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别逃了!”
“水圈无边,海洋无尽,海神所掌之领域,没有谁能逃出去。”
几个大只的半兽人围住一大型人鱼生物,为首首领说完话,朝后狠戾一瞥,示意几个手下直接上手抓人。
“动手!”
“带回海里去!”
人鱼眼尾淡淡一扫,那是一双又满又空的眼睛。纵搁浅在海边,蓝色的鱼尾巴混进土黄的沙粒里,可就是不脏、不狼狈、依旧矜贵。
黑压压的一片围上去,人鱼真被束住了,似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逃不出去吗?
人鱼脸上总算是有了点色彩,他冷笑了一声。在一个瞬间,尾巴扫起,沙粒四溅,一阵浓烈的信息素在海岸线炸开了,围在四面的海洋生物瞬时倒地。
倒地的海洋生物刚起,原本搁浅在岸的人鱼灵异般地消失不见了。
相城的夏风是热的,晋辛明明是拽着鱼尾巴跑的,等跑出一段路、回过神来,才发觉攥的是手腕。
很白的一截,滴着水珠。
晋辛的视线一滞。
目光上移,是漂亮的人鱼线,青涩又不缺力量感的胸膛。人鱼下巴沾着水,无欲无求冷淡疏离,与方才恍忽一眼所见没有差。
“追追追!少爷在那儿!别让他逃了!”
听到后头的声响,晋辛没多想,不管是人还是人鱼态,抓着那人的腕就跑。
“走!”
那人也不抗拒。
两人拐进了巷子里,人鱼长在深海里,本就体温偏低,这样一来,巷子里吹来的风也没那么热了。
穿堂风不知道是从前来还是从后来。
风是自由的,辨不清方向。
好久好久,后边的追赶声停了,晋辛回头,见身后人眼神聚着深意,一直盯着他的手腕瞧。
晋辛立马松开手,他靠着墙,不怕岔气地忙喘了两口气。
穿堂风是不会说话的,人鱼也不说话,眼神又冷又空。
“那些水产品为什么要抓你。”晋辛问的是海边那群海底生物。
同为“水产品”的人鱼没有说话,不断有水珠顺着他的人鱼线往下滑,滑进性感的腰腹底部,直到再也滚不出来为止。
人鱼若即若离地给了晋辛一眼。还是不说话。
好吧。确认完毕。是个哑巴。
晋辛脸上一扫而过尬意,他一贯会自己给自己解答,见人鱼不说话,又自顾自道:“没事没事,他们没追上。”
“你逃出来。”
“也自由了。”
晋辛故作轻松地拍了拍人鱼的肩。
“你、的、手。”
意识到人鱼眼尾一瞥,视线又往他手腕落,他认为这人鱼不喜与人接触,又怯怯地缩回手。
“有毛。”
晋辛猛的抬眼,一瞥手腕内侧的毛,他口吻轻松道:“我是始祖龙鸟,有毛正常。”想到自己毛糙一团,他问:“你怕毛?”
“很可怕?”
人鱼撩起眼皮,神色极淡,似在斟酌用词。可晋辛等好半天了,还是没等来回话。
晋辛见状,缩了缩手,道:“你怕也不早说,不然也不至于拽了你一路。”
“还好。”
晋辛闻言抬眼。
“刚才、”人鱼一顿,“谢谢。”
“没事没事。”晋辛感觉自己刚交了个新朋友,想揽肩的手微微顿,他往人鱼充血的尾巴一瞥,很快错开眼,道,“你尾巴上有伤,我带你去我家,帮你治治。”
人鱼面上表情一凝。
晋辛把人鱼带到山顶老家,给人鱼疗伤好,夜色浓重。
“血已经不流了,过两天应该就好了。”
“你放心,这里是我家,没人会来,很安全的。”
人鱼盯了一眼尾巴上牢牢一圈绷带,微颔首,视线往窗外一跃,荒郊野外的,确实不会有人来:“你家?”
