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父亲看着他没有说话，徐沉生怕他不相信，赶紧补充道：“我之前生病的时候，阿姨说的，不是随便说的。”一旁收拾东西的护士也说到：“是的没错，用纸巾擦擦腋下、脖颈、脚心就行了，大面积暴露见风不行，就算好了回去以后也不能立刻洗澡，容易返烧。”
看着父亲低下了头，将婴孩的衣服扣了起来，徐沉呼出了一口气，悄悄靠在门边的墙壁上，再抬眼就对上了一双好奇的眼睛，正在不含恶意地打量他——是他的母亲。
在以前，以为自己是私生子的时候，他曾悄悄模拟过自己这个“继母”见到他的那一天，会是什么表情、什么作态，应该是高高在上的、不屑一顾的、蔑视的，张嘴就是管家把他赶走，闭嘴就是你是什么人、有什么资格进我们家的门。但是，真正见到她的那一天，他就知道不是，她不是那样的人，她应该是高塔上的公主、温室里的白玫瑰、悬挂在丝绒夜空的星星，美好仿佛自动向她聚拢。
她还很善良。
一中有一个贫困奖学金就是以她的一幅画命名，那是她卖价最高的一幅画，所得被捐赠帮助一中的贫困学子继续学业。胡晨梁就拿过这个奖学金，所以他跟着徐沉，因为徐沉酒后说漏了嘴，说那是他妈妈。她是他的妈妈，亲的。可是见到了她，徐沉知道了真相以后，顿时为自己之前纠缠的行为恶心、内疚，甚至一度想通过绝食让自己从这个世界消失。
被抛弃，结果，他活该被抛弃。
现在他们在一个房间里面，中间就隔着一张床。母亲的眼神如同三年前一样清澈，看着他的目光里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歧视，只有纯然的好奇。忽然就看见母亲的眼睛一亮：“我们是不是见过？”然后看向旁边的苏培元，肯定地说：“我们肯定是见过，我一见到你就感觉熟悉，心里还酸酸的。”
徐承焕正在给小孩擦脚，擦完了将小孩脚上的袜子穿回去，听到这了，立刻面色一冷，向徐沉母亲求助道：“你握住宝宝的腿，我把袜子穿上去。”
徐沉看着母亲收回视线，握住宝宝的一条腿，嗔怪地抱怨：“你不称职哦，爸爸，连宝宝袜子都穿不上，都要妈妈帮忙，是不是呀？”
宝宝从发烧就一直闭着眼睛，此时难受地动了两下，嘤咛了两声，又悄悄安静了。房间里顿时就剩下几个人的呼吸声，以及门外时不时走过的脚步声。
徐沉将手中的东西轻轻靠在墙边，只感觉手中的这些东西沉甸甸得拿不住。他对自己这么小的时候没有一点点印象，但是也明白以他的身份大概率估计是被保姆抚养长大的，不过对父母现在的状态仔细地看着，不肯落下一个细节。
便衣和保安两个人准备出去了，几个大人在这里，房间都显得狭窄了，更何况这么多人，对小孩的身体康复也不是很友好。他们准备出去，顺便看看情况，便衣指了指房间自带的厕所，说道：“我在里面，感觉今天有点悬。”说完看了看站在门口的徐沉和苏培元，对陈队说道：“你们那真是不拘小格。”
陈队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烧，还是嘴硬道：“我们也不能把什么东西都归结于外部原因，再说了，队长说了，嫌疑人还没有离开医院，最终结果还未定，不要太早放松警惕。”不过走出门的时候，还是拍了拍徐沉的肩膀：“小伙子，下次搞事情提个醒。”
但是因为徐沉也来了医院，之前负责跟着徐沉的几名队员现在也归队，医院的防控也变成外紧内松。如果嫌疑人还在医院的话，现在就是网里的鱼，被抓捕是迟早的事情。
他们离开以后，房间顿时就安静下来，只有哄小孩的声音，唱着儿歌，一词一句的都是母亲对孩子最温柔的祈愿。
徐沉看着那边，嘴唇不自觉翕动，重复这首儿歌，好像是隔着时空唱给曾经那个在黑夜里辗转反侧的孩童，又好像只是想留下一个回忆。
父亲说得对，如果不是曾经的那件事情，也许母亲会变得更好，也许很多年前母亲已经可以生下一个孩子，也许母亲不会有相伴一生的阴影。而自己的靠近，就像是恶魔一次次的靠近，带来苦难和伤心。自己不靠近，就是最大的感恩。
苏培元将手上的东西换到另一边，袋子里面的尺子和墨水瓶相撞的声音吸引了一家三口的注意。
