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中学及以下学生禁止谈恋爱的这项问题,几乎每所学校都有规定,但迎安中学在此方面格外重视。迎安中学之所以如此看重,那是因为前几届有学生因为恋爱跳楼自杀过。
但凡因为某个问题死过人,又或是自杀未遂、动了想死的念头,那么学校一定会严厉监察、慎重其事。而现在,有人竟然当着级部主任的面子,试图打破学校不容触碰的底线。
办公室内所有的目光都如同聚光灯一般,**裸又生硬打在姜昭然苍白若漆的脸上。乐诗影看着这个撒过谎的姑娘,姜昭然没有她想象中的难堪,更多的是木然,哭过的眼睛无光无神,死人一般的冷寂与麻木,简直不像个活人。
主任脸色铁青:“你知道你在承认什么吗,你又知道你自始至终在做什么吗?姜昭然,当初学校里的承诺书,你难道不是本人签字按手印的吗?”
办公室内极其安静,廊道上的欢声笑语与此时此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姜昭然没有回答主任的一连三问,她耷拉着脑袋,抿着嘴角,没有给任何一个人眼神,只盯着地面,好似在组织语言。
突然,主任扭头看向一直未发一言的闻今月,乐诗影看过去的时候对方正深深地看着她,眼里异常浑浊,渐渐急促的呼吸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楚。
“哎!”
主任轻呼一声,闻今月已经转身急速走了出去,失礼到连门都未关。
至此,乐诗影已经洗脱了作弊的嫌疑,她在主任放行后就和班主任离开此地。路上班主任没有再提考试的事,反而一直在唠叨明确禁止的早恋问题。
“诗影啊,你真的没和闻今月谈恋爱吗?”班主任不确定地又问一次。
还未从办公室一幕中走出的乐诗影对于班主任提问的这个问题有些厌烦,她尽量忍着不适,轻声道:“老师,我和闻今月只是同学关系,您也听到他在主任面前说的了,只是他一个人的幻想。”
不知是不是听得出乐诗影的不满与烦躁,班主任讪讪笑着打圆场:“从这件事就看出你很重视学习,我相信你。”
乐诗影没有再说话,但班主任却像是话语开了匣,在她耳边扫数说着不要再犯考场上的错误,言外之意还是让她少接近闻今月,以免遭到不必要的为难。
这种话少说几次还觉得是长辈对晚辈的关心,接二连三地唠叨起来反倒显得别有用心。乐诗影不是傻子,此刻难免多看几眼身边的老师,但那人没有任何遮掩的神色,大大方方任她打量,甚至在接触到她的目光时直迎上去,倒让乐诗影反思自己存在的小人心思。
等回到班里,覃明霜永远是那第一个真正关心乐诗影的人,她老远看见乐诗影就迎了上去,挽着胳膊啰哩啰嗦地询问假作弊事情的最终结果。
在得知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后,覃明霜吐出一口浊气,第一次夸赞闻今月。
“你可是他妄想的对象,就算你真的抄袭了,我觉得他也会包庇你。”见乐诗影变了脸色,覃明霜立即推翻自己前面的那句话,“我们的乐乐大学霸怎么会抄袭呢,这就是明摆着陷害!”
乐诗影说她不正经,之后又把办公室里那个惊天消息告诉了她:“你知道为什么那个女生举报我作弊抄袭吗?”
“为什么?”覃明霜不以为意,随口乱究,“她把你当情敌啊?”
“……”乐诗影认真地点点头。
覃明霜定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比谁都严肃的乐诗影,平展的眉头愈发紧皱,嘴角也因不可思议而渐渐咧开。不知怎的,她竟是浑身一抖,拼命地控制着,让自己看起来仪态大方。
“闻今月也是该支棱起来了。”
她喃喃地说着,随后还是猛地一跺脚,抗议似的“啊”了一声,“我真的是服了,那些说你抄袭的猪脑子能不能去打探打探闻今月得了什么精神病?”
班里的同学投来好奇的目光,乐诗影捂住了覃明霜那张无遮拦的嘴,领着她迅速回到位置上坐好。
“闻今月呢,”覃明霜仍旧好奇地问,“虽然痴心妄想,但他没解释?”
