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虎昨天把霜无谰抓进苍黑洞后，一直不确定他抓到的真是霜无谰，还是背后隐藏着什么阴谋，因此开始并不敢轻举妄动。
他已经多年未曾见过霜无谰，只知道这位大长官闭了关，由骆谨代为操持穷格派与天下事务，连乾坤盟会都不露面。
可时隔多年，竟被他突然在街上撞见，还被女子指认非礼，行为举止也怪异非常，实在蹊跷。
他一晚上没敢动霜无谰，却也没见霜无谰自行逃跑。
若是换做以前，区区一个苍黑洞能拦住霜无谰？
经过一整晚的观察，王虎才下定决心，无论真假，无论或否有诈，他也要借此千载难逢的机会除掉这个眼中钉。
而且就算这真是霜无谰，肯乖乖被他关一晚上，也必定是武功或身体出了什么差错。
王虎于是想出这招，几乎出动苍黑洞所有最为穷凶极恶的犯人，助他刺杀霜无谰。
可如今的结果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伤亡多少？”王虎扯着嘴角问。
一名弟子答：“我派弟子死九人，伤十八人，犯人无死亡，伤者人数还未统计完全。”
见这名弟子说完后似乎吞吞吐吐，王虎便道：“我派弟子九人因何致死？”
这名弟子才答：“一人死于大牢机关，另八人，皆……死于囚犯之手。”
王虎面色更加冰冷，语气怒极道：“八名作案囚犯，立即就地正法。”
“可是掌门……”那名弟子为难道，“这不合程序，刑法堂一旦怪责下来……”
王虎却分毫不留情道：“我大擎派弟子绝对不容枉死，照我说的做，立刻斩首示众！”
那弟子颔首：“是，掌门。”
王虎下完处决命令后，便走向摆放九名刚去世弟子尸身的那处帐篷。
忽然，他放下手中的擎天枪，单膝跪下，那只铁手也垂抵向地。
他望着校场的沙黄地面，向那些枉死的弟子下跪，面上写满凝重，隐隐有泪花在眼眶中打转。接着，他用坚毅强硬的语调高声道：
“我王虎今日当着这九名在穷格苛政下献身的弟子承诺，大擎派有朝一日必定成为执掌众家的武林派首，大擎弟子必定成为今后武林之王，若我王虎做不到，便下十八层炼狱，死无葬身之地，以身亲殉兄弟们的无辜亡魂！”
他话音落下，校场上由近及远慢慢响起此起彼伏的朗声附和——
“弟子誓死追随掌门！”
“弟子誓死追随掌门！”
“弟子誓死追随掌门！”
……
然而此刻在一声声势气冲天的呼号里，在长.枪一下下激起的扬尘中，并无一人能体会他们掌门此刻骑虎难下的心情。
——下令就地处决杀人犯，公然挑战刑法堂的司法权威，当众许诺会带领大擎成为下一个穷格，全是王虎迫不得已的无奈之举。
大擎弟子之中，走投无路被他收入麾下的流寇地痞居多，而王虎最懂得这种人的心理——
“有奶便是娘。”
“叫老子卖命却一点好处捞不着，做梦！”
此次行动大擎派一下无辜死了这么多兄弟，大家都心知肚明原因是他王虎计谋失败所致。
若他不立即表态，同时许下新的承诺，他没法肯定，今夜是否就有心机胆大之徒，趁此人心动摇之际冲进他寝殿，砍下他的头颅取而代之。
王虎知道，这世上，有的人从生下来就前呼后拥称王称霸，从来无需思索为何又凭何身处万人之上，有的人却从生下来就身微如虫命薄如纸，取得的丁点地位权势都伴随着见不得光的代价，还得承受随时被人夺走的危险。
而很显然，他是后者。
……
此时，从苍黑洞回穷格派的马车里。
霜疯子歪倒在座椅上，右手握拳撑着太阳穴，一条腿支着脚踩坐塌，满心得意地回味刚刚在校场上，他一边用“霜无谰”的法力使出“自己”的绝招，一边又假扮“霜无谰”骗那帮兔崽子的场景。
没错，刚刚在校场，我们的霜疯子用的就是若晓惊花！
可他却为了不暴露自己其实是魂穿过来的冒牌货，才故意喊了一声“九疑摧霜”迷惑众人。
正当他得意于自己演技的滴水不漏，忽然，他脚腕处感觉到一阵火辣辣的疼！
“卧槽你干嘛？”霜无谰猛然收了脚，发现骆谨正手持药罐与捣锤，往他脚踝上擦药。
骆谨答：“掌门，为防止大擎派在兵器上抹毒药，你身上的伤口需及时处理。”
霜无谰听了这话，心知很有道理，然而他身上伤口这么多……
“那叫那个什么青神医来啊，人家至少是个女孩子你这大老爷们下手不知轻重啊痛……”
骆谨又上了一处药，霜无谰疼得像只被下了蛊的蠕虫，在床榻上扭成麻花。
骆谨手上动作一刻不停，却声调平淡地问：“掌门还记得青神医？”
霜无谰这才意识到他不小心说漏了嘴，但他这个失忆患者忽然想起些什么，骆谨的反应也不该这么平静啊。
他此刻思考的问题是：我该记得，还是不该记得？
但一想到那丫头都上街演那么一出了。