“对,我家,绛紫山。”晋辛拉开书包拉链,把书往外挪,堆到人鱼对面的那张桌上。
“酱样子山~~”晋辛怕离得远,人鱼没听清,又延长语调道,神色莫名可爱讨喜。
人鱼视线往周围绕了一圈,打量一番,除了面前人的聒噪声,还有断断续续的蝉鸣声,就没其他声音了。
一个人住。
这只鸟是孤鸟。
“你在写作业?”他的尾巴只是沾点血迹,其实没受什么重伤,但是有热心人帮着包扎,他没有抗拒,等反应过来后,尾巴上的绷带很厚重。
行动可能会不方便。
“对。生理作业。”
瞬息交换间,人鱼已经看到桌上翻开的书页了。
“下学期要加门生理课,我趁暑假弯道超车。”晋辛笔锋流利一甩,选了个C,C的尾巴延得长长的,他说完,抬眼看向人鱼的尾巴。
人鱼:“选、错了。”
晋辛盯了盯书页,“啊”了一声,抓起本子一通瞧。
人鱼:“Alpha的易感期、易怒易暴情绪不稳定。”他不紧不慢地点了点习题册的D选项,声线平缓道:“还有一点,**会比平时更强。”
晋辛“哦”了一声,埋头理了理关于这题的思路。
人鱼淡定道:“多选题。”
晋辛点头,在C后边补了个D。他叹了口气,错了道题,一时间,心情都有点郁闷了,跟外头黑蒙蒙的天一样糟糕。
人鱼:“注意车速。”
晋辛面色一时间又红又紫,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人鱼在点他之前说的“弯道超车”。他低头用红笔在D选项那句话下划了重重一道红线,红笔一圈,把“**加重”四字圈了圈。
“你是Omega吧。”
人鱼:“……?”
半天,人鱼问:“为什么这么说?”
他虽然没分化,察觉不出alpha和omega的信息素区别。但他耳朵灵敏,在海边的时候,听到那几个水产品说了几句话,有提到什么Omega的。
他想着,抬眼看人鱼的脸色,那副表情好像不是很希望自己是Omega。
晋辛随口道:“我猜的。”
人鱼神色冷冷,语气平淡:“不是。”
晋辛:“哦。”
又是许久的宁静。
宁静过后,窗外的蝉鸣声响起,不是很响,屋内,笔在纸上划过,唰的一声,遒劲有力,窗外的蝉声越过窗,跑进屋里来。
“弯道超车还不好。”晋辛悄摸嘟囔一声,在那红圈圈起的“**加重”上又来了一笔,“我学习**强还不行。”
人鱼面色有那么一刻的僵硬,抿成一条线的唇动了动。似要解释什么,最后归于一片无声。
晋辛突然直起腰板,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朝人鱼道:
“诶,你这个年纪,也上学吧。平时是在海底上学吗?还是在陆地上?海底有学校吗?”
人鱼沉默片刻,太多的问题在头脑中如走马观花过。
他捡着最后一个问题,先道:“有。”
晋辛好奇问:“你前是在海底上学,那来陆地了,要来陆地上学吗?粉鸭梨一中,推荐你来。”
他说着,着急忙慌地把头闷进书包里,找了一通后,翻出个粉紫底、白图案的校徽。
他戳着校徽上的白花,重新隆重介绍道:“焚雅一中,你值得拥有。”
“我叫……”
“晋辛。”人鱼先道。
“你知道我?”晋辛眉心一绽,神色微诧,思及什么,低头往手上校徽一落。
这枚校徽上是没名字的,只有“焚雅高中”四字,还有一棵巨大的白玉兰树。
不等他多想,听得人鱼声音悦耳——
“你好晋辛,我是毕珂。”
“你好毕珂,我是晋辛。”晋辛嘴角一翘,迎上毕珂朝他伸出的手。
蝉声依旧,头顶的风扇撞击天花板,哐哐作响,像是有什么神明正在历劫飞升。
地上铺开凉席,人鱼体表温度低,地上湿冷,铺个凉席鱼尾巴往上靠,倒正正好。
晋辛刷了三套生理试卷,想着毕珂可能无聊了,红笔校正完错处,最后瞟了眼底下摊着的习题册,他松了口气,收笔朝人鱼那边走。
“毕珂。”
刚才,毕珂站在他旁边盯着他写作业,他有点紧张,败在多选题上了,有点丢脸。
他想早日把这丢掉的脸找补回来。
毕珂回头看他,眸色淡淡,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气息比山风还冷。
“你要来焚雅上学吗?”晋辛熟络地坐下,热情问道,“粉鸭梨的学生有蝴蝶有蚯蚓,虽然没什么水产品,但你可以当第一个。哦不……我们学校里倒是也有水产品。”
“水产品”毕珂看他,短暂的沉默。
晋辛明白毕珂在回避这个问题,他轻巧跳过,道:“我们学校有北冰洋那边来的白虎鲸……”
听到白虎鲸,毕珂的眸色有一丝变化。
晋辛又说了好一会儿,眼神诡异,最后将不解的问题抛给了毕珂。
“我没告诉你我叫什么,毕珂你是怎么知道的?”
毕珂面色如常,他视线往桌上那摞书落了落:“那本挺厚的书,封面上有你的名字。”
晋辛随口应了“哦”,待他反应过来,目光往那边的桌子稳稳一落。
什么很厚的本子,那是错题本!诋毁!