乐诗影淡定道:“他跑了。”
“啊?”覃明霜扯动嘴角,眼前显现滑稽又诡异的场面,“……懦夫。”
之后,好像真的应验覃明霜对闻今月的形容,他竟是自被表白后再也未曾找过乐诗影。
今年的冬天来得早,飒飒寒风也异常凛冽些,早上下过的一场薄雪,在太阳升空时早已灿烂一片。校园里的学生对冬天格外热情,上下捂得严实,只露俩眼就在白花花的地里追逐奔跑。不一会儿,一阵吵闹像是原野上刮来的大风,乐诗影坐在墙边都听到了窗外的惊喊。她放下手里的笔记,看着有三两同学早已围在窗边,好奇心让她想过去看看,可还没等着抬脚,就听见有人明确地喊她,说那人好像闻今月。
她一时半会儿没理解为什么会牵扯上闻今月,等来到窗边,透过枝头布满残雪的蓝花楹,看见雪地上隐约躺着的人时,这才倍感诧异。
因为距离远,闻今月的容貌看得并不太清,但是他就那么安静又乖巧地躺在地上,像被抛弃的,脸色几乎要混入皑皑白雪中去,压根分辨不出一二。没一会儿,慌乱的学生群中掺入几名老师,他们其中一人背起闻今月,将他送去了不远处的医务室。
乐诗影收回目光,不明白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雪地里的闻今月仍旧呈现在她的眼前,她甚至能够想象到对方惨白如雪的脸,便实在是不忍再想下去。
班里的同学像是真的把乐诗影当做闻今月的女朋友一样,一听说闻今月意外晕倒就赶忙来乐诗影这里打探情况。可乐诗影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更何况她从没承认自己与闻今月的关系,不占上风地辩论一番,最后又无可奈何,便略带气恼地缄口不言。
好在一直没出现在班里的覃明霜拎着东西从后门回来了。
“给,你一直心心念念的零食今天上货啦。”覃明霜从商场购物袋里掏出许多东西,一一摆在乐诗影的面前,甚至还拿出一袋红糖,“以后这种东西姐给你买,用不着他闻今月。”
乐诗影失笑,说好。
坐在位置上的覃明霜撕开眼前的零食,然后倾身悄声说:“突然谈到闻今月,你知道他最近怎么了吗?”
乐诗影心中有点儿猜测,但还是装作不知不解地问:“怎么了?”
“他绝食!”覃明霜还觉得不够严重,于是又补充道,“两天了!”
这下轮到乐诗影懵了。她没想到闻今月竟会绝食,转念又想到刚才他晕倒的情形,急忙问:“你怎么知道的?”
迎安中学每逢恶劣天气便会停止户外活动,覃明霜趁着这个空闲,本想和乐诗影一并去超市逛逛,但碍于乐诗影整理笔记,就没喊她,于是约了另一个班级的朋友。恰巧她那朋友感冒,两人购物后就一起过了医务室一趟,这一趟正好看见被人背着的闻今月。
要换做旁人,覃明霜这只好奇的猫也得停下打探一二,更何况闻今月这个一直骚扰乐诗影的人,她更要看看。所以在朋友取药的阶段,她靠近遮挡闻今月的床帘,仔细听着医生给他做出的诊断,又结合苏醒的闻今月所言,这才得知他竟是把自己活活饿了两天!
“他想死啊?”覃明霜简直不理解这种精神病人的思维,“饿一顿我都要哭爹喊娘了,他竟然能坚持两天。”
两天……
乐诗影突然顿悟,从姜昭然说出喜欢闻今月后,到今天就算是两天了。
不喜欢吗?
