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霉的一天从清晨开始。
同苏言卿回去的路上，我总记被飞灰迷了五次眼，崴了六次脚，问候了七八次娘跟祖宗。最后还得跟上苏言卿快到令人崩溃的步伐去参加宗门大比。
等回到宗门时，我已然觉得人生灰暗无光。淡然瘫在地上，已死，勿扰。
高台之上，裴因胜了一场又一场。剑意凌然，将前来挑战的弟子吓的够呛。她执剑而立，眸中恍如积了千万年的霜雪，冷到了极致。
不知为何，裴因的目光跃过人群，落到了苏言卿身上。而后，将一柄木剑掷了过去。苏言卿伸手接住。人群骤然安静。
裴因笑了，恍若积雪中开出的秾丽的花。她说，裴因请教师兄高招。
苏言卿的法术胜过其余弟子许多，但在裴因手下也只走了不过三百招。某刻他只微一松神，便被裴因一剑拍在手背上，手中剑掉落在高台之外。
苏言卿败了。我远远瞧着，看不清他面上究竟是何种神情。只能听到了高台四周响起的惊叹与赞赏。
苏言卿向裴因行了一礼，状似淡然走下了高台。任由那柄木剑坠落在尘土中，失了光泽。
我下意识地向他迎了上去，苏言卿看着同寻常并无两样，让我无从开口劝慰。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怕他一个想不开去自挂东南枝，又举身赴清池。
裴因毫无疑问成了宗门大比的魁首。高台上几位长老连同掌门都对她称赞有加，她一一受了，并未说什么谦辞。神色亦是平静无波，愈发衬得旁人的激动像笑话。
我转头瞧着苏言卿，见他的确不像是在意的样子，暗自松了一口气。松了口气的结果就是半夜里他喝了烂醉要拉着我拜把子。
我气得心脏抽疼，额角青筋狂跳，一把把他按在了地上摩擦。
醉酒后的苏言卿反应比平时迟钝了许多，不晓得反抗，只任由我按着，嘴里翻来覆去地嘟囔着几句话。
彼时风过竹林，万籁俱生音。他清醒了些，试着挣脱了我的束缚，而后缓慢又东倒西歪地站了起来。
我站在原处一边警惕地瞧着他，一边考虑着把人敲晕的可行性。然后就听见苏言卿小声说了句：“…别不要我。”
我有些诧异地抬头，只见他眼中满是恳切与哀求，又说了一遍：“云棠，你别不要我。”
我愣住了。醉了的人情绪起伏格外大，见我久不回应，苏言卿眸色渐渐明亮，声音有些颤抖：“我知道裴因比我厉害，会是你更好的利用选择。
但你不能不要我，既然已经陪了我这么久，就不要离开了好不好，只要你一直陪着我，哪怕你骗我，利用我都没关系。求你，别离开我。”
我茫然地瞧着他，一时只觉天旋地转。
苏言卿，原来你一直都知道。我骗你，利用你，自以为天衣无缝，却原来在你眼中俱无处遁形。
那你究竟又把我看作什么呢？明明是盛夏的夜，我却忽然觉得冷，冷到骨子里，冷到绝望。
我干巴巴地扯出一抹虚假的笑，声音有些发涩：“我当然不会离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幼稚的哄孩子一样的话，他信了，点了点头，伏在一旁的石桌上沉沉睡去。
这不是我第一次向他说谎，同样，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如果可以，我希望这一切能重新来过。
诚如裴因所言，我是只妖，且恰巧是承了末代妖王血脉的妖。我亲眼见到她灭了焚天宫，毁了妖族万年基业。我恨她是情理之中。
然而可笑的是，我不恨她。我只是觉得厌烦。
柳扶风说这是因为我冷血。他觉得妖但凡有点血性就该轰轰烈烈去为同族复仇，哪怕失败也赢了个身后名。他也的确说到做到，拿着我的血脉当活招牌招揽了不少妖族。
我曾问柳扶风为何要复仇。他揽着一坛酒坐在夜色中，面容近乎妖孽的漂亮，一笑便又有些邪气：“云棠，你知道今日好好在你眼前的人明日便化为烟尘的感觉吗？
就因为天道的一道谕令，妖的存在便成了错误，朝不保夕于阴暗处苟且偷生。你觉得这真的对吗？我们活着难道就只是为了那个狗屁天道？这公平吗？”
他饮了口酒，暗紫色眸中有说不出的情绪在翻涌，不待我回答，又一字一顿道，“这不公平。所以，”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声音又柔和下来，“我偏要违逆这天道。云棠，你会帮我吗？”
柳扶风凝视一个人时总会不知不觉间带上深情意味，我同他对视许久，终究还是点了头。
因我承诺帮他，才有了拜入宗门的这一出。我同苏言卿的相遇也不过是我的算计。
我赌他会心软帮我，又以报恩为名留在他身边，迷惑他，操纵他，得到了我想要的寒烟玉髓——那是给宗门大比魁首的奖赏。
苏言卿灵力强悍，在裴因出现之前从无败绩，我靠着他得了玉髓来收集裴因屠杀妖族后残余的亡魂煞气。
日积月累，修成了通天罗刹。天道感知后震怒，将裴因贬了神格扔到了下界。
裴因不肯杀我，并非手下留情，而是不愿丢了她重回神界的唯一机会。罗刹一旦修成便会大开杀戒，彼时她再出手救世人于危难，便会得了大功德，飞升成神是水到渠成。
神，又有多高贵呢？不过也是只为自己算计，视世人性命如草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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