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寂的夜半,黎酒是被身侧叶轻尘一声急促过一声的喘息声惊醒的。
叶轻尘勉力捂着唇齿,遮掩着汹涌溢出的血腥气。
黎酒惶急的将叶轻尘沉重的身子扶起来,从一边取了几个软枕来在她颈后垫高,叶轻尘面如金纸,单手攥着前胸,大口大口的喘着,黎酒张皇的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不断轻拍着叶轻尘的脊背。
叶轻尘勉力压下咽喉中翻滚的血腥气,颤抖着伸出手,用指尖指了指床畔的那支夺目的金铃铛。
一根绸缎从铃铛上垂顺的垂下,正落在叶轻尘手边,黎酒也顾不得许多,抱着衣裳下摆从叶轻尘身上跨了过去,拽住那绸带后拉动了铃铛。
短促清脆的铃铛声霎时响彻了整个靖国公府。
不消片刻,早已陷入沉睡的靖国公府又恢复了灯火通明的样子,仆役们丝毫不敢懈怠,抱着药罐的丫头们流水一样涌进了苍梧水榭,一言不发却心有灵犀一般将一碗一碗的汤药轻柔小心的喂给叶轻尘。
叶轻尘喝了药,却并不见好,甚至又换了个症状,不再急促的喘息而是捂着嘴昏天暗地的咳了起来。
叶轻尘咳出一口淤血,心道怎么就重生到这时候,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把鬼门关当成自家后花园一样,时不时就要下去转一圈。
冯青霜想来也是刚歇下不久,乱糟糟的头发用一根桃木簪子粗粗挽住,睡眼惺忪的,眼下还泛着青黑,衣裳也未来得及穿戴整齐,只在里衣外面披了件裘衣就跑过来了。
冯青霜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瓷瓶来放到桌上,从旁边小丫头手里接过汤药来,一勺勺的喂给叶轻尘,冯青霜皱着眉,担忧的看着自家主帅的身体:“今日怎么发作的这么急?不过一会已经咳起来了,先把这药喝了,刀口千万别疼起来。”
冯青霜一边小心翼翼的喂着药,一边仔细想着这场急症的由头,冯青霜想到了什么,小声埋怨着自家主帅:“一定是在教坊司耗费了太多心神了,成王那么一个笑里藏刀的笑面虎,咱们就不该理她,怎么就得等到那么晚了?”
叶轻尘喝了药,总算是平复了一些,能够一边攀着黎酒的手臂一边断断续续的说几句话了。
叶轻尘咳了几声,说道:“你瞧成王如今那烈火烹油的样子,她是嫡后凤君所出,背后又有琅琊王氏的支持,纵使是皇宫里的陛下,也要让她三分,咱们若是落了她的面子,日后还不知要怎么给咱们穿小鞋呢。”
冯青霜一梗,嘴硬起来:“那我就不穿鞋了!”
叶轻尘苦笑起来,又就着黎酒的手喝了一口药,轻声教训她:“你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镇北军二十万的将士呢?她们也都不怕吗?”
叶轻尘一想到前世那场令镇北军精锐覆灭的蹊跷的山火,就追悔莫及——那时她早已被夺去军权赋闲在京,镇北军名义上归了成王辖制,实际上全靠冯青霜与季冷二人在背后勉力支撑。后来山匪为祸乡邻,镇北军奉成王命令进山剿匪,却被一场数九隆冬里骤然烧起来的熊熊山火困死在了深山老林里。
而在那之前,叶轻尘刚刚上了奏章,弹劾成王以权谋私,意图谋逆,乃大不敬。
然后,就是罗刹突袭叩关。
冯青霜与季冷无奈只能率镇北军残部匆忙迎战,力尽不敌,连丢数城,背着天下人的骂名,在镇北军大帐中自缢以谢天下。
冯青霜挨了她几声教训,这才不做声了,只默默的将滚烫的汤药喂给她,叶轻尘喝了药只好了不过片刻,便又觉得胸腹间火烧火燎的疼了起来,叶轻尘脸色煞白,捂着胸口苦笑——自己可是有好些年没有受过这种苦了。
黎酒忧心忡忡的擦去她前额细密的冷汗,抬头,忍不住问冯青霜道:“冯大人,将军不是已经喝过药了吗,怎么还发作的这么厉害。”
冯青霜叹了口气,看着叶轻尘逐渐失去血色的面颊,将搁在桌上的瓷瓶取了过来,倒出一丸药捏在手里,仔细观察着叶轻尘的态势。
冯青霜苦笑道:“之前的药是治新伤的,将军这是旧伤发作,那药管不了用的。”
叶轻尘几乎要将嘴唇咬出血来,固然她经年习武,跌打损伤惯了,但这如同刀劈斧凿一样的痛楚还是太难忍了些,像是有人连皮带骨,将她的浑身的血肉一齐剜去了一样。
千刀万剐,也不过如此了。
冯青霜神色犹疑,终究还是将手里的药丸递了过来,冯青霜似是心虚,低着头小声道:“将军若是实在受不住,就把孙道姑留下来的这药吃了罢。”
黎酒心中疑窦骤生,生了病受了伤,怎么不吃大夫的药,偏要吃这道姑的药?
叶轻尘昏昏沉沉的接过那丸药,正想往嘴里送,一股甜腻的异香扑面而来,忽然提醒了她这是什么东西。
叶轻尘动作一顿,她想起来了,这是木芙蓉丸,是个游方的道姑开给自己的秘方,止痛镇静的效果立竿见影,唯一不好的就是,这东西,成瘾。
黎酒闻见这东西那诡异的香味便反应过来了,劈手将那药夺过来扔在地上,喝道:“不能吃!”