晋辛有点郁闷,他说不出话了,一不说话就显得面色很冷,如此一来,竟显得窗外的蝉鸣格外聒噪。
蝉声起蝉声落。
绛紫山色被光照亮,又被暗夜袭击得黢黑一片。
“太阳还没落山的时候,坐在山顶才能看到油菜花梯田,下午叫你去看,你不看,现在黑漆漆的大晚上,你又非要看。”
“奇怪了!海洋生物和陆地生物的脑回路真的会差这么大吗。”
毕珂人已经从凉席上起来了,屋内空无一人。
“你等等我!”晋辛说着,见大门微晃,忙跟上:“毕珂,你尾巴上还有伤,我抱你去山顶看呗。”
“不用。”人鱼微愣过后,走得更快了。
晋辛嘀咕一路,最后还是没能抱得人鱼归。他发觉除却那句“不用”,毕珂再也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
两人在山顶绕了一圈,最后坐在绛紫山顶最高处的旷原。山风响了又响,在聒噪的蝉鸣声里,晋辛低落了一会儿,又重新起了个话头,他有意挑拨道:“你走得真快,这个速度,还能被人追上吗?”
毕珂眼尾一瞥,眼神古怪。
“你为什么逃,能跟我说说吗?”
好半天,毕珂道:“因为有人追,所以才逃。”
晋辛:“……”
一听就是在敷衍,是嫌人吵着问家底不想告知真相,只能随意找个由头的那种敷衍。
可能是人鱼太冷了,性子冷体表肌肤也冷,倒是引了知了凑近,停在毕珂的腰腹上,发出细细簌簌的声音,怪让人难受的。
他的目光落在人鱼的腰腹上,不知道毕珂难不难受,但是他听着是挺难受的。
毕珂脸上没什么反应,视线轻轻从身侧人的手腕掠过。
晋辛敏锐察觉到,他还记得在小巷子里人鱼说过的话,思到此处,他立马收起摊开的手腕,双手环胸,嘴角熟练地往上一挑,淡淡的张扬。
“怎么了?”
晋辛:“你不是不喜欢也挺害怕带毛的生物的。”
“我害怕是我的事,你、”毕珂话锋微转,“不可怕。”
晋辛不好意思地摆手笑了笑,但笑意不达眼底。他深知几日相与只是虚相,有些实在的东西他还没问清楚。
“你觉得它吵吗?”
毕珂眼尾微瞥过:“什么?”
晋辛指了指停在身侧鸣叫的蝉:“你觉得蝉吵吗?”
“不会。”
“那就好。”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毕珂的声线冷冷的。
在一片蝉声中,晋辛伸手,把扎在毕珂腰腹上的那只蝉给掐死,他面上风轻云淡,搓了搓指尖迸溅出来的昆虫血,道:“也没什么,明天我就不在这儿。”
毕珂没说话。
“暑假结束了。”
“明天开学了,我得住宿。”晋辛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黄泥。
山风里的燥热咻的消失了,转而肌肤凉丝丝的。晋辛摸了摸手肘上被风吹起的细小疙瘩,食指和大拇指一合,在疙瘩上拧了一圈,见疙瘩泛红,他突然笑了。
“焚雅高中?”毕珂语气冷静,一如淡然冷静的神色。
晋辛轻浅地“嗯”了一声,低头看向毕珂,道:“我想,会安静一点。”
空气里的温度散了不少,山风里竟出现了咸咸的海味,风又掠,咸味溅进心里,莫名酸涩。
毕珂目送人走远,没有说话,深蓝的尾巴往地上一戳,地上出了个刚好能埋物的深坑,同一时间,也扬起不小范围的黄泥,死在泥土表层的蝉埋进了人鱼为他挖好的黄泥坑里。
蝉在地下很多年,露出地面的那个夏、也习惯用着黑暗地底下孕育出的阴森习性,青天白日也会伪装。
一个会伪装的始祖龙鸟,恰好碰上会伪装的人鱼。既然彼此坦诚不了,那就该毫无念想地夏天见夏天别,一句寻常的话结束,那到此为止,到这儿就可以了。
越过山下的油菜花田,望着山那边的海,毕珂想起在岸边搁浅时一眼瞥见的鸟。
红色的T恤,黑色的小短裤。明明那只鸟顿了步,视而不见转身就要走,再鲜亮的色彩,肆意飞扬的秀发,还是盖不住事不关己拒而远之的冷漠。
但是视线对上的那刻,那抹红黑的身影还是朝岸边来了,明明他根本不会被抓住,但他还是自然地享受被人拽着走。
因为一眼认定——他们都是同一类人,都是需要被人救赎但无人来救,所以无时无刻拼命救赎自己于水火的同一类人。
同样是,遇到同类,会给援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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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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