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冯衙内死了!
等两个门人反应过来时,不禁面色大变。
他们二人不过是通古县的富商豪甲,因会玩儿,投了冯衙内的性子,这才于两日前拜在他门下,想着自己有了这个后台,往后到随明城攀上王爷也未可知。
谁知不过眨眼的功夫,姓冯的就呜呼哀哉了。
冯三奇是随父替云阳王到上京朝贡的,那可是上上大事,如今他一死,若是耽误了朝贡,影响了云阳与朝廷的关系,捅到随明城王爷那儿,他们两人便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王爷砍的。
好容易过了几年富贵清净日子,他们可不想一朝被打回原形。
惊惧之下,那瘦门人指着少年厉声喝问:“尔是何人,为何要杀衙内?!”
少年却是一副好奇模样,“谁是衙内?我方才问的话你们还没回我呢,我的萧声好不好听?”
两人见此人答非所问,装疯卖傻,分明是把他们当猴耍,他腰间还别着几把与冯衙内背上一模一样的飞刀,不是他杀的又是哪个。
于是喝令几个小厮:“把这贼人抓住!别让他跑喽!”
把他交给冯荣,交给宋太傅,对,对!如此方才保命。
唯一能打的两个小厮听命去追苗春柳去了,剩下的不成气候,没个两三下就被那红衣少年给揍得七零八落,捂着肚子在地上哭爹喊娘,不一会儿,俱不动弹了。
两门人拔腿就跑,还未跑两步,身前便‘噌噌’飞过两道白光,钉入距两人粉底皂靴只半指的草地上。
惊魂未定之际,打眼去瞧,却见是两枚飞刀,此刻正在铮鸣作响,上头的虎头暗纹与冯三奇背后那枚一模一样。
两门人不敢再轻举妄动,只不断往后退,席面哗啦啦倒下,围屏被撞翻在地。
少年不知何时跳下马来,拍拍马头,那马儿便听话自去溪边喝水,而他自己则悠闲地一点点逼近两人,剑眉微皱,瞧着甚是苦恼:
“我不过问我的萧吹得如何,你们这么怕我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什么鬼面罗刹。”
两人不禁从脚底升起一股凉意。
这少年是个练家子,出手既准又狠,身上的功夫他们平生闻所未闻,更别提一见,别说家养的小厮,便是军中的兵鲁子来了怕是都要被他扎成刺猬,不是鬼面罗刹又是什么!
还好瞧他方才出手,并不像要他们性命模样,想必还有活路。
“少,少侠。”胖门人狠狠咽口唾沫,“您想要何物?钱财我们有的是,只你放我们走,你要多少我们给多少。”胖门人不再趾高气扬,语气软下来,牙齿有些打颤。
世道不太平,这人多半是打家劫舍的狂徒,先用钱稳住便是。
“少侠?”少年笑了,“这称呼倒新鲜。”他对胖门人的提议瞧着很感兴趣,长腿踏过紫檀圆桌,一个闪身坐入方才冯三奇所坐的罗汉榻上,好奇问道:“两位打算给多少啊?”
见有回旋余地,两人心下松口气,瘦门人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伸出比了个数,“一千两。”
少年蹙眉。
“那......五千两?” 瘦门人连忙加价。
少年一副惊讶模样,“两位可是认真的?”
“一万两!少侠,一万两!”胖门人生怕自己说慢了惹得这活阎王把他大卸八块,“再不济两万两也成......家里房子田铺卖尽也只得这些了。”
两人哭爹喊娘,鼻涕眼泪横流,活像下一刻就要被活剐。
本以为这回少年满意了,谁知他一副见鬼了的表情,‘嚯’的一下站起,“你们——”
两门人被他这个动作吓得心神俱颤,以为自己登时就要丧命,谁知下一刻便听少年道:
“当真是阔绰!”
少年转身拍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要不咱们立个字据,免得两位回去反悔。”
他手脚利索,登时撕扯下胖门人的一角衣袍扔给两人:“写吧。”
两门人呆愣片刻,随即大喜过望,当即咬破手指在衣袍上写下契约,依次按了手印。
那厢红鱼透过围屏瞧着,一颗心不住往下坠。
冯三奇如此死法,若叫那两门人回去,她必逃脱不了牵连,到时进了衙门,有些事便瞒不住。
红鱼当机立断,将脚上一只鞋踢落在手中,拿鞋底小刀去割绳索,期间,她察觉到好似有一道目光透过围屏落在自己身上,不由抬头,却见那三人正老老实实商量拿钱事宜,并无人注意到她,心头稍稳,重新垂下头去。
那厢少年拿了契约,端详片刻,满意点头,将衣袍塞进袖筒,就在那两门人大松口气之时,忽然脸色一变,笑意尽褪,歪头道:“不成啊。”
两门人霎时浑身僵住,张嘴,“少,少侠,什么不成?”