乐诗影无法理解闻今月的这种怪异行为,于她而言,不喜欢拒绝便是,哪用得着伤害自己的身体。但接着她又醒悟,人与人之间的思维是不同的,何况闻今月异于常人。
闻今月晕倒这件事,其实没太多人知道,但知道的同学一传十十传百,渐渐的几乎整个级部都有所了解。乐诗影知道闻今月对他们的吸引力很大,就好像是繁忙学业中的一个冷笑话,是他们休闲娱乐的重要点。但现在,不只是闻今月被关注,就连她也要成为焦点。
闻今月的班主任突然找到了她。
班级门口,闻今月的班主任把闻今月的话重新复述给乐诗影,并希望她能够答应这个要求,去看看不愿开口的病人。闻今月现在的状况和之前在精神病院时的相仿,医务人员怎么也撬不开他的嘴巴,问不出任何有价值的消息。从始至终闻今月说过的唯一一句话就是告诉他的班主任,他想要见一面乐诗影。
不过乐诗影并没有及时做出回复的话,因为她的班主任已经拿着课本走到了教室门前,并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们。
他走近,心中掂掇片刻,才笑眯眯地开口:“老张,你又来干这事。”
现如今,只要闻今月的班主任跟乐诗影站一块儿,乐诗影的班主任必然会心如明镜似的了然。
“真没办法,”被点之人也是笑哈哈地说着,“上头重视闻今月,那我也得重视,他现在只想见乐诗影同学。”
说完,没等乐诗影的班主任发表任何意见,他就立马挡在乐诗影身旁,一边撵着乐诗影向前走,一边扭头挂上职业性的微笑,对身后的人敷衍点头。
等乐诗影来到医务室时,她一眼就看见坐着发呆的闻今月,桌上的饭盒还未来得及收拾,一半橘子包在皮内。
“去和他聊聊,”张班没有踏入门内,“我就不进去了,记得记一记他话里话外的重点,我好给医生看看。”
乐诗影点点头,便径直走向床位。
她的步子很轻,但仍是惊动了病床上的闻今月。男生抬眸,眼里本来死沉的湖水顷刻流逝,填入的是比星空还要闪烁的柔光。他就这么盯着乐诗影,也不说话,但看着看着眼睛却红了起来。
乐诗影大惊,闻今月哭了。
她身边的朋友都要比她坚强,她没安慰过任何人,自然不懂得技巧,偏偏眼前出现一个爱哭精,乐诗影瞬间不知所措,只能着急地抽出纸巾递给他。看着拿着纸巾的男生,她轻叹着,声音如飘来的彩云,轻薄绵软,不生硬又充满着人情味:“哭什么?”
闻今月没回答。
淡淡的米香从桌面吹过,乐诗影瞄了一眼,便站过去给他盖好饭盒。
“闻今月,为什么要绝食?”
“我有罪,”他终于说话了,“我对不起你,我有罪,我该死。”
一头雾水洒满乐诗影的头顶,她像是置身云雾,看不清闻今月的脸,也找不到自己。
“为什么这么说?”
“我出轨了。”
乐诗影:“……”
瞬间,乐诗影明白了一切。
她想到了当时姜昭然表白后,闻今月立马跑了出去,又联想到当时在医院意外听见的对话,一切也就明了了。
自罪妄想的患者通常会觉得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严重的病人会认为死是最好的惩罚,因而有大量的自罪妄想患者会有厌食的倾向。对于姜昭然的表白,闻今月表现得很敏感,且当时乐诗影就在身旁,他极度幻想着自己的爱人是乐诗影,现在有人对他表达爱意,会让原本就对自我认识有偏差的他产生严重的错误观念。
所以他以为他出轨了,是他对这段爱情不忠不贞,所以他该受惩罚。
乐诗影有那么片刻甚至想毫不犹豫地笑出声,她没想到闻今月的爱情观竟是这么的健康,某些正常人都不会如此严格谨慎,反倒是他却异常重视。
她看着闻今月,然后坐到一旁的板凳上,替他把另一半橘子剥开,用皮托着递给他:“闻今月,请你清醒之后再好好想一想我们的关系。”
闻今月眼珠微颤,小幅度地转向那半剥好的橘子瓣。他没有伸手去接,只是盯着看,好像那一半被剥了皮的橘子能在乐诗影的手里绽开一朵橙色花。
他不动,乐诗影就不动,颇有耐心地等待着他下一句话。
“我没吃饭,”他说,“空腹吃水果胃会不舒服,反酸。”
乐诗影看着手里的一半橘子,心想另一半会是谁吃了呢。但接下来她便想揶揄闻今月竟还懂得这个道理,好像当初绝食两天饿晕过去的人不是他。念及闻今月是病人,她隐去了刻薄嘲笑的心思,把橘子放在一边后就给他把有些稍凉的饭菜端到面前。
她看着细嚼慢咽的闻今月,还是忍不住说笑一句:“不绝食了?”
