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手上拦着林巧，但李玲心头也攒聚着怒火：“是，村里人这些年是给了我们家不少帮助，我从来也没有忘记过。但也没有眼里盯着我们家菜，手上还拔着我们家粮食的道理！”
梅姨见李玲大动肝火就上前握住李玲的双手，语气满是愧疚：“老姐妹，不是我不想帮你，当时你没见着，他们那群人跟疯了一样！我想来告诉你一声出都出不来，后来村长又说不要把事情闹大了......”
李玲回握住梅姨的手：“你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吗？你有这份心就足够了。”
林木生看着来了之后一直没做声的村长：“村长，谢谢你替我们家解围。只是这件事我们总得要个说法，村子里谁家不是靠田地吃饭的？拔人家庄稼不是断人生路吗？”
“对！必须给我们个说法，不然我们就报警，让警察来给我们个说法！”林巧附和。
李玲没做声，眼底划过一抹伤感，算是默认了林木生和林巧的说法。
村长听到林巧说要报警，双手扶住手里的拐杖稳住身形，语气急切：“使不得呀，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那么多年，再怎么样也不能报警，那样就伤了情分。”
村长知道林木生一家的脾气，没有凑到脾气如出一辙的李玲和林巧身边，而是劝慰起平时好脾气的林木生：“木生啊，你是个好孩子。我知道这次村里人做的事情不厚道，爷爷作为村长替他们跟你们家道歉，请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原谅他们吧。”
转而又说：“你也要体谅一下村里人，毕竟这些日子村里人的日子都不好过，乍一知道你们家有路子能赚上钱了，眼红也是难免的。”
“你妈一个人把你姐弟俩拉扯长大，平时村里人有什么事能帮就帮了，如今有了好处，要是能分给村里人一些也是应当的不是？”
村长说出这些话，自己老脸都忍不住泛红，他知道自己的话有携恩持报的意思，但也必须由身为村长的他说出口。
林木生目光凝滞在了原地，背脊窜上一股寒意让他忍不住战栗，他看着眼前这位满目沧桑的老人，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林木生嘴角抽搐，神情怪异，一幅要笑不笑的样子：“村长爷爷，如果这就是给我们家的答复，那我想我们就不必再谈了。”
靳燃从未见过林木生现在的模样，平时的林木生总是亲和淡然的，他见人就笑，身影总在田地中忙碌，无论再苦再累也不会说出口，时不时也会露出一丝孩子气。
靳燃知道村长的话对林木生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原本作为一个外乡人他并不应该插手村子的事，但靳燃还是义务反顾地说出了口：“这件事情林木生完全是受害者，如果您作为一个村长连最基本的公平都做不到，那我想也一定会有一个能够主持公道的地方。”
靳燃眉眼间染上一缕寒霜，原本就略带凶气的眼睛也微瞪着，瞳孔闪烁见有戾气划过。
来到柳林村之后，靳燃对柳林村的印象就是一个朴实质朴的小村庄，但是现在靳燃不得不承认自己对柳林村有些失望了。
靳燃拉住林木生的手腕就要带林木生离开。
两人刚转身，背后就爆发出一阵饱含悲怆的声音：“木生！爷爷知道在这件事情上你们家一点错都没有！”
“爷爷这么大把年纪了也不图借着你们家赚上什么大钱。”
“可爷爷实在是放不下柳林村，爷爷为柳林村操劳了一辈子，不想临了了看着柳林村就这么散了。”
“爷爷活了一辈子，什么事情没见过？他们一个个眼睛就盯在你们家身上，你们要是硬抻着，不但自己家日子不好过，村子里面也会离了心啊！”
村长如泣如诉，坦白了自己的私心。
村长的一字一句都宛如刮骨刀，一刀一刀割在林木生的身上。
“我知道了。”林木生的声音仿佛数九隆冬的冰霜，一切生气愤懑都泯灭于风霜中，像是在答应一件再简单不过的小事。
没有多做停留，林木生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靳燃没有松开他的手腕也跟着一同离开。
村长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但他也知道，终究是伤了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的心。
这位耄耋老人从肺腑凝结出一股沉重的郁气，深深叹出口，像是一张大网，终于压下了这片大地上躁动的尘埃。
“既然木生应下了，我就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这件事村里人用这种方法硬逼着木生答应，那往日的情分以后就不要再提了。”
李玲面对这位终身为柳林村尽心尽力的老人实在说不出重话，留下一句话就带着林巧也回去了。
*
靳燃跟着林木生，把林木生送到家门口。
“今天谢谢你帮我说话，你回去休息吧。”林木生神色淡然，拿开了靳燃握在自己手腕上的热腾腾的大手。
靳燃看着林木生转身走向自己家门口的身影，感觉无比的寂寥，忍不住再次拉住了林木生的手臂。
“你......”
