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盛四年春，养心殿的宫墙之上多了一抹褐红色的印迹。
“皇上驾崩！”我倒在一片血泊之中，昔日尊贵的脸上布满了墙角尘土，周身的荣华散去，已不成人样。
天下日趋太平，我本以为父皇、高思文及太子妃之死已有了交待，可还未等我把这些事情告诉高褚羽，一夜之间军队反叛，上官曦杀入京城。
城门大破，我被上官曦的手下生擒。
上官曦狠狠掐住我的脖子，双眼猩红：“上官樱！我要你一命抵一命。”
我何曾欠过她上官曦一命。“我没有！”
“是你逼死了二皇子。”
“他死有余辜！”
她细长的手指青筋突起，滚烫一片。
“你知道为什么天下人帮我不帮你？”
我用力掰着她的手，却无能为力。
“因为你先杀了二皇子，后又杀了贤圣张少傅。你低估了他们在朝中的亲信。”她轻笑一声：“一子落，全局输。你输了，上官樱。”
我挺直了背。“
可我还了天下冤死之人的公道！父皇他们终于可以含笑九泉之下了……”
她扇了我一巴掌。“愚蠢！待我登上这帝位，你即便是死了也别想获得清白之身！”
我笑得癫狂。
“我的清白？”
“清白给狗都不要！清白能换来什么？能换来他们的性命吗！”
士兵走到上官曦的身边。“殿下，高褚羽说要见婉樱公主一面。”
上官曦不悦，死死钳着我的脖子。我感觉天旋地转，忽明忽暗。
“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高褚羽还向着你。上官樱啊上官樱，有时候我真嫉妒你，你总是轻而易举地从我身边夺走一切，包括父皇的宠爱。”
我咬破了嘴唇，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是你弃了他……”
“他？不过是我上官曦的一条狗罢了，只是我看不得他给你当狗。”
“他不是狗……”上官曦不屑地看了我一眼。“都当你的面首了，他不是狗是什么？”
她转头朝士兵道：“把高褚羽带过来！我要让他亲眼看着上官樱死！”高褚羽被士兵押送到了养心殿。上官曦嘲笑道：“高褚羽，你不是擅长医术吗？来人！给他草药！”
随后她轻轻俯下身玩味道：“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医术快还是我的毒酒快。”
很快一杯毒酒便端了过来，士兵硬生生地将酒灌入我的喉中。
喉中一阵火辣，灼烧我的五脏六腑。
我引颈悲声道：“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
高褚羽的眼眶泛红湿润一片，颤抖的双手在草药堆里上上下下。嘴里喃喃道：“当归一两，龙葵二钱……”
我浑身被冷汗湿透，全身痉挛，疼痛不堪，我用力的抓了抓他的衣角。
“褚羽，不要救我了……没用的……”
一滴泪水落在我的头上。
“我不要你死……”
身后传来了冷笑声：“真是情深，只是可惜了，樽月之毒无人能解。”
高褚羽浑身一颤，整个人怔在原地。“不可能！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樽月之毒！”
“因为那是本公主我亲手炮制的啊……”上官曦笑得猖狂。我蜷缩在墙角，头痛欲裂，钻心剜骨的痛，如蝗蚁啃噬。
眼前的世界越来越暗，我用最后的意识看了高褚羽一眼。
“褚羽……”
可惜，他没有听到。残阳如血，照在我这个将死之人的身上。
鲜血从我的口中不断涌出，我捂着心口，喘不过气来，紧紧抓着墙角的枣树。
浑身的温热褪去，我横尸于养心殿内。
阳光从窗棂上细细碎碎的漏下，照在地上，浮金碎影。
“婉樱！出去放纸鸢玩！”
“婉樱，你又贪睡，怎么一会不见你，你就趴在案上睡着了……”