徐沉母亲利文馨好奇地问道：“听说你们带了礼物，你们带了什么？”
在这样干净的眼神里，徐沉将手里的秤杆和高尔夫球棍往身后藏了藏，苏培元主动敞开袋子口，露出里面的笔墨纸砚，说道：“带了文房四宝，”说完有些尴尬地看向那个小孩，还在怀抱里吮吸着自己的手指，显然是离用到这些年纪还早着。
“哇哦，我可以用来给宝宝画黑白卡，他正需要用，”利文馨十分捧场，惊喜地仰起头看向身边的丈夫。
“是的，准备的很好，都是可以用到的礼物。”徐承焕明白这两个孩子显然不是专门过来送礼的，但是也不好落了对方的面子，即使他恨不得现在立刻将两个人赶出去。
收到肯定，利文馨又点了点头，抓起宝宝的小手，说道：“宝宝，你要有黑白卡喽，谢谢哥哥给你的礼物。”因为带徐沉进来的两个保安和那个和丈夫似乎是合作伙伴的人认识，她只以为这两个小孩是合作伙伴家的小孩，正好他们家大人现在在厕所，于是招呼道：“先生，你给小朋友搬两个椅子吧，站着多累。”说完又朝着两人笑了一下，“不要客气，宝宝生病了，要不然还能让你们抱着看看。”
徐沉的手指搓动了一下，明白这只是一句客套话，但是他还是心动了一下。
“你的鼻子和我先生好像，你们都是高鼻梁唉！”利文馨仔细打量两眼，惊讶出声，羡慕说道：“真好呀，男孩子高鼻梁多有男子气概，你同学鼻梁也高，我们宝宝鼻子就小小的，看不出来。”
徐沉接过椅子，另一端的父亲却没有松手，而是借着这个机会警告地瞪了徐沉一眼。两个人目光在空中交锋，椅子好像成了角力场，短短几秒，徐沉被调动起来的心情又沉了下去，他示弱，点了一下头。
苏培元看见了他们的交锋，发现徐沉垂了下头，就明白徐沉并不像打扰对方，于是主动接过了话茬：“您和徐先生都是高鼻梁，宝宝的鼻梁肯定不会矮的，等他大一点就能看出来了。而且男孩子都随母亲，他妈妈这么好看，他以后也一定十分英俊，阿姨你这就是多虑了。”
被苏培元拐着弯的夸了一通，利文馨抬手捂住嘴，骄傲地抬了抬头：“听到没有，我们宝宝以后随我，一定十分英俊，有男子气概，徐先生。”
徐承焕递完椅子，就抬手试了试宝宝的体温，看了眼手表，听到这话，也笑着说：“随你，随你多好。”
门嘎吱一声开了，徐沉和苏培元两个人挤在床头柜的位置，都转过身看过去，只能看见一个白大褂的衣角在门口闪了一下，下一秒，就看见一只手抓在了门框上，然后就是人体砸落地面的闷响。
徐沉和徐承焕两个人立刻站起身，冲上去想要将门关上，但是他们还是晚了一步，门被一个大力撞开，门外的场景一下子印入眼帘。
穿着白大褂的是一个医生，手上拿着的板夹已经被甩在了地上，整个人蜷着斜躺在门口，一个人手拿着一把沾血的刀站在原地有些神神叨叨地念叨着：“你杀了我小孩，医院不赔钱，你就要给我小孩偿命！”抬头看向徐沉，又拿着刀过来。
徐沉立刻拉住了门，将那个人伸着的手夹在门上，忍受着那个人疯狂地撞击。
苏培元从徐承焕手中接过电击手电，说道：“叔叔，你去阿姨身边。”然后去电那个人伸进来的手，几下以后，那个人果然将手收回了。徐沉趁机将门关上了，两个人对视着喘气。
“是那个人吗？”苏培元小心询问道。
徐沉竖着一只耳朵听到外面，陈队的呵斥声，那个人被摁在地上挣扎的声音，还有那个医生被抬到床上的呻吟声，摇头：“不是他。”
外面逐渐平息下来。
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啜泣，似乎下一秒就要喘不上来气了，徐沉和苏培元都转过头，就看见利文馨整个人靠在徐承焕肩头，两个眼睛不自觉地流着眼泪，浑身颤抖着好像在痉挛，刚才温柔抚摸小孩的手，蜷成了鸡爪状，连面前人的衣角都抓不住。
怀中的孩子随着母亲的颤抖，也仿佛感应到了一样，开始嚎啕大哭。本来就在高烧，这一哭，顿时从头红到了脚，中间停顿几下更像是要发生惊厥。也许是感应到了孩子哭声，利文馨本来就控制不住的身体，更加颤抖了，几乎要把腿上的孩子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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