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明耀似是难以启口。
阴鱼不爱强人所难，双手一摊：“看来渊家主有难言之隐。凌时安，送客。”
渊明耀一听，怒了。茶杯重重摔在桌上，茶水四溢。
“阴家小辈，行事如此无状。叫你大伯来同我说话，他必然知道轻重。”
“呵。”阴鱼一贯是与人和善，爱做面子功夫的，但这渊明耀实在太不上道了，还真拿自己当了根葱。
“渊家主是忘了吗？如今阴家，我说了算。”
阴鱼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手指把玩着茶杯，漫不经心道：“也对，按理来说，渊家早该由新家主继任了。是渊家主你，总是不死，也不知道家里人急不急啊？”
“你！”渊明耀气急。
凌时安很有眼力见的上前添上茶水。
“渊家主喝点水，缓缓。”要是死在阴家，还多事。
渊明耀好半天才顺过气来，想起自己是来求人的，心下十分不情愿，但还是强逼自己放缓了语气，他一口血气堵在心口不上不下。
“阴家主，此事是我不妥。只是涉及我渊家秘事......”渊明耀眼睛瞟了瞟凌时安。凌时安巍然不动，阴鱼也不说话。渊明耀腮帮子都要咬碎了，要不是......哼！他才不惯着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
“那我便直说了。”
“阴家主方才提到，想必也是知道我渊家历任家主都活不过五十岁。我如今五十有一，已是个例外。我苦寻活命之法，苍天有眼，让我在家族卷宗里发现一个法子。安城最东边有一座九脊山。”
这九脊山因山体周身有九条突起的脊状山路而得名。渊家卷宗记载，九脊山的九条山脊往地下汇集，聚集之处藏着一条龙脉，汇聚天地灵气。放置在龙脉处的尸身不腐不朽，数百年后能重回世间，并跳脱六道轮回，永世长生。
渊明耀原本对活过半百一事已经绝望。刚成为家主的时候他还雄心壮志，觉得自己是那个天选之子，必然能找到渊家历任家主短命的原因。从而长命百岁，享无边权力。可五十岁都到了，他却一无所获。
据说，这是渊家人身为天师，因窥探天意而被诅咒，这诅咒就应验在了家主身上。
可他五十岁那年又没死，今年刚过五十一岁生日，也还没死。这下他又燃起来希望，开始疯狂寻找长生不老的秘法，居然真让他在渊家卷宗里找到了这样一个方法。
渊明耀怎么可能放过，他立刻下令顺着九脊汇聚地往下挖，掘地三尺也要找到那条龙脉，他长生的愿望就要实现了！
这一挖，可就不得了了。龙脉没找到，挖出了一座巨大的地下宫殿。渊明耀不死心，进入地宫查探。
“那里根本就没有什么龙脉，只有一只强大的玄鬼！”
“地宫主殿里放了一座红色棺木，棺木周围聚集着大量的玄鬼鬼气，浓度纯厚，有向鬼王转变的迹象。那玄鬼不断向外释出鬼气，引得安城众多怨鬼暴动不已。如今九脊山外聚集了庞大数量的怨鬼，他们互相吞噬，赤鬼数量剧增，就连玄鬼也出了几个。”
渊明耀急得面红耳赤。
“地宫内的玄鬼必然是想要吞噬同级玄鬼，好助他成鬼王。渊家子弟已经损失惨重，可也还是无法猎杀那么多的怨鬼，我也是没有办法了才前来向阴家主求助的。”
阴鱼皱眉，照这样的说法，就不是寻常怨鬼暴动那么简单了。显然是地宫内的玄鬼在作恶，已找好时机准备一举突破称王。
只是。
“渊家主，既是趋近鬼王的玄鬼，按理说我阴家责无旁贷。但此事因你渊家而起，想让我们去白白送命，是否过于不妥？”
“这个阴家主放心，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也不敢上门求助。卷宗还记载，我们两家先祖曾合力在九脊山设下过护山大阵，以备日后不时之需。但大阵开启需集阴、渊两家的家主令牌和嫡系血脉之力。我已经查探过了，确实如此。只要能让大阵开启，将怨鬼困于阵中，便可保全城性命无虞。”
渊明耀站起身来，朝着阴鱼这个小辈握拳行礼，神情诚挚道。
“还请阴家主怜惜我安城百姓，出手相助。”
-
渊明耀走后，阴鱼吩咐凌时安联系驻守在宁城与安城交界处的阴意。
凌时安：“家主答应他明天一早同他去安城，是相信他说的话吗？”
阴鱼摇头：“渊明耀从前是什么作风，你我都清楚。总不可能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他看上去可一点也不想死。他的话，能信的百分之一都不到。”
凌时安一副“那你还答应？”的神情。
“所以叫你联系阴意啊。若安城情况真是那么危急，百姓遭难，我们不可能袖手旁观。”
阴鱼淳淳教诲。爷爷给他留的什么人啊，凌时安看起来不是太聪明的样子。
没说几句话，阴意回讯传来。
凌时安掏出手机，接通阴意打过来的视频电话。
阴鱼：......科技发展的挺好。
凌时安把手机杵到阴鱼脸前，阴意的大脸出现在视频里。
“鱼哥。”
“鱼哥你捂着头干什么，你头痛吗？”
阴鱼放下手掌，这叫扶额，表示无语，懂不懂啊。
“说正事。”
“哦。”说到正事，阴意面色严肃起来。“情况确实不容乐观，整个安城上空已经开始凝聚鬼气。我留在安城的线人说，九脊山上空已经完全黑了。渊明耀这点没骗人，那些鬼气要是全部被那只玄鬼吞噬，足够造就一方鬼王。”
阴鱼点头，若有所思。
“小意，你今天就赶去安城。我明天一早同渊明耀去九脊山，你要在我之前尽可能的查探九脊山的现状。”
阴鱼认真道：“我不能完全把主导权交给渊明耀。”
阴意：“好，放心交给我。”
阴意虽然比阴鱼要小三岁，但做起事来还是很靠谱的。阴鱼给予自己这些哥哥姐姐妹妹们同等的信任，坚不可摧。
“哦，对了。”正要挂视频，阴意喊住他。“可以给我带点周伯做的桂花糕吗？快半年没吃过了，拜托拜托。”
阴鱼：......
