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声,惊动了教室里安静上晚自习的高三勤勉学子们。
学生们放下手中的笔和书本,纷纷围绕在窗户的位置,争先恐后地往窗外看去。整间教室除了个别两耳不闻窗外事以及最后排角落里睡觉的学生,其他学生还是惊喜万分地欣赏这漫天飞雪。
祝春海也不例外。只是她没有凑近挤不进去的人堆,而是自顾自地收拾好书包,在喧闹的人声夹杂下课铃声响起时,一溜烟儿地跑出教室。
晚自习结束,她是第一个跑出学校的。因为她和好友成韵有个约定,一旦下雪,一定要到春海桥上看雪。
没错,是春海桥。是祝春海的春海。
祝春海的父亲祝福东当年参与了春海桥的建设。竣工那天,祝春海出生了。祝福东接过孩子,孩子的名字脱口而出:祝春海。
从学校到春海桥大约四公里,祝春海戴上耳机,听着音乐,不紧不慢地步行过去。因为刚放学,路上有陆陆续续穿梭许多辆车来接孩子的家长、一路小跑挤上快要发走的公交车的学生们、三三两两骑着自行车说说笑笑回家的学生们。
晶莹剔透的雪花变得越来越稠密,估计过了放学这一段,无人行驶的马路上会被白色铺满,好似是另外一种道路的自洁。
春海桥到了。祝春海站在人行道上,凑近护栏,注视着路灯照射下那从天而降、又绵延不断且急促的雪花们。
要是成韵还在身边,肯定会先啧啧两声,随即教着一旁的祝春海,仰着头,闭着眼睛,让冰凉的雪花滴落在脸颊上。当雪花遇热融化成雪水冰敷在脸上,成韵总会说:“这可是天然的护肤品,不用白不用。”
祝春海对此半信半疑,不过,有成韵陪着,再无厘头的举动,她也毫无抗拒。
现在的她做之前率先望了望四周,还是祈祷着无人看到她做的奇怪举动。
她快速扫了眼四周,发现在与她同一侧且在大桥另一端有一位坐着轮椅的人试图起身,似乎想要攀爬到护栏上。
一个坐着轮椅的人,在天气下着雪的恶劣天气,独自在春海桥上欣赏雪景,怎么组合都看着不太正常的。尤其这会儿,那人快要成功够到栏杆时,祝春海心头一紧,第一反应就是拿出冲刺跑五十米的劲头往另一端跑去。
寒冷凛冽,迎着鹅毛大雪,情况紧急,祝春海紧皱眉头,来势汹汹地朝着坐在轮椅上的闻吴南奔来。
生怕挡住祝春海的闻吴南用手滑动轮椅,因轮椅的角度正好是紧靠着栏杆,祝春海跑到跟前后,用手紧紧拉住轮椅的把手。
本身她就长了一张似乎看不上世界上任何人或者事情的双眼,这会是真的有些怒气在发酵,用充满埋怨的声音厉声道。
“你要干嘛呀,都有勇气死了,难道活下去的勇气被狗吃了吗?你知不知道你要是死了,爱你的人会多么伤心自责吗?你要死是吧,行,我助你一臂之力。”
假装帮助他寻死的祝春海使劲全力拉扯着闻吴南。这一举动,让确实是想跳下去的他暂时没了这个念头,反而好奇地观察着眼前这个女生。
她羽绒服是敞开的,内里穿着新鹿中学的校服,脖子挂着的白色耳机线一甩一甩地打到闻吴南的脸上。在看到长长的睫毛下,藏着一双乍一看眼神涣散,实则炙热凝聚,传递出一缕温热的光芒。
扑通一声响,祝春海整个人被猝不及防地推倒在地,口袋里的手机顺势甩了出来,沿着顺滑的人行道,跑到了马路上溜达。
