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月明被勒令回到月牙峰没多久，云飞扬那沉郁的身影就突兀地出现在她面前。
他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不悦，仿佛笼罩着一层阴霾。
云月明见状，也摆出不高兴的表情，娇滴滴地开演：“爹！你为什么不让我找司卿？！”
“他不是个好东西！”云飞扬脱口而出，仿佛提及司卿这个名字便触及了他的雷区，一触即炸。
云月明：东西？
云飞扬回过神来，见闺女疑惑，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波动，坐到了云月明的身边，缓下语气，苦口婆心地解释起来：“……他失忆之前是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我不让你接近他，是怕他对你不利。”
云月明闻言，更加困惑了。
司卿才几岁？云飞扬认识他？他短短的十几年人生，能干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
“爹，你和司卿……有事瞒着我？”
从一开始她就发现，云飞扬的语气听上去跟司卿是旧识，甚至似乎对从前的司卿了如指掌，却又视如仇敌。
但要说仇敌……她也没有感受到云飞扬的恨意。
只觉得云飞扬心里藏了许多事，不仅无处倾诉，还陷入自我纠结。
难得父女独处，她不好再刺激云飞扬，万一没抱成大腿就亏大发了。
云月明忍下许多问题，轻声问：“可司卿不记得过去了，你就那么确定他是你认识的那个人？”
不是她圣母心，而是以她的直觉推断，像司卿这般天赋异禀，又是罕见体质，这种设定搞不好是什么隐藏剧情中的大佬。
能抱的大腿多一个是一个，何况她先前那些示好，司卿也很受用。
“你和一个人朝夕相对十来年，会弄错么？”云飞扬反问。
云月明不假思索：“当然不能！只是……你以前就认识司卿？你这么坚信没弄错？”
云飞扬沉默。
“若是这样，你就再观察观察？”云月明顿了顿，“万一他洗心革面了呢？”
当真仔细地思考了半晌，十分肯定地回答：“我可以接受他洗心革面，但你不可以。”
“我？”
云月明蹙眉，更难理解了。
“我跟他实力不相上下，他发起疯来，我还是能招架得住。但你……不是他的对手。”云飞扬沉声道，“我已经失去了你娘，不能再失去你了。”
云飞扬的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变得黯淡无光。
在极乐城所见，云飞扬暂且可以容下司卿，只因他愿意舍去自己身上所有的灵力去救云月明。
若不是司卿，失去金丹的云月明根本活不到他赶来。
她不仅活下来，身上的伤也被处理得很好，即使虚弱，也不至于承受被挖丹后那种**蚀骨的疼痛。
他很清楚是司卿救了她，也很感激司卿救了她。
然而，也仅限于此。
云月明凝视着云飞扬的侧颜，那是一张充满阳刚之气的脸庞，剑眉星目，深邃英朗，是许多话本中盖世英雄的写实。
一百多年，哪怕是幼时，她也不曾听他提起过她娘。
她实在很难想象，这样一位活在传奇中的男人，他的另一半是什么模样。
“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既然云飞扬挑开了这个话题，云月明也想借机了解一下“云飞扬”这号人物的背景。
云飞扬目光停留在她脸上，硬朗的剑眉微微松开了些许，慈祥地揉了揉她的头顶：“你长得很像她，她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可爱的女子。”
没有“之一”。
可爱？
云月明托腮思索，印象中，她从未见过云飞扬如此温柔地提起一个人，应该是真爱了。
只是，她从在这个世上出生的那天起，就没有见过这个身份的生母。
云飞扬的外貌也就是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但他整个人的气场，仿佛真的经历了万年沧桑。
心态上的“老”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十岁那年，他离开剑岚宗时就说过，他离开是为了娘亲，并且承诺回来时一定会带着她回来。