信任崩塌了一些。
交代好阴意先去安城查探，阴鱼又开始交代宁城事宜。毕竟是趋近鬼王的玄鬼，还要加上不知道安什么心的渊明耀，万一出个什么好歹呢。
交代完一切事宜，已经快凌晨一点了。
阴鱼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房间，洗漱上床。
刚躺下，耳垂开始发烫。
那只寄居在自己耳垂的鬼王缓缓现身，阴鱼都差点把他忘了。
阴鱼一动不动躺在床上，侧头去看鬼王。他现在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被杀掉，要杀早杀了，还用等到现在吗？
“不要去。”
鬼王的声音还是同从前听过的一样，阴森湿冷，叫人脊骨发凉。
在他作为自己伴生鬼的时候，阴鱼其实很渴望他同自己讲话，还因此常常埋怨他不会说话，是个哑巴。
真正能听到他的声音了，心里有点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鬼王很不满意阴鱼不回答自己，飘到他身旁躺下。他一靠近，阴鱼直接冷得打了个哆嗦。
这鬼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啊，不会还把自己当成个人吧。
“我说。”鬼王伸手捏住阴鱼下巴，强迫他同自己对视，血红的眼珠似是要滴血。“不要去。”
你说不去就不去啊？阴鱼很想这样回答，但是他不敢。
“为什么？”阴鱼推开鬼王的手，下颌神经都要冻坏了。
那双血红眼珠子就这样盯着他，过了好一会儿，鬼王才说：“渊明耀不是好人，他自私狠辣，是个败类。”
这些阴鱼自然知道，渊明耀可以说是渊家历代家主里最不成气候的一个。据说原本不该他继位，上一任家主十分宠爱自己的小儿子渊明良，属意他继位。但不知为何，渊明良有一天突然就死了，而对他宠爱有加的父亲却并没有追查这件事，他无声无息就没了，这才轮到渊明耀继位。
不过，听说渊明良有个儿子。
阴鱼抬眸，回望那双血红眼珠。“你叫什么名字。”
鬼王又沉默了。
半晌，“别跟渊明耀去安城。”
阴鱼：“你叫什么名字。”
鬼王：“他不可能会为安城的百姓着想，他心里只有自己。”
阴鱼：“你叫什么名字。”
鬼王：......
鬼王：“渊鹿。”
果然，阴鱼就知道。他对渊明耀这么反感，果然就是渊明良的儿子。
但话又说回来，渊明良的儿子怎么会成为自己的伴生鬼？
渊家久居安城，阴家驻守宁城，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虽然不知道渊明良究竟是怎么没的，但渊家嫡系成了自己的伴生鬼，这件事有点离谱了吧。
要是让渊家知道，怕不是要开战了。
阴鱼心头思绪翻涌，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看来查伴生鬼的事情要提上日程了，实在不行，直接去宗祠走一趟。
渊鹿见他半天不说话，很着急。
“你一定要去是吗？”
阴鱼：“对啊，毕竟是一城的性命。你都说了，渊明耀不在意，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怨鬼屠戮殆尽吗？”
渊鹿沉默。
阴鱼又想起现在同他说话的这个，不仅是鬼，还是鬼王呢。
“我没有完全恢复，每天凝聚成形的时间有限。”渊鹿抬手按向阴鱼额头，金黄色的咒印在阴鱼额间浮现。片刻后，隐去了踪迹。
阴鱼只觉得眼前金光闪现了一瞬，额头猛然发烫，他抬手摸了摸。
“这是什么？”
渊鹿：“鬼王咒印，可抵挡鬼王以下所有怨鬼的致命一击。”
刚说完，他就撑不住消散了。
阴鱼轻抚微微发烫的耳垂，心情有些复杂。
自己杀了他两次，他为什么......
理智告诉阴鱼，这世间没有好鬼。可发烫的耳垂和眉心暖意顺着四肢百骸，渐渐汇聚到心脏。
好奇怪，听到渊鹿开口说话的那一刻，自己第一反应居然是：又有人同我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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