肩膀被人推了推，我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
心脏还在抽痛着，疼得我嘶了一声。
一只纸鸢突然落在了我的眼前，纸鸢的两边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我顿时惊愕，抬起头往上看。
竟然是高褚羽！
心脏一阵绞痛，我眼中湿热一片。
我无意间推翻了他手中的纸鸢，头上的珠钗掉了一地。
“褚羽……我竟然还活着……”
“婉樱，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我顿时怔住，脸上的泪珠不受控的往下落，湿了我的金履鞋。
地上的纸鸢引起了我的注意。我俯下身，将纸鸢拿起。上面画了一朵梅花，是我十六岁与高褚羽一同做的那只纸鸢。
我又看了看桌上的宝鸟缠枝铜镜。镜中的人妆容浅淡，面容姝丽，看起来年轻了几分，头上还插着往日父皇送的生辰礼——芙蓉白玉簪。
“褚羽，现在是什么时候？”
“亓元五年春。”我心中一惊，掐了自己一下。手臂上火辣辣的疼。
我回到了十六岁生辰的那一天。
这天，父皇大喜，宴请百官来宫中为我庆岁，午后我与高褚羽约好一起放纸鸢。
我又惊又喜，扑到高褚羽的怀中。因着他后来是我面首的缘故，我与他并不少肌肤相亲，所以没有多想便抱着他的后背。
他身体一僵，有些抗拒，原本抓着我手臂的手顿时松开。“
你是梦见了什么吗？”
如果是梦就好了。
我埋在他的脖间，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
“梦都是反的。”
随后又轻轻拍我的后背。
“婉樱，我们快去放纸鸢吧，上官曦等着我们呢。”
我心中惊惧。
上一世，就是在捡纸鸢的路上撞见了二皇子和容贵妃的丑事。
自此，我成为了二皇子的眼中钉，肉中刺。
“我感觉身体不适，有些乏。”
“那你看过太医了吗？”
“还没有。”
高褚羽急匆去寻太医来为我医治。
太医把过脉后，说我这是思虑过重，急火攻心。
父皇也赶了过来。“是谁把我们的樱儿给惹生气了？怎么好端端的就急火攻心了？”
我接过父皇手中的汤药，自己喝了起来。
“可能是最近天气回暖，热的慌。”
那天的晚宴我没有去。自然也就没有在那日下午撞上二皇子与容贵妃的苟合之事，我不禁松了一口气。
一日，我受太子妃所托在御花园里抓蝴蝶。
却隐隐约约听见角落里传来急促的喘息声。那声音有点耳熟，像是上一世我在洗墨池旁听见的声音。是二皇子和容贵妃的欢愉声。
一瞬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提起裙摆便快速逃离了现场。
我越跑越快，跑到了梧华宫中，惊魂未定。
明明自己有意去避开，怎么还是被我撞见了……不对！事情发生的时间和地点都发生了变化。
我心中暗自思忖着。只要是能变化，那就说明结局不是一成不变的。重来一世，我要改变已定的死局。宫女白青走了过来。
“殿下，时曦公主来了。”
时曦公主，我的皇姐，上官曦。上官曦端着一副温柔的样子走进来。
“妹妹，御花园里的花可都开了。”
她在试探我有没有去过御花园。我先前与她亲近，可经历了上一世倒戈之事，我不得不对她留个心眼。
“姐姐，真的吗？”
“你不知道？”
我故作茫然地看了她一眼。“上次看还是立春前，那个时候花还没有开几朵，没想到这才过了几天御花园里的花便都开了。”
听到我这番话后，她肉眼可见地展开眉毛。
果然，是为二皇子来的。想不到这个时候她就与二皇子纠缠在一起。怪我之前没有看清，将许多事情告诉她，才让她抓住了我的把柄。
上官曦替我拢了拢衣襟。“妹妹，天气这般凉，还是不要多出去为好。”“劳烦姐姐挂心，我便是因为这段时间贪玩惹了风寒，已经很久没有出去了。”
生日宴那天我没有出门，她当然知道我最近身体不适。