然而，现在只有他孤身一人。
云月明猜……也许他当真经历了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情，才这般恋爱脑。
“那她……是怎么离开你的？”她小心翼翼地问，生怕又踩到了什么雷区。
她在这个世界活了一百多年，甚至连自己娘亲的名字都不知道，好像有些荒唐。
云飞扬沉默了很久，明月殿内孤灯清冷，落针可闻，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云月明实在受不了这沉默的气氛，她主动示弱：“你不想提，那就不提了吧。”
“嗯……”云飞扬沉闷地应了一声，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问，“你方才去银杏峰找我有何事？”
云月明心中咯噔一下，幸好早有准备，她关切地问：“极乐山庄那些魔物是怎么回事？还有救出来的那些女子，有没有一个妥善的处理了？”
谈起事关苍生的大事，云飞扬也严肃起来。
当时他正好要回剑岚宗，从魅魔出现的时候，他就感应到了魔气，一路追过去，魔气莫名其妙消失之后，他感应到云月明在极乐城，意外地发现了她与司卿的同行。
原本，他心中涌起一股杀意，想一剑杀死司卿，一了百了。
可不管是云月明的恳求与司卿那孱弱的状态，让他心生犹豫。
司卿毫无反击之力，识海破碎，修为只到炼气期，甚至连记忆都没有了，虽然不知用什么方式重新长出了灵根，但成不了气候。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最终，他放弃了杀司卿的想法。
司卿想要保护云月明的态度不似作假，云飞扬索性打通他的灵脉，让他多活一阵子，留在云月明身边当护卫。
他追寻着魔物的踪迹，查到了顾荣的密室，布满了复杂的阵法，魔气缭绕，还养着许多无辜的女子。
他费了一些时间，无意中竟然发现了几页《疗愈集》的残本，他怀疑是司卿策划的阴谋，但没有证据，再返回时，极乐楼已然大乱。
他迅速清理掉现场暴走的魔物，救下幸存者，将极乐山庄的恶行公诸于世。
极乐山庄人去山空，曾经一度繁华的极乐城一夜坍塌，现在只剩普通百姓在那里生活。
至于那些被救出的禁.脔，暂时被安置在山下的桃花镇。
今日，他去拜访了一遍附近几个宗门，但大家都不想接受这群人。
他和宿少寒的过去不便让云月明知晓，云飞扬掐头去尾给闺女讲了个大概情况。
万年前的那场决裂是他和宿少寒心中过不去的一根刺，他不想把云月明牵扯其中。
当他亲眼目睹浑身魔气的司卿杀死顾若山，甚至无差别对待杀死现场所有极乐山庄的弟子时，他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疏通了灵脉之后，司卿的力量增长速度过于惊人，不是什么好苗头。
云飞扬后悔了，他清醒地意识到一件事，哪怕失忆了，魔的本性依旧难以改变，铁石心肠，冷酷无情。
这只魔……是司卿，亦是宿少寒。
要是宿少寒那部分记忆觉醒……对他，对剑岚宗就只会剩下恨意。
云月明囫囵听完，还在细细消化当中的信息量。
“不对，为什么说差强人意？”云月明疑惑。
“他们不愿意离开。”云飞扬苦恼地叹气。
“为什么？”云月明更不懂了。
那些“炉.鼎”之中有男有女，被顾荣关起来当做炉.鼎，一朝得救，难道不是应该赶紧离开，免得被残余的顾家势力找到吗？
“他们意识清醒，是自愿留在极乐山庄的，而且认定了顾荣能带她们飞升，成仙得道。”云飞扬揉了揉太阳穴，实在烦躁，“我们摧毁了极乐山庄，于他们而言，我们倒成了需要接纳她们、负责她们下半生的人。”
云月明汗颜，原以为那些都是苦命女子，没想到有男有女，还都愿意过着宠物一样的生活。
真是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荷淼每天都下山去劝他们离开，但他们就是不愿意走。”云飞扬长叹一声，“你有什么办法吗？”
虽然宗门内弟子众多，但大家都深知修行之艰辛，每一分资源都显得弥足珍贵。
他们往往将微薄的积蓄用于购买灵丹提升实力，或者拿去搞装备。
然而，这群被救回来的蛀虫却如此安逸地赖在这里，享受着门派弟子共同刷任务赚回来的辛苦钱。
凭什么？！