“我有点乱,”闻今月放下手里的勺子,咽下嘴里最后一口米饭,“我感觉我想的都是真实发生的。姜昭然和我表白,我答应她了,我答应她了吗?可我的女朋友是你啊,我为什么要答应她呢,我抛弃你和她在一起了吗?”
见他始终寻思不得,乐诗影不妨帮他一次:“我不是你的女朋友。”
“你是!”闻今月反应剧烈,蓦然变了脸色,他抬头看向已经伫立在床前的乐诗影,表情神若受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呼吸三缓两促,似清醒的镇定,又似迷茫的恐惧,“你是的,我说你是你就是……你不是,难道不是吗?”
“你不需要对我产生愧疚,因为我们之间只是同学关系。”乐诗影看着他现在的样子,难免心中小骇后退,激怒一个精神病患者可不是明智之举,“闻今月,你能在清醒的时候思考一下,为什么喜欢的对象会是我吗?”
很意外,看似癫狂着的闻今月在听见乐诗影这个问题后竟还能平静下来回复道:“不知道,从我自杀后,脑海中就有你的名字,我也不知道你的这个名字是怎么让我知道的。等我醒来,你的脸,你的班级,你在学校的一切,我都非常的清楚。对我来说,你我之间命中注定,我就是想你,就是想喜欢你。”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乐诗影在听到他淡然的叙述后也不免一阵恶寒。
她压下心底的颤栗,用最平静的口吻告诉他:“可是闻今月,你知道吗,你说的喜欢只是病理上的需求,绝不是心理上的喜欢与爱,你分不清。”
果然,闻今月凝神屏气,他眉头蹙起又展开,抿唇又松开,手指一下接一下抚摩着勺子柄,表情狐疑又为难。
“那怎么样才算真的喜欢?”
乐诗影有些哑然。她没谈过恋爱,不知道如何投入爱河,但她深知爱一个人和爱一个物品是不一样的,所以她不能拿着喜欢某样东西比拟另一份喜欢。
所以她开始忽悠闻今月:“喜欢不是想出来的,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喜欢是一个过程,一个漫长且值得等待的过程,熬过了它,才可以说喜欢。”
闻今月轻声:“我们呢?”
“闻今月,喜欢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我希望我未来的男朋友是可以和我共度余生的丈夫,我的恋爱只有一个目的,并不是为了寻求暧昧,我谈恋爱的那个人只能是我未来的伴侣,所以我必须要特别谨慎、再谨慎。你明白吗?”
闻今月在乐诗影的解释中似乎逐渐清醒,他的眼神明朗,炯炯有神,看着乐诗影时满眼期待:“我不可以吗?”
“你觉得我会把自己托付给一个总想着自杀的人吗,他连自己都不爱,谈何爱我?”乐诗影看着床上人的眼,他动容的眼波像是化了冰的春水,可她仍是忍不住想趁着对方清醒的时候搞一次破坏,“闻今月,世界很残酷的,一个正常人和一个病人,你觉得大多数人会选谁呢?所有人都很自私,他们都很爱自己,为什么你要放弃自己呢?生病的话就去吃药,这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要吃了药,就又是会好的。”
乐诗影停了一会儿,她看着闻今月垂在被子上的手,在光线的辉耀下更像是一块光泽的玉石,像鬼,没有一点儿生机活力。再观他的脸,也因几天的拒食而消瘦,不再同之前那般匀称润泽。
了解一个闻今月实在是太累了,她终究是移开视线,不忍再直视下去。
“先爱己,再爱人。这个道理,我希望我们所有人都能够一直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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