她语带焦灼：“妹妹，最近可好了一些？我认识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要不要找他来看看？”
给我请大夫？只怕是要像毒死高思文那样毒死我。
高思文她都下得了手，还有什么是她不敢的。
“谢过姐姐好意，父皇已经差了太医日日为我调养，就被不劳烦姐姐了。”
“也是，外面的大夫肯定比不上宫里的。既然如此，我还有事，便先回了。”
送走上官曦之后，我的心还怦怦直跳。
我连忙唤来白青。
“白青，近日就称我身体抱恙，不便见客。”
“是，殿下。”
我在梧华宫中一直没有出去。父皇得知我身体抱恙后，一下朝便急着来看我。
“殿下，皇上来了。”
我起身便去迎，却被父皇拦了下来。
“樱儿，你身体不适就不必行礼，赶快坐下吧。我因近日公事繁忙没能及时来看你，你可好了些？”
我拉着父皇的衣袖撒娇道：“父皇能来看我，我就好了一大半了。”
他笑着用指节刮了刮我的鼻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嘴甜。”
我和父皇聊了很多，从天文聊到地理。他很欣慰地朝我笑了笑。
“樱儿，真是让父皇省心，从小便在这方面有着格外的天赋，颇有父皇当年的样子啊。”
“父皇，我只是学了点皮毛，所涉不深。”
他却话锋一转道：“我们樱儿这么聪慧，要选的驸马当然也不会是俗人，你可有钟意的？”
我拿糕点的手一顿，往日父皇从未操心过我的婚事。“父皇为何这样说？”
“曦儿到了适婚的年龄，你也快到适婚的年龄了，我想提前为你择一桩合适的婚事。”
上一世，高思文心属上官曦，是太后成全了他们二人的婚事，上官曦是太后的侄女所生，他们此举也是想要拉拢高家的势力。
我好奇地问了一句：“那父皇给皇姐选的是？”父皇抿了一口淡茶。“是忠义侯府的长子高思文，也是太后的主意。高思文这孩子年少有为，战功赫赫，我很是满意。”
我心一紧。高思文便是被上官曦害死的。二皇子想通过上官曦拉拢高家，见高思文不愿归附于他，便对他使了阴招。我们都以为高思文是染了时疾而亡。
起初他身体不好，我派人带他去求医，没想到行至半路他便匆匆撒手人寰。
宫中传言是我因高家反对我登基一事而怀恨在心，秘密处置了高思文。高思文一死。整个高家的处境变得更加艰难，我只能想着办法帮助他们。
“高思文不能做皇姐的驸马。”
“怎么？樱儿你喜欢他？”
我被这一问给难住了。我并不喜欢高思文，我喜欢的是高家二公子高褚羽。而高褚羽现在喜欢的也是上官曦。我一时陷入了纠结和挣扎。倘若我自私一点就好了，这么好的机会，我想让父皇为我和高褚羽赐婚。
“父皇，我喜欢高思文，我想求父皇赐婚。”
心中的天平朝理智的一侧倾斜。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高思文去送死。
就让我先做一次毒妇人，棒打鸳鸯。
父皇也是一惊，问道：“你不是喜欢高褚羽吗？”
“高褚羽他并不喜欢我，我改变了心意。高家长子高思文文韬武略，战功赫赫，仅用了半个月便击退了敌军来犯，我喜欢这样英勇的男儿。”
父皇真为我和高思文赐了婚，还给我置了一座公主府。
我大婚那日，十里红妆，皇恩浩荡。
父皇亲自为我和高思文主持了婚礼。而后泪眼婆娑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樱儿，看着你成家，你母妃在天之灵一定会欣慰的。”
盖头之下，一行清泪划过。
“父皇……”
他轻轻拍了我的手。“思文，你是个君子，不要辜负我女儿的一片心意。”
“是，陛下。”
红烛摇曳，高思文很晚才回到房中。他推开门的那一瞬间，我闻到了一股猛烈的酒味。我借着盖头下的视线想去搀他，却被他伸手拒绝。
“高思文，你醉了，路都走不稳，还是让我扶着你吧。”
