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一道血痕从额头蔓延，断开眉毛，一直延伸到眼角，血液一点点溢出，转瞬便糊了满脸，再配上他常年冷漠的眼神，让兰望川整个人尽显可怖。
“兰总，您没事吧。”
“快快，赶紧去医院！”
众人都怕他出什么事，有联系医院的，有要去扶他的，有给他递纸的，乱嗡嗡地全围在他身边，只余那伤人的女孩儿，似是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双手颤抖着，愣在原地。
直到兰望川布满血色的眼睛，冷冷看过来一眼，像是暗夜中的一道寒光，转瞬便钉住了她的眉眼，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瞳孔俱颤。
“啊”
极度害怕之下，腿一软，她便跌落在地，像是不愿面对事实般地抱紧自己，颤着声音自言自语。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冷汗一滴滴地溢出她的额角，把头埋在膝盖上，整个人抖如筛糠。
但没人注意到她，众人均围在兰望川身边，只有向语辞看她一眼，皱了皱眉。
她晃悠悠地围着她转了个圈，一阵湿冷自她四周散发，让向语辞冷不丁打了个颤。
不对劲！她不像害怕，倒像是，向语辞想起什么似的，愣了一下神。
海浪翻涌，拂过女孩儿的身躯，阴冷沁入骨髓，她却不在意地继续往深处走去，浪花一点点淹没她的口鼻，她闭上眼，满脸绝望…
没错，是绝望！
向语辞恍然，咬紧牙关，转瞬便看见小鱼颤巍巍地起身，眼神空洞地扫过她的灵魂，像是机器人一样，一边嘟囔着对不起，一边缓缓迈步，朝海浪走去。
淡淡的死意从她身上缓慢散发，让向语辞阴冷的灵魂如坠冰窟。
“这孩子”
灵魂穿过女孩儿的身躯，却已唤不回她半点意识，她直勾勾地盯着大海，眼睛痛苦而又麻木，自顾自嘟囔着。
“我把命赔给你”
向语辞一愣，心上涌上一丝悲切，长叹一口气，她轻轻抚了抚小鱼的头顶，就准备叫兰望川找人拦她。
不待她开口，从后方突然涌过来几个黑影，叫着小鱼的名字，就要拦她。
她一惊，赶紧避开，就看到兰望川走到她身旁，一边擦着额角的血，一边缓缓开口。
“你是怎么死的？”
语气冷静异常，面无表情地开口，就好像刚刚痛苦的悲切只是幻影，向语辞一愣，差点以为他是问自己今天吃什么。
不过这种平静也让她情绪缓和了下来，她笑了一下，围着兰望川转了一圈，故作轻松道：“你没听说吗？”
她歪着头，咧着嘴角，准备伸出舌头吓一吓他，但看到他的脸，却愣住了。
虽没什么表情，但他紧绷的嘴角，紧紧闭合的唇瓣，微微抖动的脸颊肌肉，都在昭示着，他在忍耐着极为浓烈的情绪，远远没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冷静。
热意又渐渐涌上眼眶，向语辞收起鬼脸，有所动容地眨了眨眼，她转过脸，不忍对上他的视线，忍着哽咽的声线开口。
“没事，就是一场意外。”
“是吗”
兰望川眼神阴暗一瞬，喃喃自语。
微微审视着看她，一眨不眨，视线都快化成有形的利器，想要刨开她心底的秘密。
深吸一口气，他张嘴要说什么，身后便传来几声要死不活的怒骂。
“你们这群坏人，放开我！”
“把我家拆了，我也不想活了！”
“放开我，让我去死！”
一个死字破着音久久回荡于两人耳边，向语辞一愣，就看见小鱼被几个人按着，极为激烈地挣扎，要跑向海面，声音嘶哑，响破长天。
身旁的几个大男人都要按不住她，被她拳打脚踢的，扬起一片沙尘。
