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某个方面幸运,就必然要在别的方面走霉运弥补。这第二件,结婚没多久,方庆的老婆离奇失踪了,传闻是异界人的手笔,孩子还小不能没有妈妈照看,可急坏了方庆一家老小,方庆为这事吃不下睡不着,身子也垮了送进医院。
所有的医院病房都差不多,护士推着治疗车,三联盘和医用棉签堆放整齐,石岩盯着人家做操作,不自觉地开始注意无菌原则。
“岩岩好像也是学医吧?”少了一条腿辅助,方庆另一条腿就多费些功夫,他身型还不算瘦,使劲蹬着床才坐起来。
他怀里的婴儿哇啦哇啦哭,方庆顾不上搭话,举着奶瓶哼哼唧唧地哄小孩,婴儿喝够了奶,小脸紫青,头直愣愣坠着,两手也不吱哇乱动了。
方庆刚把奶瓶收起来,婴儿嘴一撅,进肚的奶粉一口不剩全吐出来,口水拉丝,混着一股甜腻的奶味,整个病房都是这种味道,婴儿哭得喘不上气。
“又吐奶了。”方庆显然没有做好当爸爸的准备,他拍打婴儿的动作,处理突然危急情况的能力显然不足,直接把湿透了的包被全掀开,白花花的屁股蛋忽然接触冷空气,婴儿又打喷嚏又打嗝,看着更不好受。
秦玉萍可怜的话还没出口,方庆自己先叹了口气,“这孩子命苦,刚生下来就没了妈,家里没个女人是真不行,我一个大老爷们也不会做这些,受苦的还是孩子。”
“你不会是你不上心,好多育儿讲座去的都是爸爸,只要用心学,什么都能学会,”石岩冷着脸,“说来说去,小孩命最苦了。”
秦玉萍点了点头,“就是啊小庆,你腿不行又不是脑子不够用,小孩你都学不会照顾,你还能干什么呀。”
方庆面露难色,闷着头,“都怪我这腿……再也不会好了……”
秦玉萍把床边的义肢丢给他,“你的腿来了,这都多少年了你还埋怨,又不是两条腿都没了,一条腿有一条腿的活法,你得向上看日子才会好。”
石卫民道:“我们那年代在工厂做活,有女的头发搅进机器里,头皮都整个掀了,后来不也照常生活,你不撑起来,将来你的孩子怎么办。”二人前后夹击,不给方庆哭惨的机会。
要真为了他好直接拿钱多方便,事后说这些风凉话有什么用,世界上除了自己,别人都不会同情你可怜你,方庆把这顿说教狠狠记在心里,面上依然笑呵呵,要不是没亲戚帮扶,他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
博不到同情他只得转移话题,也不说自己过得惨了,也不埋怨生理缺陷了,将心比心地指着贺雨行,吹胡子瞪眼道:“不是我受不了,换谁谁都受不了,我以前和他一样高高壮壮,现在让他断条腿试试,他受得了?”
隔着辈分和亲缘关系,方庆不方便直接拿石岩一家出气,就狠狠挖苦一起进来的陌生男人,“你是石岩对象吧,有车没有,开车小心上路,可别搞成我这种样子,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话里的揶揄傻子都听得出来,贺雨行轻松开口,“有车,可我是撞人那种,幸亏你命大没撞上我,不然骨头渣都不剩。”
他幽幽的目光能把方庆的另一条好腿给击穿碾碎,方庆知道踢到硬石头了,看样子还是个阔佬和他根本不一个档次,及时打圆场道:“那也是,我是天底下顶倒霉的人,好不容易有个家庭,老婆也没了,我只想有个安稳的小家过完这辈子……”
说起他老婆,茵茵就是为了他老婆来的,石岩留心多问了一嘴,方庆支支吾吾道:“我老婆的事我自己想办法,我不会丢下她不管,她一定会回来的。”再问,他就什么都不肯说了。
石卫民权当方庆痴人说梦,被异界人抓走相当于一脚踏进黄泉路,哪有回魂的理?他不禁盯着方庆多看了两眼,人在做天在看,难道方庆背地里干什么偷鸡摸狗的事了,不然何以倒霉到这个地步!
善有善报啊,石卫民松一口气,所幸他一家子平平安安,虽然没撞过大运,但一步一步都走得还算顺利,这已经超过多少不幸的家庭了。
方庆还要絮叨,石岩头闷得很,她出了病房,贺雨行也跟出来。
“那个人好讨厌,”贺雨行掀起眼皮,“你们从小一起玩?”不会把人带坏?
