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结满霜雪般的蛛网，打坐台和地面蒙上厚得发白的灰尘，处处痕迹无不昭显着屋主从未回来的事实。
左明冬合上木门前最后瞥了一眼，将房间内的记忆印入心中。
沿着小路向上前行，微风吹过树林，枝叶参差的间隙，露出一线不属于抚云墟的颜色。
“这不是……”左明冬快步走去。
只见一艘数层楼高的庞然大物出现眼前，本该行驶于海上的龙船不知为何落于山野，压倒一众扭曲的树木，在地上砸出个半人深的巨坑。
木质船身意味着并不是海山庄最新的王船，左明冬还要仔细观察，却被余光瞥见的画面吸引走全部注意。
越过王船砸毁的树林，年寒英定定站在那里，背对着他像是在和什么人说话一样。
出于好奇，左明冬尽量克制自己的脚步声，尝试着悄无声息地摸过去。
还没走远，就看到想要捉弄的对象缓缓转过身。
分明上一次见就在不久前，左明冬却觉得已是恍如隔世，盯着年寒英的脸出神。
将他的行动尽收眼底，年寒英没有吱声，伸手去牵他。不知为何，左明冬的反应有些迟钝，手伸到面前才回神，呆呆地搭上自己的手，年寒英借力将人一把拉出树林。
看着不停拍打身上灰尘的左明冬，他有些无语道：“又不是来做贼，干嘛鬼鬼祟祟的？”
“这不是怕进入战斗回合，想吃借机嘛。”
“奇怪，这脏怎么弄不掉？”
“我看看。”
左明冬适时停下拍打的动作，年寒英打量起他身上不知从哪沾到的污渍。
从仙者那里借来的长袍下摆长满了犹如霉菌黑色斑点，密密麻麻连成一片触目惊心的剐蹭。
年寒英半蹲下观察这深色的痕迹，似乎是距离拉近的原因，鼻尖若有若无地萦绕着淡淡的铁锈味。
“不好弄就不管了，反正也是仙者的衣服。”见年寒英沉默不语，左明冬只当他为脏东西苦恼。
他摇摇头，“穿着脏衣服招摇过市多不好。”说罢伸手解衣，将自己的外袍系在左明冬身下，“这样好多了。”
“好多了吗？”左明冬来回转圈，欣赏这一身混搭。靛蓝的外袍随着旋转划出一圈深沉的海，隔绝某处沾染的旧日污浊。
“发生什么事了吗？我给你的心头血不见了。”年寒英趁机询问。
自打见到左明冬的瞬间，年寒英便察觉到他放置在左明冬身上的标记不见踪影，因此他才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左明冬的位置。
“是发生了很多啊……”左明冬莫名移开视线。
怎么有种刚骗完小的、就被大的找上门算账的心虚？
等他一五一十坦白发生在刚才、也发生在七年前的旧事后，就听年寒英轻声道：“啊……原来是这样。”
良久也没等到后续，左明冬眨巴眼望向受害者：“那个……你不怪我吗？”
“怪你什么？”
“虽然是为了带你下山，但最后还是骗了你不是吗？说要一起走的……”
“在此之前，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年寒英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起伏，但纠缠他许久的自责此时像是说好似的一齐找上，体内游灵海掀起惊涛骇浪，遮去仅有的两片天空。
双眼如深渊般深沉，年寒英视线中除了永不停歇的巨浪外再无其他。
“你当初认出我了，对吗。”
不等左明冬回答，他便自顾自道：“为什么要放我走？明明你知道那个时候若是管理员不见了……”
一年前「四时」正处在最后测试，公测前夕管理员却闹得失踪，「四时」也失去了与「黄泉」联络的通道。管理员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察查司想要更换下一任都不成。
根据工作记录，察查司毫不费力查到，进行最后一任管理员交接任务的便是破格入职的新人左明冬。
于是一纸停职书下发，左明冬又回到那个无人相助的处境。
第6424个副本——「四时」。
左明冬闭上眼回想到过去的事情。
“你是我第一个任务，也是最后一个。”
「检测到管理员信号消失，请察查司立即前往副本监督新任上位。」
陆道收到消息后，头也不回地下令给身边的新人：“你去交接副本6424”。
“我？”左明冬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可我刚来，而且还是……”
“正因如此你是最好的选择。”陆道毫不留情打断他的犹豫，“去证明你的价值。”
“你的作品得到大众和「黄泉」的认可，但这不是全部。”
“去让那些质疑你的人闭嘴。”
没想到看上去最不好惹的陆道反而对他评价颇高，这种不好意思的情绪直到他看见抚云墟上满身是血的年苍定荡然无存。
既定的剧本中混入一个妄图探索一切的主角，窥探过世界外的真相后，足下的土地满足不了他膨胀的好奇心。