“你这小孩儿怎么这么犟！”
“好赖话都听不懂吗！”
众人显然都很恼怒，话说得越来越重，但小鱼根本听不进去，一张嘴，“啊呜”一口，咬向了抓他肩膀的人。
“啊！”
正正好咬向了负责人，疼痛刺激之下，他不禁松开手，小鱼瞅准时机就要再跑，一只手突然按住了她肩膀，她一挣，就感觉那手像钳子一样，狠狠地捏着，让她整个人动弹不得。
“放开我！”
她吃痛地挣扎，转眼就看到兰望川半脸染着血，一脸阴翳地看她。
像是恐怖片里张着血盆大口的女鬼，投来冷冷的一眼，她心下一惊，被吓地愣住了神，然后就看见他皱着眉头，压低声音，像是忍着怒气般地开口。
“你这么想死有考虑过你的家人吗？”
家人？
听到此言，小鱼愣了一下，随即不知道又触到她那根筋，她“哇”一下比之前挣扎地更剧烈，又开始大吼大叫。
“别跟我提家人，我没有家人！”
道道都震着兰望川的鼓膜，他忍着不适，额角蹦出几根青筋，眼中的怒火似要关不住。
完了，向语辞断定他肯定要发火了，说不定下一秒就让小鱼哪远死哪去，她晃到兰望川面前准备说点什么，却见他只是深呼吸，吐出一口怒气，然后瞥了向语辞一眼。
嘴角下垂，眼带悲痛，向语辞一怔，就听到他对着小鱼，像是忍着浓烈的情绪，嘶哑着喉咙道：“你死了，那曾经救你的人呢，你能让她活过来吗？”
说着，他似是忍不住般，声线颤抖，声音越来越大，像是发怒，又像是哀求。
“你一句轻飘飘的不想活了，那她呢！”
“你的死能换回她吗！”
他步步紧逼，声声泣血，悲痛欲绝，小鱼被他说的脸色一变，不禁又开始颤抖，惊慌地后退，再次麻木地道歉。
“不不，我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赔给你，我赔给你…”
说着她就要以头抢地，额头“咣咣咣”撞到沙滩上，飞扬的沙砾滑过兰望川指缝，他狠狠一握，沙砾硌着手心，疼痛便传于心尖之上，眨眼之间，眼睫剧烈地颤抖，像是在忍耐巨大的痛苦…
狠戾地一咬嘴唇还要再说什么，一股阴冷瞬间拂至面前，绝望的女声便响彻耳边。
“够了！”
兰望川一怔，抬眼便看到向语辞皱紧眉头，然后不容拒绝地摇了摇头。
“够了兰望川，不要再说了。”
“我的死就是一场意外”
“不要怪任何人”
像是安慰他一样，冷风轻拂脸颊，她在小鱼颤抖的愧疚声中，在众人惊惧的眼神中，轻轻弯了一下嘴角，明明是笑，却比哭还难看。
*
不管怎么说，最后众人也算拦住了小鱼，可能是抵不过激烈的情绪，她最后晕了过去，负责人又把她送回了医院，一番折腾，天色也黑了下来，今日的行程也就暂时中止。
“所以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回酒店路上，向语辞和兰望川并肩而行，明明是同一条路，却跟上一次冲突的气氛完全不一样。
兰望川一直皱着眉一言不发，沉默中夹杂着淡淡的悲伤，刺的人心脏莫名抽痛。
“喂，兰望川，你说话呀！”
向语辞有很多话想问他，为什么他会知道她是因为小鱼而死，他真得只是来这里考察项目吗？
还有最重要的，她的灵魂到底怎么才能消失…
但兰望川只是看她一眼，又低着头，若有所思。
向语辞都无奈了，她悠悠叹了口气，有些生气地叫他。
“兰望川，你自己说的帮我，这是要反悔吗？”
她双手环胸挡在她面前，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样子。
兰望川止于她面前，突然抬起头，狠狠地皱眉看去，神色异常复杂。
向语辞吓了一跳，就听见他冷冷地开口：“你就这么想死？”