于是霜疯子理直气壮道：“我当然记得啊，骆执事你是怎么了？问我这种奇怪的问题。”
霜疯子心一横。
嗯，总之就是反正“他”有病。
无论说什么做什么，也不会比“霜无谰”两眼一瞪到处抓人问自己是谁更奇怪了。
骆谨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开口道：“掌门，骆谨有两件事报告。”
不知为何，听到骆谨的话，霜无谰心底莫名一阵发寒。
“……嗯说。”
骆谨的语气跟神态都很正常，有条不紊地开口道：
“第一件事，青琅姑娘上药应该比骆谨更知分寸，但不代表会更好受，如今事出紧急，条件从简，青琅姑娘不在，等我先为掌门处理一遍伤口，之后可交由青琅姑娘；第二件事，青琅姑娘如今身在地牢，如果掌门的确需要她来上药，我回穷格后会提交申请，经由刑法堂审批，提前对她进行无武器检查与法力压制，但这需要经由青琅姑娘本人同意，如果青琅姑娘同意，刑法堂也无异议，下次上药则可由青琅姑娘代劳。”
听完这一番话，霜疯子忽然觉得他身上的伤口好像也没那么疼了。
疼得只剩下脑袋。
这可怕的穷格派……
这可恨的“霜无谰”。
然而他还是抓住了问题重点，忍痛咬牙问：“青神医为什么会在地牢？”
骆谨正在给霜无谰手臂上药，这时却抬头望了一眼。
骆谨生着一副白皙清癯的书生面，平日里向来不苟言笑。
他从小养在霜家，尽管是仆从，但一切吃穿用度都跟少爷无异，也同样上学读书，练功习武，所以可以说成长过程就是霜无谰某种意义上的翻版。
只是这个翻版不像霜无谰那般锐利，那般不近人情。更懂得分寸，懂得在公事公办之外妥善照顾处理人心。
而被这样一个翻版盯着，霜疯子觉得他五脏六腑都要被看光了。
心道难道他是个冒牌货的事……还是被发现了？
然而骆谨目光中不含任何打量神色，语气仍是淡淡的，答道：“因为青琅姑娘触犯了穷格派派规第一章第九十四条。”
“那是什么？”霜疯子干脆放飞自我，直截了当地问道。
既然他记得青神医都是值得惊喜的事，那忘记个派规有什么大不了的。
骆谨也没有表现出丝毫迟疑，语气从容地答：“威胁掌门安危。”
听到这个回答，霜无谰自然瞬间明白了。
那丫头还能因为什么被关？只能是因为在大街上指着他骂色狼啊。
不然苍黑洞他是怎么进去的，还差点丢了条小命。
“关，关得好。”霜疯子笑着附和，可很快，他又一本正经地严肃发问道，“那以后谁给我治病？”
直到这时，骆谨一直波澜不惊的表情里终于起了变化。
霜无谰没等骆谨开口回答，直接道，“骆执事，我知道了，我有病。可以告诉我，我到底得了什么病吗？”
他既不客气，也同时真诚无比地望向对方，像一个天真的孩童在向成人讨要一个“花为什么是红的”类似问题的答案。
只是他不太明白，骆谨在看到他这副样子时，眼神里流露出的惊恐是怎么一回事。
霜无谰现在选择乖乖跟着骆谨回穷格，只有一个目的——偷书。
因为他意识到自己现在的“魂穿”症单靠“做嘴”是维持不了效果的。为了防止加重病情，并且一劳永逸地斩草除病根，他决定搞点大动作，这就不能没有参考书籍了。
自从在玉皇大帝神像里同“霜无谰”公事公办完之后，霜疯子脑中便总会不受控制地回放那个吻，回味那种逼仄空间里，两人紧紧依偎相贴的感觉。
他也同时不可避免地开始担心。
“霜无谰”现在是病着，每回见他都剑拔弩张。
若是哪天病好了，想起他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来——
霜疯子觉得他应当多搜集情报。毕竟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所以他想找骆谨打听清楚，“霜无谰”究竟怎么了，为什么自从他这回醒来，每次见这家伙都那么奇怪。
然而他没想到，骆谨会给出一个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回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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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都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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