“方庆小时候不是这样的,除了爱贪点小便宜没别的毛病,人很仗义,也许生活对他太苦了,人嘛,不会永远好也不会永远坏,都会变的。”
走廊里医生交谈的声音隐隐约约,窗外的天很亮,石岩陷入沉思:“总有一些事是人力不能控制的,就像开盲盒一样,意外和转机谁知道开出什么东西,无论是那场车祸还是那条永远失去的腿,都够摧毁一个人了。”
她忽然自嘲地笑:“我现在不就是在盲盒阶段,说好听是回家看看,其实不就是学校不管、医院不要、想拦的拦不住、想干的也干不成,我啊,是社会的弃子。”
“都苦成这样了,那你怎么没被摧毁?”
石岩对贺雨行翻个白眼,“你问的什么话……”
不过她还真思考起来了,“可能还没到时候吧,我阈值高……你呢,遇到过至暗时刻吗,打击大不大?”
贺雨行这棵常青树一样的存在,一圈又一圈的年轮里都记录着什么呢。
“记不清了,”他认真回忆,不过没回忆出什么名堂,两个眼睛清清亮亮,“记性不好,不重要的人不重要的事很多都忘了。”
他应该见过很多人,但是生命中没有惊心动魄的时刻,也没有所谓的打击和黑暗,来来去去的人像虚影一样在他眼前晃,走马观花,几十年如一日,从来不产生交集。
记性不好原本是他最骄傲的地方,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东西值得特意记住,记来记去累死了还无聊透顶,然而这次讲起来,他反倒提不起劲,“或许我该改改这个坏毛病。”
石岩看透一切,“天天拽的二五八万,是没人跟你玩吧?”
“要你管。”
她嘿嘿一笑,应景道:“我跟你玩,你可别把我给忘了。”
贺雨行盯着她的脸看了很久,好像真的要刻在心里一样,忽然又强硬道:“那你也是。”
石岩身边有她的家人,有从小一起玩的兄弟姐妹,就连方庆那种人都占有一席之地,更别说她还有医院的一大帮老师同学,而且记性过目不忘,照顾的病人都能叫出名字,路边同一种花色的小猫小狗都能记住细微的差距,就算记住他,他也淹死在人海里了。
他就不一样,他身边本来也就没多少人。
温室独苗和绿化带根本不是一个分量,一点都不公平。
“我要检查的,如果我发现哪一天你忘记我的样子,记岔我的脸,我要找你讨说法。”
“你幼不幼稚,我又不是铁做的,哪能记得一分不差。”
贺雨行回击道:“小区里的四只猫都长一个样子,你都分得清。”
“人家根本不一样。”
他笃定:“完、全、一、样。”
石岩据理力争:“那四只橘色调的三花,一个耳朵左边有缺口,一个毛色均匀对称怕见人,一只鼾声打的最响,一只鼻头带点微粉叫声很黏人,完全能分出来。”
贺雨行有些急:“你看——你明明记得住。”
天边渐渐染成金黄,石卫民和秦玉萍从卫生院出来,石卫民去车位挪车,秦玉萍摸着石岩的脸,心疼道:“没好好吃饭吧,这脸都瘦了一圈,受了不少苦。”
她的女儿她最清楚,二十多年的体重都稳定在一个数上,如果不是压力大,好好的人怎么突然瘦成一张纸片了,那腰就一把粗,“不让实习就不实习了,以后爸妈养你。”秦玉萍眼泪汪汪。
“没事,你女儿我是那种脆弱的人?”最难受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她一向报喜不报忧,“妈,你放心,我这几天在家就吃回来。”
“我新学了几道菜,刚好你和你学弟一起尝尝,学弟有没有忌口?”秦玉萍和善地笑,热情招呼贺雨行。
“我……没有,”贺雨行回了个温和的笑容,“什么都吃。”
秦玉萍准备了新鲜时蔬,石岩想吃鱼,鱼虾在乡镇不畅销,只有两三家卖河鲜的,庙会就热闹了,鲤鱼鲶鱼鲈鱼河虾都有得卖,不止河鲜,各种小玩意琳琅满目。
正逢庙会,石岩跻身喇叭叫卖的吆喝声中,她挑了一条大鲤鱼和一些青虾,贺雨行闷闷地跟着身后,抱着芹菜和土豆,他一天似乎都没怎么说话,这种沉默和平时在家不一样,她能看得出来。
石岩特意放慢脚步,和他并排走,偷偷瞧他。
不好,被发现了。
她脖子杵着像只鸵鸟,贺雨行没法视而不见,“你偷看我。”
当场抓个现行,石岩有些心虚,“你今天好沉默……”来曲镇以后,贺雨行就变成闷葫芦了。
她想到一种可能,然而贺雨行又不像是不适应新环境就自闭的那种人,这种可能性对他来说概率极低,“水土不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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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 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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