最后一个死字，压了极大的情绪，几乎破音，向语辞一愣，百般疑问涌上心头。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看了看自己透明的灵魂，夜风一阵阵拂过，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声响彻耳边，又把她拉回了死亡那天。
狂风大作，海浪凶猛，冰冷窒息的感觉盈满全身，黑压压的水面离她越来越远，她艰难地抬起手臂想抓住什么，却感觉到身体越来越沉重，下坠之中，意识就渐渐消亡。
不可能，她不可能没死，向语辞呛咳两下，回到现在。
兰望川已经先他两步，她握紧拳头，追上他，有些质问地开口。
“兰望川，你什么意思！”
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视线几乎穿透五脏六腑，看到他的灵魂深处。
紧接着，就看到他瞳孔微微放大，复杂的情绪涌动其中，然后长腿一迈，向语辞和他的距离就骤然拉近。
丝丝热气环绕于她脖颈，兰望川也不眨眼地盯她，缓缓道出一句。
“向语辞，如果可以活，你还会想死吗？”
语气激烈，近似逼问。
活？
这个字眼立刻刺激到了向语辞，她下意识想。
她还能活？
疑惑地皱着眉毛，她一眨不眨地盯着兰望川。
他的胸膛起伏，热气于鼻尖呼出，缠绕着她的心脏，融进她的灵魂，阴冷驱散，温暖环绕，让她产生一种自己还是人的错觉。
真得还能活吗？
她指尖微动，突然对这人世产生了一丝留恋。
“滴”“滴”“滴”
念头起的瞬间，微弱的电子仪器声便于耳边响起，像是耳鸣一样，刺激着她的脑仁，同时大脑就开始隐隐作痛。
“回来~”
“回来~”
谁，是谁在她耳边说话，她痛苦地捂紧脑袋，又感觉面前一阵热气扑洒。
“向语辞，回来，快回来。”
这是兰望川，但他在说什么，什么回来，回哪去？
向语辞想问他，却又说不出口，大脑剧痛，就好像铁锤连续击打，有无数个人在她脑子里说话，刺激她的脑仁。
“回来”
来来回回地重复
好痛，好痛！疼痛从大脑蔓延全身，她不禁惨叫一声，响彻天地。
“向语辞，快回来，回来！”
一声惨叫也牵动了兰望川的神经，像是感同身受一般，他咬紧后槽牙，即便一次次徒劳地穿透她的躯体，也要抱紧她。
但温暖的怀抱也减缓不了痛苦，就像是利刃狠狠捅进心脏，痛彻心扉，灵魂扭曲。
“啊！”
痛苦地在地上打滚，抓挠，恍惚之中，迎面一滴水穿透而来，于灵魂中蒸发殆尽，她咂咂嘴，竟然尝出一丝苦涩。
艰难地抬起眼看，兰望川好似也极度痛苦，剧烈地喘着粗气，额头沁满汗水，睫毛沾染些许水渍，轻轻一眨，脸颊便闪过一丝微光，一滴泪又顺势滴到她的手心。
兰望川竟然哭了，苦涩的液体流进她的心脏，让她骤然心悸。
不行，他怎么能哭呢！
他应该永远地高高在上，绝不被任何人拉下神坛。
现在怎么能因为她哭了呢！
向语辞猛然慌神，顾不上疼痛，她缓慢抬起手臂就要帮他擦眼泪，却发现自己的胳膊好像被钉在了地上，重如千斤。
到底怎么回事？
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变得越来越沉重，眼前的事物也渐渐朦胧，那些人声又开始变得遥远。
不行，不行，她还不能昏过去。
极为艰难地扯出一个微笑，在黑暗迎来之前，她轻轻道了一句。
“别…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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