“这笔买卖不成,两万两可不是个小数目。”少年仔细打量两人,“二位好似不值这个价呀。”
那真诚的语气将少年的疑惑传达地分外清晰。
一阵诡秘的宁静伴随清风呼啸而过,便是连屏障后,正想办法挣脱束缚跑人的红鱼都不自觉顿了下。
师父说外头坏人多,依她看,怪人也不少,这不,这便遇上一个,好好聊赎金呢他偏在乎人家值不值价,如今的山匪都如此做派不成,是她见识少了。
那两门人若在平日定然同她一般作想,然两人刚见识过少年利落杀人,如今小命又捏在人手上,已然吓破了胆,听少年此言‘噗通’一声跪地,“少,少侠......”
少年叹息,“两位要给我钱,我自然欣然接受,然则两位又着实不值这个价,难办。”
他转头,“不如,还是杀了吧。”
两门人闻言,宛坠冰窟,双腿打颤。
少年生着一张甚是好看的面孔,瞧着是个正人君子,行事却比他们还要无耻!
再如何愚钝,两人如今也反应过来,这活阎王是耍他们呢,他从一开始便没打算放过两人!
少年见他们害怕自己,觉得有趣,心满意足笑了,然而待瞧见众人身后那个躺着的身影,嘴角的笑意却慢慢淡了下去。
红鱼与他目光对视,被困住的双手忍不住握紧。
他在打量自己。
少年有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桃花眼,眼尾上挑,眸中带笑,若不是将将见证过他杀人,红鱼定然以为他是哪家出来踏春游玩的公子。
红鱼眨了眨眼,这人是什么人,土匪还是强盗,亦或是单纯找冯衙内寻仇的旧人……
不管他是谁,她都想挖个地洞躲起来。
刚开春的天气,虽说通古县地处偏南,但已然靠近中原,相比南边的随明城要冷上许多。
山间雾气又大,冰凉的水汽扑在肌肤上,只是瑟瑟发抖。
红鱼不期然打个喷嚏,身体微微打颤。
杀千刀的冯三奇,扒人衣服让人受冻,活该你不得好死!
这番动静却被那胖门人听见,他见少年的目光一直瞧着红鱼,便只道少年不爱钱财爱美人,眼珠子一转,似抓住救命稻草般,一把拽住红鱼的左手腕,冲那少年谄笑道:
“大人,您定是看中这小蹄子了,那姓冯的确实丧尽天良欺辱于她,我们这些人可什么都没干,都是他的主意。”
那瘦门人跪地,头在草地上‘砰砰’乱磕,嗑得脑门上都是土泥,“是,是......他说的是......”
见少年没否认,那胖门人嘿嘿一笑,说的更加兴起,一时吐沫星子横飞,指着红鱼:
“这淫……小娇娘还未开.苞呢,是个花骨朵,您要是满意这便带走,只求放……啊——!”
山间响起一声凄厉的喊叫,一捧热血划过天际,‘哗啦’浇灌在瘦门人脸上。
红鱼离得近,被溅在脸颊上的血滴烫得猛眨了下眼。
还未来得及瞧个分明,一个温热的手掌已然伸过来,在离她双眼不过一指的地方停住。
那掌心的温热,透过稀薄的空气慢慢渗入她眼睑四周的肌肤,“你别怕。”
是少年的声音。
这是他同她说的第一句话,带着满手的杜鹃花香和血腥气。
红鱼的心跳了一下,手脚僵住。
他这是……
虽没瞧见全貌,但她知晓,就在方才,眼前的少年砍下了那个门人的一条手臂。
那条抓着自己的手臂。
红鱼闭上眼睛,正不知少年是何用意,却觉身上一暖,却是少年已经捡起地上的白绫袄盖住她裸露的肌肤,而且从始至终,他眼睛都瞧向别处,手也小心避免触碰到她。
胖门人疼得要昏死过去,少年将他踢走,“人我是瞧上了,不过尊驾不洗手便碰人家姑娘,着实太过失礼了些。”
那瘦门人此刻早已吓傻,浑身哆嗦,不一时,空气中便涌现一股尿骚味儿,惹得少年捏了鼻头。
瘦门人见少年视线投过来,沾满鲜血的脸惨白如纸,穿着滴尿的裤子尖叫着逃走。
跑了几步忽见远山头有阵阵马蹄声传来,他涕尿横流如见爹娘,扬手扯着嗓子喊:
“贼人在这里!这里!小贼杀死了冯衙内,尔等速速捉住他,别叫他跑喽!”