他轻笑一声：“公主殿下，我喜欢的人不是你。”
“我知道。”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向圣上求婚？”
“我想救你。”我毫不掩饰我的动机。
他撑着桌子朝我走来，抱走了床上的一床薄被。虽然已入春，但天气寒冷，薄被不足以御寒。我一把掀开红盖头，将床上的另一床被褥递于他。
“天寒，还是多盖些。”
“我不会和你行房事。”
我回了一句：“最好是这样。”
“那你为何将被褥都给了我，那你盖什么？”
“我再去找一床，今晚你睡地上，我睡床上。”偌大的公主府，被褥多的是，我不屑于与他争。
他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你不喜欢我？”
“不喜欢。”
“那你为何愿意同我成亲？”
我挠了挠头道：“我会算命，我看你印堂发黑有血光之灾，我想为你破局，还不快感谢本公主。”
成个亲而已，又少不了他一层皮。更何况上官曦和二皇子是想要他的命。
这样一比，我觉得我心地无比的善良。久战沙场之人，被我唬得一愣一愣的。
“谢公主殿下。”
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真信了，成亲数日以来对我很是尊敬。
我们在外人眼里就是模范夫妻。一日我坐在院中磕瓜子，他看见后便走了过来。
“公主殿下，你可还有什么想要吃的，我路上可以给你多带一些。”
“你要去哪里？”
“楚将军有事，托我去一趟。”
我倒是不客气，张口就要东南云仙楼的绿豆枣泥酥。
云仙楼的绿豆枣泥酥每日供不应求，但我与那家店的老板交好，每次他都会为我备下一份。
“你拿着这个，就说是婉樱公主托你拿。”我把云仙楼老板赠我的新婚贺礼翡翠戒指递给了高思文。
高思文走后，我在院中闭目养神。
父皇身边的太监来了公主府。
我起身去大门口迎。“李公公，你怎么来了？”
李公公笑着对我说：“公主殿下，什么时候回宫中看看，圣上很是念你。”
我有些不敢回去，毕竟抢了上官曦的婚事，我怕我回到宫中难免遭人责难。
一是我打乱了太后一族的算盘。
二是身为幼女却比皇姐先成家，难免遭人议论。
“李公公，我告诉父皇，我也很想他。只是我腿伤了。”
我装模作样地走几步，随后嘶了一声坐在椅上。
“公主殿下，这事好办。”
“啊？”
“我们将轿辇抬进来就行，不需要公主走动。”
“啊？这不合适吧……”
“这也是圣上的意思，怕公主殿下自己走动受了风寒，叫我们抬着殿下前去。”
我硬着头皮应下回去见父皇一事。高思文回来见我闷闷不乐。
“殿下，你这是怎么了？”
“父皇让我回去省亲。”
“这是好事啊，怎么反而看起不太高兴。”
我脑中一团黑线。他们这种大男儿是不懂我们这种寻常女子的顾虑。
“我比长姐先出嫁，你觉得这件事情合理吗？”
“是有些不合礼制。”
我无奈地摊了摊手，接过他手中的绿豆枣泥酥。
“殿下是怕外人言语？那我和殿下一起去，好吗？”
7.高思文和我同乘轿撵入了宫。到了宫门口，我叫停了轿辇，想要自己走到养心殿。毕竟我要见的人是父皇，是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
一路上，我拉着他的袖子低声道：“一会别一口一个殿下，这样显得我俩生分，我父皇听见了会不高兴的。”
他低头应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感觉他在笑。
却意外在一处拐角碰见了上官曦。我本有意避着她，她却叫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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