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百官宴上的灯火璀璨夺目,如同白昼。
谢千弦跟随着萧玄烨入席,人人都知太子身边的伴读乃是新晋的状元郎,不免多瞧几眼,也在暗暗揣测着上面那位是什么意思。
以往的状元郎,那可都是封了高官,断断没有只做一个伴读的先例。
在无数道落在自己身上好奇的目光中,谢千弦感到了一丝敌意,他小心瞥了一眼那处,却是个与自己年岁相差不大的少年,看着面生,也叫不出是什么名字。
他扫了一圈,终于在对面的席坐看到了今日醉心楼遇见的那位安陵国的质子太子怀,在谢千弦的眼神落到安煜怀身后那袭青衣时,眼中露出一丝惊讶。
白日隔着层纱帘不曾瞧清楚,如今这一眼,可是看的真切。
对面显然也注意到了自己,似是就等着谢千弦来找他,那人笑着,似有意逗他,对他挑了挑眉,谢千弦轻笑出声,却感到了久违的安心。
“君上到!”
寺人尖锐的声音响起,瀛君入席,众臣朝拜,而跟在瀛君身后的还有一个妇人。
自瀛夫人薨逝后,中宫空悬至今,后宫做主的,乃是相邦之女,公子璟的生母,殷夫人。
“众卿免礼吧。”瀛君笑着搀扶着那风情万种的女人,竟是和她一起落座。
萧玄烨坐于谢千弦右前方,他望着此刻萧玄烨的背影,在斑斓的灯火下显得孤独而坚定,不知道他看着此景,可会怨恨?
反观公子璟,则是一脸春风得意。
在廷尉时,因着那套玉笔的事,再加他有参与舞弊之嫌,谢千弦本以为瀛君会责罚他,起码会冷落几日,可不曾想那殷夫人三言两语就哄的瀛君平息了怒火。
萧玄烨梦魇那一晚,他们一家三口像寻常人家一般在披香殿其乐融融,究竟谁才是外人?
酒过三巡,歌舞升平,谢千弦留意到那太子怀的门客楚浔与安煜怀耳语几句,而后离了席,他便凑到萧玄烨身边,也找了个借口。
“殿下,小人想去透透气。”
萧玄烨点点头,得他首肯,谢千弦微微一笑便离了席。
他一边走远,身后的歌舞声也愈渐模糊,走到殿宇的长廊间,那方的尽头处,正有一人轻轻扇着扇子,靠在木栏上望着风景,是太子怀身边的那个门客。
谢千弦便幽幽向他走近,与他并肩而站,这个角度往下看,还能远远看见宴会上起舞的伶人,跳的是一出好舞,二人便静静看着,享受着这久违的宁静,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直到歌舞停下,似是要换个节目了,谢千弦看着那处,斑驳的光影打在他的侧脸,映出眼底一抹惬意,幽幽问:“你什么时候姓楚了?”
那人轻笑一声,反调侃道:“你谢千弦什么时候又成了男人怀里温香玉软般的人物?”
谢千弦看他一眼,知他是在说醉心楼发生的事,故作惋惜,叹道:“以色侍君的是李寒之,和我谢千弦有什么关系?”
说着,他远远望向萧玄烨的方向,道:老天给了我这副皮囊,我自然要物尽其用,只是可惜啊,有这样的皮囊,还上不了人家的榻呢。”
那人被他的自嘲逗的笑出声来,附和道:“你手段高,总有一天,上的了。”
“阿浔,”谢千弦轻唤一声,看着眼前熟悉的人,回忆涌上心头,这个人不叫楚浔,他应该叫芈浔,“五年了吧。”
遥想起稷下学宫的过往,芈浔与谢千弦几乎是前后被安澈收留,但芈浔却已经下山五年了。
五年过去,他成了太子怀的门客,还与他一起入质瀛国,这一点,实在是出乎谢千弦的意料。
芈浔,浔芈,寻觅…
放眼九州,安陵不过是靠近瀛国的一小国,只能以质子为棋求得瀛国庇护,这样的国,哪怕是麒麟才子有心,也难以翻身。
芈浔却选择陪太子怀入质,一个看起来毫无胜算的选择,是如何入的了一位麒麟才子的眼?
谢千弦顺着芈浔的目光看去,最终落在安煜怀的身上,他问:“他知道你是谁吗?”
“知道的。”芈浔淡淡应了声,听不出任何的不甘。
谢千弦却摇摇头,劝道:“你再考虑考虑吧,来东宫。”
芈浔淡然一笑,拿着扇子轻轻点了点谢千弦,道:“一上来就挖墙角,这可不地道。”
“阿浔。”谢千弦再唤了他一声,带着一丝坚持。
他若不和自己是一样的选择,日后难免会有分歧,多年同窗之谊,谁也不想走到谁的对立面。
芈浔懂他的意思,却只是望着安煜怀,释然道:“麒麟择主,岂能盲目?”
“我选择他,自然有我的理由,你不必再劝。”
他如此坚持,谢千弦也不想扫兴,总要保持一份最基本的尊重和理解,他便换了个话题,问:“师叔知道你在这儿吗?”