靳燃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林木生就开口打断：“放心吧，你教我的我都记得，我不会再为不值得的人伤心了。”
“既然他们拿着人情跟我们谈利益，那咱们就只论利益不讲人情，对吧？”
林木生冷淡的脸上挂上了大大的笑，眼睛弯弯的，仿佛毫无阴霾的晴天。
“嗯，那就好。”看着林木生露出来笑脸，靳燃并没能放下心，只是既然林木生已经这么说了，还是给他留下一些独处的时间。
“那明天见。”
“好，明天见。”
林木生站在自家锈迹斑驳的大红铁门前看着靳燃缓缓离去的身影，嘴角的弧度逐渐落下，变成了一条直线。
靳燃口中的长大真的很美好，但长大真的好难、好痛。
回到餐桌前，桌子上的剁椒鱼头还没来得及动筷，但已经凉透了，红彤彤的辣椒不再是喜庆的颜色，反而变得深红，其中仿佛凝结着郁气和悲戚，只待将人拖入其中。
林木生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鱼肉和辣椒送入口中，味道很不错，但是真的好辣。
辣红了林木生的眼睛。
李玲和林巧也会到了家，李玲见林木生在吃桌子上冷掉的菜赶紧制止：“别忙吃，都冷了，妈给你热一下再吃。”
李玲忙着在厨房里面热菜，林巧坐到林木生身旁，看着林木生像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地坐着，问出来心中的疑问：“木生，你之前提出要用青菜实验的时候，是不是就考虑过村里人的事？”
林木生的嘴唇微微颤抖，发不出一丝声音，却又仿佛已经道出了千言万语。
数十年的默契让林巧猜中了林木生的心思。
村里人对林木生一家的恩惠，李玲记在心中，也挂在嘴上，在林木生和林巧面前是不是就会念叨一句村里人对自家的好。
林木生从记事起就听进了耳朵，刻在了心底。
之前的头发林木生就没有私心，那么这次他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村里人生活艰难却独自享乐呢？
早在和林巧实验青菜之前，林木生就想好了如果自己的猜想真的成功了，他就会把自己的菜苗分给村子里其他人，一天天过去大家日子总会好的。
如果靠着自己种出来的菜苗能赚到钱，说不定在城里面做苦力的狗娃、大牙、栓子、王大、王二还有其他走投无路只能进城打工的村民就能回来了。
不用再靠着做苦力拿着微薄的薪水，不用再和家人长久地分离，就算在村子里靠着自己的双手也能过上好日子。
无数美好的愿景让林木生无比期盼着实验结果的诞生，终于他就要如愿了。
然而林木生亲手为村里人铺就的这条康阳大道，现在上面却竖起了一把把尖锐锋利的刀刃，每走一步林木生就痛不欲生。
林木生又不是傻子，他也有痛觉，既然这康阳大道走不下去，那他就只管走自己的独木桥，不再顾虑、不再回头。
李玲端出热好的菜放在餐桌上，打破了空气中的寂静。
“好啦，吃饭要紧，填饱了肚子其他都是小事。”
三人都动筷吃了起来，餐桌上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没有了往日林巧饭菜的赞不绝口和家人间的闲聊，就像是少了饭菜中的一道调料。
入夜，林木生躺在自己的床上，目光凝聚成一点落在天花板上，久久难眠。
突然卧室的门被敲响了，门外响起李玲的声音：“木生，妈能进来吗？”
林木生应了声。
李玲开门冲林木生一笑，动作轻柔地坐到了林木生的床边。
“感觉昨天你还是个半大的小子，转眼间就长那么大了。”李玲伸出她那双已经略显苍老的手，轻轻理了理林木生新长出来已经到眉毛的碎发。
林木生从地里回来就一直鼓动的内心迎来了久违的平静，仿佛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小时候，李玲在夜间压低的嗓音伴随他无数次入眠。
林木生放松了眉眼，嘴角自然微弯。
“妈从小就不让你告诉别人你身上的秘密，就是怕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会伤害到你。千防万防终究没防住。”
“心里头是不是很难受？没关系的，哭鼻子又不是小孩子的特权，想哭就哭出来吧。”李玲让林木生的头靠在自己的肩头，一只手轻轻挡住林木生的眼睛。
李玲身上只有简单的皂香，但这是林木生最熟悉的味道，靠在李玲的肩头这股熟悉的味道包围了自己，带给林木生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妈...，长大真的好痛也好难。”林木生声音微颤，拨动着李玲的心弦。
李玲感觉到自己的肩头有一片湿润，轻声呢喃：“妈知道，木生已经在慢慢长大了，没有人是一夜之间就长大的，咱们木生就放慢脚步，一步一步慢慢来。不管有多难，妈都陪着你。”
“好孩子，你受委屈了。”李玲顺了顺林木生的发丝，用自己的脸颊紧贴着林木生的头顶。
只是一句话，林木生一直压抑在心底的委屈就挣脱了束缚，恣意流窜，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打在李玲的肩头。
“我不会再为了不值得的人流眼泪了，这是最后一次，妈你得帮我保密。”
“好，木生以后就是不会随便掉眼泪的大人了，今天只是破例一次。妈谁也不告诉，这是咱俩的秘密。”
随着隐藏在心底的委屈宣泄出来，林木生终于发自内心释然了。
林木生不再流泪，但仍靠在李玲的肩头：“妈，如果以后我不再念着村里人的好，你会不会伤心？”
“当然不会了，妈已经和村长说了，这次的事情你应下了，也算是断了往日的情分。你是妈的孩子，就算妈被别人骂是白眼狼，也不能让你受委屈。”
林木生笑了，这是今天最真心实意、最满足的笑，他就知道李玲会无条件的站在自己的这一边。
拥有李玲和林巧无条件的爱意，那些虚假的情谊有算是什么呢？
来啦≡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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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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