他看着诧异的叶轻尘,又重复了一遍:“这东西不能吃!”片刻后他反应过来,以为是自己的声音太大吓到了叶轻尘,便又放低了声音,软着嗓子给叶轻尘解释了起来:“这东西成瘾的,教坊司里有时遇到不听话的人,就把这东西喂给他们,不消两三天,那人就会变得提线的偶人一样听话了。”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说完这话,整个人都开始急促的抖起来,黎酒咬着嘴唇,将指尖掐进肉里,尖锐的疼痛总算是将他从恐惧中剥离出来,黎酒脸色惨白,紧紧揪着叶轻尘的衣袖,不停的劝着:“将军,这东西千万不能吃!”
他生怕叶轻尘听不进去,又急促的重复了一遍:“这东西是害人的,不能吃!”
黎酒说罢,又像看仇人一样瞪着冯青霜,一向柔软的语气都变得不善了起来:“冯大人,您身为将军身边最亲近的副将,怎么能让将军吃这种的东西?!”
冯青霜苦笑一声,弯腰将在地上滚来滚去的药丸拾了起来,擦干净小心翼翼的放回瓷瓶里收好,耷拉着眉眼解释道:“黎小公子,您都知道的事情,我哪能不知道呢?”
她说着走到榻边,将疼得起了一身冷汗的叶轻尘扶起来,另一边小丫头们终于熬好了镇痛的药,一路小跑着将药送了过来,汤药还滚滚的冒着热气,冯青霜却不管那么多,端着滚烫的瓷碗将药喂给叶轻尘。
冯青霜到底是武将,纵有以一敌百的勇猛也干不好照顾人的细致活,喂进去一口,叶轻尘能呛出来一半。
黎酒用衣袖帮叶轻尘擦着从嘴角溢出来的汤药,从冯青霜手里接过了滚烫的药碗,黎酒一边小口抿着药尝温度,一边问冯青霜:“冯大人,您既知道那是害人的东西,怎么还能给将军吃呢?”
冯青霜叹了口气,擦了擦急出来的满头汗,无奈道:“黎小公子,您也看到了,将军这旧伤发作起来是要命的,这木芙蓉丸虽然成瘾,但吃了就管用,这两年镇北军也是大病初愈,军务繁忙,练兵布阵都少不了将军操劳,不吃这东西就要误了许多事。”
黎酒抿着嘴,心里又是一紧——细论起来,这其中的罪魁祸首,又是自己那个“通虏叛国”的娘。
黎酒甚至开始觉得如果自己的娘亲真的通虏叛国就好了,这样的话,杀了自己,也算是为将军出了气,报了仇。
黎酒看着满身冷汗的叶轻尘,咬着嘴角,又重复了一遍:“这东西,不许再给将军吃了。”
冯青霜为难的看了一眼叶轻尘,叶轻尘紧蹙双眉,忍着痛道:“听他的。”她吸了一口气,补充道:“如今远在京城,没有那许多军务,听他的。”
前世自己为了戒掉这木芙蓉丸,吃的苦头不亚于再被那罗刹将军从头至脚劈上一刀,如今既有机会,倒不如早早的绝了这个祸害。
不吃木芙蓉丸,果然压不住那阵阵浪潮一样的剧痛,叶轻尘白着脸,险些把牙咬碎了,竭力忍着惊涛骇浪一样的痛楚,意识迷蒙间黎酒忽然把手递到她嘴边,抹去她下唇上因为被咬破而渗出的血液,然后轻轻掰开她的嘴,将自己的胳膊递到了她牙齿下边。
黎酒低下头,避开冯青霜诧异的目光,对叶轻尘低声道:“将军,痛就咬我的手吧,别咬了舌头。”
叶轻尘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在剧痛的驱使下咬了下去。
血腥气在她的唇齿间蔓延开来。
黎酒缓缓蹙起了眉,一声不吭,用另一只手将帕子对折,细细为叶轻尘擦去了额头上的冷汗。
汤药源源不断的送进来,黎酒与冯青霜合力,冯青霜将意识昏沉的叶轻尘固定好,黎酒半哄半劝,把一碗碗胆汁一样苦的药水喂给叶轻尘。
如此闹到天明,白日初升,夜间的寒露被晒尽了,室内的温度也渐渐升上来些了,叶轻尘身上的疼才终于缓和了些,能倚着靠枕歪着头小睡片刻了,黎酒与冯青霜这才能有功夫歇口气。
黎酒为叶轻尘掖好被角,将衣袖放下,掩着小臂上被叶轻尘咬得血肉模糊的伤口,等冯青霜吩咐完屋里的小丫头,便轻轻跟在她身后,一齐退了出去。
走到院中,冯青霜叫人拿来一瓶金疮粉来,递给黎酒,问:“需要我帮你吗?”
有了这一夜的通力合作,冯青霜和这个看着消瘦的伎子也处出了点战友情来,语气里便少了客气与疏离,多了些熟稔。
黎酒侧身避开她的目光,撩起袖子露出洁白如玉的胳膊来,黎酒一边抹药一边面露难色,为难的小声道:“冯大人...我是将军带回来的人,您,您能不能先别看我胳膊?”
冯青霜一怔,虽然依言扭过了头,避开了眼,嘴里却嘟嘟囔囔的:“这有什么呀,将军那么大度的人,肯定不会在意这种小事的,再说了,黎小公子,刚才你不都没在意吗,怎么这会突然又避讳起来了?”
黎酒呐呐道:“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
他涂完药,迅速将衣袖放下来,将话头一转“冯大人能不能跟我说说,将军是怎么会受这么厉害的伤?”
将军的伤很快就会在小黎的帮助下好起来哒~毕竟还得拉灯捏~
修猫咪突然出现,用尾巴绕着你的腿蹭来蹭去,发出了“给我一点收藏好不好”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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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急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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