当然,结局很悲惨。迎面而来的一辆出租车残忍着将其碾碎,想象着古代五马分尸,立刻具象化了。
“你干什么,为什么拉扯我弟弟!!!”只见穿着灰色印有“有闻工厂”字样的厂服、脚下一双黑色劳保鞋,戴着黑色针织帽,一脸严肃且用含有恼怒成分的颤抖嗓音的闻有绪怒视祝春海,一看就是不太经常发火的样子,很笨拙。
祝春海的手心贴着冰凉的地面,抬起头,眉眼间透露出一丝丝的欣喜。当然,在他们眼里是看不出来的,她的眉目依旧让人感到她在厌恶你们。至于,她为什么感到欣喜,因为,她看出来眼前这个男人对他弟弟是真切的关心,而非装模做样。
“不干什么,好玩而已。我走了,同学。”祝春海指了指轮椅上同样穿着新鹿中学校服的闻吴南,转过身走到马路边捡起手机的残骸,装到口袋里走了。
闻有绪想要往前追,手臂被弟弟闻吴南抓住,“哥,回家吧。”
“好。回家。”
-
半个小时后,祝春海下了公交,爬到五楼,回到家中。
刚进门,祝春海还没换鞋,就听到客厅里来自于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笑声。祝春海穿过客厅,走向房间,无人在意她的出现,她也习惯如此。当她走到房间门口,看到房间门口破碎掉的相框以及各种属于她的个人物品。
那是她最珍惜的相框。
“春海,你哥放假回来了。夏宁要住回原本她的房间。她把你东西收拾收拾,搬去阁楼上去住。”客厅里传来祝母的冷淡声音。
眼前一堆丢在地上、属于她的东西都是她妹祝夏宁扔出来的。房间原本就是两人共同拥有的,明明是上下铺,可不论上铺下铺都没有春海的容身之处。
这样就算了,祝春海也不跟他们索要什么,可是那张相框碎了,那是她和成韵最后一张合照,为什么要打碎,为什么?
她一时之间,满脑子都是充斥烈焰。祝春海面无表情地捧着相框,走到客厅,质问祝夏宁。
“祝夏宁,为什么要打碎我的相框?”
祝夏宁躺在沙发上,头枕在祝父腿上,满不在乎道:“我又不是故意的。谁让它这么脆弱,一碰就碎。再说了,不就是一相框吗,再买一个不就好了。”
祝父也帮着祝夏宁说话,指着那相框:“打碎得好,我老早就想把它扔了。摆着死人的照片,多晦气,怪不得最近事业不顺,赶紧丢了,去去霉。”
不知道谁将电视音量调高,沙发上坐着的一家人无人在意呆滞在原地的祝春海,他们不喜欢祝春海,尤其她有那双不可一世、一副谁都欠她又跟她死去的妈妈一样的眼睛。无论多么过分,他们都不会觉得过界。
而祝春海的确如他们所愿,吭也没吭一声,手里握着那一小片玻璃,用力握紧,只敢欺负自己。
当她转身离开,来到房间门口,蹲下来,捡着属于她的东西放进书包里,从厕所里出来的祝冬杉瞧见祝春海,也蹲在地上。
祝春海怔了怔,心里突然闪现了一丝欢喜,头一次感受到来自异父异母的兄长祝冬杉的关爱,原来这个家庭还是有人看见她的。
这个念头在祝冬杉递给她一袋子垃圾时瞬间破碎。祝冬杉扒拉着祝春海面前的物品,丢出来一袋垃圾,不屑地说:“别捡了,都是垃圾,赶紧扔掉吧。”
说完,祝冬杉站起来,边走边说:“妈,我后天要去参加同学会,没衣服怎么办?”