“我明天去试试。”云月明握紧拳头。
云飞扬微微颔首，姑娘家说话比较委婉，兴许能把那些人劝服。
“我困了，先睡了。”大概是今天起来活动了大半天，云月明有些累了，她打了个呵欠，推搡云飞扬出去，“爹你先回吧，晚安。”
明月殿的大门闭上，云飞扬怔怔站在门外。
她说……晚安？
晚风吹着他的长发，云飞扬心事重重。
他心不在焉地唤来灵舟，漫无目的地在剑岚宗上空飘着。
不知不觉又来了银杏峰，云飞扬的目光落在峰巅的某一处院子。
那月白色的身影站在黑暗里，张开双手施法，翠绿的叶片在飘雪中闪烁着生机，花朵在瞬间绽放，满院子的珍稀灵植蓬勃生长，宛如一场盛大的舞会，它们在黑暗中舞动，绽放出绚烂的光彩。
他不禁拧眉，这就是无色灵根的力量？活死人肉白骨的力量。
院中之人似有察觉，却继续忙活自己的事情，云飞扬从天而降，无声落在司卿身后。
“宗主是来结账的？”
司卿头也不回，戏谑道。
“月儿的身体怎么回事？”云飞扬沉声道。
金丹是从顾若山身上抢来的，也成功融合回去了，只是她的体质一下子差了很多。
“她本来身体就不好，先前的那些好都是假象，是四大长老用天材地宝堆砌起来的的修为，”司卿缓缓回过身来，夜色掩去他脸上的凝重之色，“这次被挖丹伤及根本，能恢复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被剖丹之人大多都活不下来，即便侥幸保住性命，也成了个废人，云月明这般确实算是万幸。
云飞扬深知司卿做了多少努力，只是在对待儿女的问题上，父母的奢望永远是不会满足的。
“……你能救她，是吗？”
云飞扬亲眼见过枯枝在他手中开出绚烂的花，万年前也曾见过他把重伤将死之人救活，甚至能将被灵力震碎的脏腑复原。
是他的话，救云月明不成问题。
司卿微微摇了摇头：“阿月的剑术天赋的随了你，也很勤奋好学，可惜……”
“可惜什么？”
司卿看着云飞扬，墨玉一般的黑瞳没有太多的波澜：“我在她身上感受到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因素，她……不完整。”
云飞扬彷徨地站在原地，纷纷扬扬的细雪落在他的发梢，积成斑斑驳驳的银白。
*
翌日，云月明一大清早就御剑下山，途中遇上了荷淼，荷淼神采奕奕，春风满面。
“阿月？！你没事了？”荷淼惊喜地问。
往常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荷淼，今天更是夸张，她整个人的造型如同违章建筑，花哨得简直能用眼花缭乱来形容。
云月明都想反问她一句“你没事吧？”
“师尊，你去哪？”云月明笑嘻嘻地忍下吐槽，荷淼毕竟是一手带大她的师尊，何况，她的风格跟荷淼也不相上下。
“去……桃花镇。”荷淼迟疑了一下，还是如实相告了。
“那正好，一起。”云月明心情更好了，以荷淼怼天怼地的性格，多去几次应该就能把那些人成功赶跑了。
荷淼神色怪异地打量她一番：“你身体才刚恢复，这……不太好吧。”
“这有什么吖！”云月明不以为然，她是少宗主，为宗门分忧是分内之事。
两人飞到一半，前方又偶遇了左安阳和沈梦瑶，一打招呼，还真是巧了，目的地还是桃花镇。
云月明忽然觉得脑子转得慢了些，大家都兴致勃勃的气氛……不太对劲啊！
“到了！”
荷淼率先下降，绯红色的衣裙在空中飞舞，像一只妖艳的花蝴蝶。
云月明也跟着收回御剑，桃花镇的桃花客栈装点得火树银花，开门就是一群打扮美艳的莺莺燕燕迎上来：“欢迎仙长~！”
跟在后面的是一群唇红齿白的小郎君，一个个小郎君手上持着不同的乐器，吹拉弹唱样样齐全。
云月明目瞪口呆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爹只说荷淼天天来劝人离开，可没说她吃这么好啊！
云月明：劝不了，根本劝不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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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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