是他初觉端倪的引路人，亦是他求真之路的第四面墙，左明冬何来立场抵抗他的抉择。
“我窃取了你的过往……”
没有心头血窥听左明冬的心跳，年寒英却被胸腔中发出的逐渐加快的节奏掩盖耳目。
似乎又回到分魂的那段日子，他听见自己开口：“如你所言，我的人生是从一个谎言开始，你的人生却因我的出逃跌落谷底，怎么看都不划算。”
年寒英牵过左明冬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手臂像是通道，重新连接两颗节奏相近的心。
你不愿再书写任何文字，那就由你笔下最后的主角来替你书写。
“还请收下这段你亲手创造的人生。”
这次的主角，是位万众瞩目的青年作家。
兴许是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左明冬呆愣地盯着年寒英，久久发不出声。
视线下移，看到年寒英的手完整覆盖在他的手上，掌心的热度似乎在他心口烫出一个豁口，久久不能平息。
“……那我就不客气了。”
左明冬翻过手掌，凑到唇边，在两人紧扣的十指落下一吻。
“做好被压榨一生的准备吧，我的主角。”
像是第一次牵手的小朋友，没有人提出松手的想法，二人便一直牵着手向着唯一的标志物走去。
山顶中央的冰棺封印着栩栩如生的神像，左明冬好奇地绕着打量几圈，连连惊叹。
“这到底怎么做到的？你不是说这里没有……？”
“所以是不属于「四时」的道具。”
年寒英空出的手从左明冬怀中掏出「四时」，翻到扉页，向他展示上面留有的淡红水痕。
“还记得你送我的那朵玫瑰吗？”
“那个？还有这种效果？”
副本结算道具一般不会重复发放，左明冬自己那份送给了年苍定，他也没向蔡无辞和祝时诀求证，后来记起来的时候也失去和两人开口的时机。
“或许吧，也可能是我的认知影响了它的作用……”年寒英一手抚上透亮的冰晶。
“但现在它的存在也成了我最后的阻碍。”
古仙不灭，笼罩异水的黑天就没有退散的迹象，百丈和春来就会有下一个驱使游灵的项台和蛊惑人心的袁桦，海山永远摆脱不了名存实亡的仙。
“我要彻底拔除古仙，包括祂延伸出去的诅咒。”
“为此我不得不取消自己设下的封印。”
年寒英转向左明冬，玫瑰花真正的主人，“你知道该怎么解除道具吗？”
“有没有想过在解除的瞬间，「四时」会出现两个管理员共存的情况？”左明冬空着的手抚摸下巴，“不能直接吞吗？”
见识过年寒英的类似手段，左明冬伸手朝冰棺比划道：“或者融化一点，让游灵钻进去大吃特吃……”
似乎是动作过大，左明冬感到手指不经意触碰到一丝冰凉，由于「四时」生活得太久，“寒冷”这一概念离开他的时间等同于从百丈到现在，他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碰到了冰棺。
不出片刻，就连身旁的年寒英也发觉了异样。自左明冬碰到的地方开始，根根裂痕朝四周迅速辐射。
“咔擦”“咔擦”
像是在宣告复活似的，冰晶碎裂到古仙的面庞时正好停下。透过碎成千片的晶体，左明冬对上那饱含恶意、几乎笑出声的眼眸，过去的阴霾再度被唤醒。
他甚至听到古仙的喃喃低语。
“我见过你……原来从那时起就看中他……却现在才到手吗？真是无用之人。”
“这种拯救世界的好苗子，不该砸在你这种愚民手中……”
“放弃吧，将那孩子让给……啊啊啊啊啊啊——！”
左明冬从未听过如此凄惨的叫声，像是被掐住脖颈的牲畜，古仙再也发不出那种从容不迫的、蛊惑人心的声音。
紧接着是一阵浓郁的血腥味将他唤回人间。
视线重新回到现实。
冰棺全身布满裂痕，只是那织线并非雪白的蛛丝，而是乌黑的游灵。
“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年寒英垂着的那只手臂鲜血淋漓，自伤口涌出无数游灵撬开冰棺的缝隙，扎进祂的身体。
“大吃特吃，我很喜欢这个词。”
最深沉的黑也掩盖不住他手臂沾染的血液，灿如日阳的金色是抚云墟上唯一的亮色。
快完结了感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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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最终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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