祝母带着与刚才和祝春海说话完全不同的笑音:“我家宝贝怎么能没衣服穿呢,你等会去我钱包里拿现金,现金不够的话,问你爸要卡。”
一墙之隔,祝春海连上学坐公交的钱都要左扣右省,多么鲜明的对比。
有时候,祝春海会陷入一种思绪,为什么人人都讨厌自己。
既然这样,不如先下手为强。
祝春海将东西放在阁楼后,独自迎着风雪叩响刚刚关门的速美美发。屋内传来有人着急忙慌小跑迎接祝春海的脚步声。
卷帘门拉上去,大门敞开,一头柔顺大波浪的中年女人穿着睡衣看到满身都是雪花、鼻头冻得通红的祝春海,心疼得拉过祝春海冰凉的小手揣进她怀里,嘴里问候着:“春海啊,怎么这么晚过来了,吃饭了没,我给你做碗你最喜欢吃的西红柿打卤面。”
祝春海鼻子一酸,使劲点点头,“谢谢成阿姨,我好饿。”
速美美发,位于新鹿中学附近的老街,开了将近十五年,店里只有成韵母亲成逢家和他智商欠缺的舅舅成逢和。
成韵长大后,也成了店里的一员。她形象好、口才也好,经常会带回来一些新顾客。当然,有时候某些看起来是新顾客的人,其实在成逢家眼里,那位顾客是旧到快要腐朽的老顾客。
自从成韵去世后,祝春海像是代替成韵尽孝一般,经常来店里帮忙,时不时还住几天,毕竟祝家那群所谓的家人无人在意祝春海。
翌日,祝春海被外面喧嚣的吵闹声吵醒,她看了眼闹钟,穿上校服,走到窗户那儿,往楼下看。店外停着一辆与老街格格不入的豪车。成逢家拿着吹风机和剪刀将身穿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的男人撵出门外,甚至还不顾形象地冲着那男人吐口水。
祝春海记得那辆车以及那个男人。
她和成韵在学校门口遇见过,为什么成逢家会如此激动,那个男人和成逢家又有什么关系?
对了,她想起来成韵有封信要让她交给那个男人。那封信她一直装在书包里,想着万一再遇见那个男人的时候交给他,但是自从成韵去世,那个男人一直没有出现。
幸好今天碰到他。祝春海拿起书包跑到楼下的同时,那个男人开着车子走了。就差那么一点点,不行,就今天,今天一定要将信交给他,不然她怕成韵等太久了。
狠心叫了辆出租车,祝春海让司机跟上那辆车。
好在那个男人没开多久,停在市区一家五星级酒店。那个男人下车后将车钥匙递给门童,昂首挺胸地迈进酒店。
祝春海也跑得飞快,眼看着那个男人正在等电梯,生怕错过的她喊了一声:“叔叔,麻烦等一下,成韵有信要...”
她还没说完,那个男人听到成韵的那一刻,非常迅速地转过头看向祝春海,尤其看到祝春海穿着的校服,那个男人脸上滑过一丝悲伤,刚才的气宇轩昂变得有些畏缩,但也是快步朝着祝春海走来。
前台登记了祝春海的信息,那个男人在递给祝春海身份证的时候,扫了眼今天是祝春海十八岁生日,便带着祝春海等待电梯。
祝春海有生之年第一次来五星级酒店,脸上没有表露出任何露怯或好奇,只是内心里猜想住在五星级酒店的都是什么样的人。
早上入住的人比较少,不过退房的人应该挺多的。当电梯叮的一声停在一层时,电梯门一开,祝春海看到电梯里的人,显然大吃一惊,因为她看到了与昨日装扮异常不同的闻有绪。
闻有绪穿着黑白相间的略宽横纹大衣,深咖色高领毛衣,清爽利落的板寸没有戴着昨天的针织帽,凸显整个人的一种高贵之气。不过闻有绪旁边还站着一位穿金带银貂皮加身的年纪颇大的典型贵妇。
祝春海想起昨天的厂服,玩味地盯着闻有绪的眼睛,好像在说,呦,原来你在走捷径啊。
同样的,闻有绪有同感。
一大早,穿着打扮矜贵,长相不凡又年长祝春海十几岁的中年男人带着还是高中生的女孩子来酒店开房。往龌龊一点想,成年男性带未成年女性来开房,这赤.裸裸的引诱未成年犯罪。
闻有绪越想越不对,再三考虑下,果断报了警。
“喂,警察同志你好,我举报有人在凯瑟酒店与未成年人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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