一边喊一边如丧家之犬般,跌跌撞撞向所喊方向跑去。
少年在他身后静静看着,也不阻拦,转头往红鱼那边走去。
是那两个捉拿苗春柳的小厮见情形不对回县里带排军来了。
这些人人多势众,还带着弓.弩,隔近百丈远就能轻易射杀目标,而少年只有腰间的几柄飞刃而已,与之相比,着实相差甚远。
如此危机时刻,少年还在优哉游哉摆弄手中一把飞刀,飞刀于五指间上下翻飞,刀身上虎头纹样栩栩如生,宛如兽王在嘶吼。
他早已收回了手掌,顺手拿掉红鱼嘴里汗巾,背对着她问:“我的萧到底吹得如何?”
红鱼被汗巾堵得有些干呕,擦擦嘴角,正拿绣鞋上刀子割绳索呢,听闻少年的话,嘴角不免有些抽搐。
这人到底打哪儿来,怎得就对让别人评价他吹箫这件事如此执着?
自然不能说实话,红鱼呃呃两声算是回应。
少年:“我知道姑娘能说话。”
红鱼动作一滞,想着这人也算救了自己,也不再装,呵呵笑下,敷衍道:“挺好,挺好。”
少年手中的飞刀翻飞的更厉害了,显然,红鱼的话叫他很是满意。
马蹄声越来越近。
使出吃奶的力气,红鱼终于割断一条绳索,嘴角叼着凌乱的衣角提醒正在悠哉欣赏风景的少年:
“少侠,你不跑么?”
他不跑她可要跑了,以这少年方才对自己的回护,那些人定然以为他是她召来的,为了逃脱罪责,只怕要把冯衙内的死安在自己身上。
少年好似背后生眼似的,抬手便如切豆腐般,拿飞刀切断红玉手腕上还绑着的那条绳索,“不急,待你收拾停当,咱们再走。”
咱们?
红鱼手上动作一顿,他这是……要带自己走?
三清真人碧霞元君,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子当真瞧上了自己不成,亦或只是纯粹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有几只利箭穿过长空向少年而来,甚至有一只‘咻'的一声射入围屏的木框之上,发出骇人的铮鸣。
红鱼手一颤,还在扣的最后一个扣子散开。
红鱼也不去管它,跳起来拉着少年就跑:“走啊!”
少年看了眼她放在自己小臂上的手,似乎有些错愕,片刻之后问:“好了?”
红鱼真佩服他的好耐性,这是铡刀放在脖子上了他还问人吃饭没呢,她不再管他,松开手打算自个儿溜,没跑两步,一只箭射过来,眼瞧着就到跟前。
眨眼间,一只手猝然揽过她的腰,那箭擦着她鼻尖过去,钉入草地。
“别乱跑。”少年两眼一扫,检查过红鱼是否受伤,两指插入口中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顷刻间,只见在那雾气中,一匹白马呼啸而出,躲过箭雨飞奔而来。
少年在红鱼耳边低道句‘得罪’,揽着她腰飞跨上马。
红鱼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少年的发带如一道红色的云彩划过眼帘,同时伴有呼吸声在耳边叮铃作响,那种细碎的、清澈的声音,好似清泉撞石,又恰如风吹落叶,分外清晰。
然而红鱼此刻根本没工夫去在意这些。
谁来告诉她,这匹马怎得比寻常的马高出那样许多,她垂眼望向地面,深刻怀疑自己若是此刻掉下去会不会摔死。
白马嘶鸣奋起扬蹄,红鱼下意识闭眼抓紧少年腰间的衣襟。
少年垂头。
她的手在发抖。
“害怕骑马?”他问。
有箭唰唰而至,被少年用飞刀挡住。
红鱼听着兵器‘呛呛’的碰撞声,嘴唇血色褪尽,她摇头:“......不怕,赶紧走吧。”
她这实在是不像不怕的模样。
少年拍了拍马儿的脑袋,“飞琼,慢着些。”
“狗日的小贼休走!”远远的,那瘦门人躲在一众排军身后,张牙舞爪。
少年稳住红鱼,悠悠回望一眼。
瘦门人脖子顿时猛缩回去。
山上冷,刀子一样的风裹挟着春意吹乱少年的发丝。
众目睽睽之下,少年扬手肆意一笑:“朋友,再会。”
随即在瘦门人呆愣的目光中带着红鱼跳入茫茫薄雾之中,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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