由她。
而前头的那辆马车当中,直到车轮开始转动,也不见人上来,裴则终于伸手,撩开帘子向外看了眼。
他的指节微屈,整只手掌如同白璧般纯净,无瑕。
跟在他马车旁的小厮像是他肚中的蛔虫,道:“郎君,小姐坐在后头那辆马车了。”
裴则闻言,未置一词,只是稍加思索后,便放下了手中的帘子,恍若无事发生。
今日的阿兄:你不坐就不坐吧,反正我也不是很想你坐,随便你。
后来的阿兄:真的不坐吗?真的不坐吗?不坐我的马车,你还想坐谁的马车?(疯狂咬牙.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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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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