芈浔顿了顿,而后轻轻摇了摇头,话语中透露出一丝决绝:“碰过面,却不打算认他。”
谢千弦听出一点弦外之音,据他所知,太子怀入质已有四年,他身边蛰伏着一位麒麟才子,可说不好他有没有参与进什么斗争里。
芈浔把玩着折扇,忽然道:“你不懂我,我也不懂你,瀛国覆灭了稷下学宫,你却化名李寒之留在太子身边,千弦,你不应该恨这里才对吗?”
谢千弦侧过身,他看着萧玄烨的那个方向,想起自己来到这里的初衷。
他原是要替稷下学宫报仇的,原本留在萧玄烨身边,是为了能更好的从内部瓦解瀛国,从摧毁这位太子开始。
这是替稷下学宫复仇的方法,也是安澈的临终之言。
可是那夜的一面,他动摇了,他必须要承认,萧玄烨有天生的帝王之相,这是天意所归。
再者,他谢千弦自己学道半生,有自己作为一个谋士的志向,他要九州一统,他要这天下不要再有像他一样的无国之人。
他并不希望生灵涂炭,可乱世的纷争不会停下,唯有一统,才是解局。
而上天,就恩赐了一位解局人,在乱世的纷争中,他看到了苍生的苦难,也看到了萧玄烨身上所承载的希望。
若是依照安澈之言,他毁了萧玄烨,便是毁了苍生的希望,他不能这么做。
于他而言,稷下学宫的存在,是要给九州培育出能真正让天下一统的人才。
枭主就在眼前,比起学宫的仇恨,苍生的福祉更加重要,所以,他要选择萧玄烨,也信自己不会错。
“他是天生的帝王…”谢千弦转过身,目光越过重重宫墙落在那人的身上,眼底带着深沉的思索,话语中却露出坚定和决绝…
“我为他而生,所以,任何挡在他面前的苦难,我都会替他,拆解干净。”
芈浔静静听着他的语气,其中隐隐带着一丝警告,彼此都不想成为仇敌,却都有自己的坚持,他忽道:“惊鸿令,在你那里吧。”
谢千弦心中一凛,但脸上完全没有表现出来,依旧平淡如水,笑问:“你想要?”
芈浔反问:“我想要,你就给?”
谢千弦直视他的眼睛,神情无懈可击,“你想要,我自然给。”
芈浔笑而不语,麒麟八子中,谢千弦是最后一个下山的,可以说,他是被逼出山的。
安澈公然撕毁了锁山河之约,稷下学宫已经不能再成为任何人的容身之所,谢千弦必须离开。
而稷下学宫那块传言得之便可得天下的惊鸿令,安澈没有给任何人,那便只可能给了当时唯一还留在他身边的谢千弦。
世人想要惊鸿令,只知传言说得之可得天下,却不知该怎么用,惊鸿令与旁人其实并无多大的作用,世上只有一种人受制于惊鸿令,那就是稷下学子。
安澈收留了稷下学子,给他们安身立命之所,授他们以诗书,却只求了一恩。
正是这一恩,造就了惊鸿令,它的力量在于能够号令天下稷下学子完成一个心愿,这是以信义为基础的承诺,否则是背信弃义,污名加身,遗臭万年。
芈浔不知其他弟子对于惊鸿令是什么看法,但安澈以信义为基础,如果不是因为这一点,他永远不会将这两个字同自己的老师挂钩。
天真…
可安澈那样的人物,真的天真吗?
稷下学子,各有千秋,百家争鸣,怎么可能人人都是儒生?
若真是以信义为基础,单单是名传天下的麒麟八子,怕也只有晏殊一人能真正被这块惊鸿令左右。
芈浔看破一点,却不说破,他与谢千弦同窗数载,各自知晓彼此的为人,谢千弦这个人呐,够贪心,也够自信。
他若是真有惊鸿令,方才便不是劝自己弃太子怀而效忠萧玄烨,他会直接用惊鸿令要求自己。
可他偏偏没有,只能说明,惊鸿令,并不在他的身上。
芈浔望着底下的人群,好像是在布置着什么节目,看起来倒像是猜灯谜,便道:“据说今夜的彩头,乃是一坛上好的美酒。”
“你想要?”
“咱们猜灯谜去吧,”芈浔笑着看他,一边说,一边朝他打了个响指,幽幽道:“老规矩,我赢了,彩头归我,你赢了,这彩头,还是归我。”
谢千弦无奈道:“你都这么说了,也没给我拒绝的机会啊。”
笑谈之余,他也无可控制的想到一件事,他第一次入阙京诏狱时,沈遇带来的那份书信[1]。
谢千弦此前确实有了松懈,沈遇背靠相邦,确实有害萧玄烨这个动机,可他最初怀疑的便是,这阙京,有第二位麒麟才子,如今,这第二位,就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可暗中,沈遇背靠相邦,明面上,他又曾是瀛君信任的人,怎么会和一个为质的太子有关系呢?
还是说,安澈当初介入瀛卫战事时,确实与瀛通信,留下了那一份手书呢?
[1]此处是改文后在第一章末尾添加的细节
(叮咚,讨厌的括号又来啦[让我康康],暂时决定是隔日更[可怜][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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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复梦宫阙夜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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