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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归去

成亲?”

少年人低低的呢喃,漆黑的眼里有一瞬空茫,只是最后,全部化成了一声极为不屑的嗤笑。

他说:“姜岁岁,你可真是得寸进尺。”

他似乎很生气,呼啦一下坐了起来,连带着将夭夭掀在了龙床上。

夭夭猝不及防,额头撞在冷硬的紫檀木上,有片刻的晕眩。再抬头,她发上的那枚桃花簪已掉在了冷硬的金砖上,被龙纹皂角靴碾成了两段。

少年挺拔的玄色身影在屏风后一闪,很快出了养心殿。

他这一走就是好几天,他似乎在刻意躲她。

夭夭被困在这养心殿中,实在无趣的很,有时候半睡半醒间,恍惚听见宫人咬耳朵。

说是凤鸾宫的那位如何如何得宠,陛下虽政务繁忙无暇过去,却会不源源不断的赐下封赏,甚而因着这位姜二姑娘喜云洲素婵,便将云州的官员提了来,命其专供凤鸾宫的素婵云缎。反观养心殿这位,无名无分,虽日日陪侍,一应礼遇却寒碜的很。

夭夭翻了个身,总觉得姜二姑娘这个称呼熟悉的很,却怎么也想不起她的名字,迷迷糊糊便又睡过去了。

到第十日上,沈阙依旧未曾出现过。养心殿中服侍看管她的宫人便有些懈怠,夭夭憋闷的很,便趁机溜了出来。

她溜溜达达往御花园中去赏梅,不曾想刚步至梅林,便见个着青蓝道袍的男子,正从御花园中穿过。

那男子转头看她,神情有一瞬的恍惚与悲悯。

他说:“姜大娘子,你托付于隋衾的怨灵魂魄,隋某已将其超脱怨念,为阿宝魂归原位,想来阿宝不日便会醒来。”

隋衾?阿宝?他们是谁?为何听来这样熟稔?

夭夭又开始隐隐头痛,神色有些恍惚的迷茫。

隋衾瞧着这样的夭夭,低低叹了口气。一夜之间,大周便颠覆了天地,曾经尊贵的太子被囚禁于冷宫,而当初那个卑贱温顺的冷宫弃子却一跃成了九五之尊。而他,也只能选择屈服。

他忽而想起了姜林雪的那个梦,如今发生的许多事情,竟同那个梦惊人的吻合。

隋衾转身要走,似乎想起什么,又顿住:“岁岁,长公主如今境况有些不太好,移居慈恩寺后,底下的人疏于照看,听说,甚而起了席疮。”

长公主?夭夭分明记不起这位长公主是谁,但不知为何,听闻她如此,竟是忍不住难受起来。

想起那位巾帼不让须眉的长公主,落得如此境地,隋衾也是有些不落忍的。只他也不知道为何,方才竟忽而想唤面前的人一声岁岁。

他是见证了这个阴毒懦弱的长公主嫡女,一点点变得明媚勇敢起来的,心里竟隐隐有些奇异的感受,想问问她,如今被囚在这宫中可有受委屈?

可隋衾最后也只是缄默下来,见四下无人,只同夭夭说了一句:“先太子囚于章含宫,若日后有机会,岁岁不妨去望一望他。他.....他想见你。”

隋衾也没想到,曾经一心爱慕姜林雪,视姜岁岁为洪水猛兽的先太子,如今到了如此境地,最想见的,竟是他曾弃之不顾的未婚妻。

先太子?夭夭又是一阵恍惚,她懵懵懂懂出了梅林,竟误打误撞,步至了章含宫门前。

只她刚抬头看了眼破败的门匾,便在银杏的暗影里,瞥见了许久未见的阿余。

年轻的帝王着了暗绣龙纹的玄墨便服,慵懒散漫的靠在高大的银杏下,正拿一双泼墨般的眸子望她,语调有些阴恻恻的寒,他问:“你要去见谁?”

夭夭偏头,在空荡荡的脑海中竭力思索了一瞬,迷茫的问:“先太子是谁?我想见见他。”

沈阙便笑,眼尾微扬,眸光微敛,明明是干净又明朗的少年气,却不知为何,莫名让人觉得有些压抑的弑杀,他说:“哦,你原是从未忘记他。”

这时候,章含宫的宫门吱呀一声,洞开了大半,一个送餐食的的小宫人正欲跨出来,冷不丁见了门前的新帝,立即战战兢兢起来。

透过门缝,隐隐能看见里面有位芝兰玉树的公子,正垂首抚琴。

夭夭觉得那身影眼熟的很,她还想再看的清楚些,不自觉便往前迈了一步,只她刚要看清那位公子的脸,却忽觉眼前一暗,一件日月龙纹的玄墨披风将她兜头罩了起来。

宽大的披风将娇小的少女罩的严严实实,既不能被外人窥视,亦不能窥见旁人,她只能完完全全笼在沈阙的气息中,独属于他的禁脔。

沈阙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低低道了句:“你谁也不许看。”

夭夭一下子陷入了黑暗,有些仿徨与不适,她下意识伸手去拽裹住她的披风,却如何也挣不脱,只好无助的喊:“阿余,我害怕。”

可是阿余没回应他,良久,就在夭夭越来越无助的时候,一只大手隔着薄薄的衣料,握住了她的。

骨节分明,肌肤微凉,夭夭知道,那是阿余,她一下子放下心来。

懵懂的少女乖巧又依赖,没有一丝挣扎,只紧紧握着他的手,亦步亦趋跟着他。

沈阙垂下眸子,指尖轻轻颤了颤。

回到养心殿时,几个宫人一通忙乱,才将夭夭身上的帝王披风给摘了下来。

终于得见光明的夭夭四下一顾,却发现沈阙早已没了踪影。

外面的夜色已渐渐浓稠起来,夭夭想不通,阿余近来为何要躲着她。她在龙床上躺了片刻,四下一片寂静时,忽而坐了起来。

她总觉得他就在她不远处。

寝殿隔扇旁的书房内,罗汉榻的素白帷幔上,映出个少年清隽的影子。

每三个月一次的骨血咒又要发作了,沈阙也不知为何,竟来了养心殿。许是御书房太冷,极致的疼痛袭来时,总让人想寻找些温暖。

骨血咒爆发的时候,他体内的经脉一寸寸腐蚀,骨骼也开始碎裂,沈阙冷白的额上沁了一层细细的汗,长睫轻颤间,微微蜷缩了一下身子。

在这溺水般的黑暗中,他仿佛看见了幼时的自己。

那是春日里最烂漫的时节,大周帝携了宫眷于洛水行宫踏春。几位皇子公主嬉笑追逐着,扬起了高高的纸鸢。

三岁的小沈阙蹲在寒蝉宫的宫墙边,透过逼厌的狗洞,静静偷窥这不属于他的春日。

几位小皇子穿着合体又熨帖的贡缎常服,脚上是因着踏春特意换上的鹿皮小靴子,哒哒的踩在春风中。幼小的沈阙垂下眼,偷偷拽了拽自己断了一截的袖口,将自己踩在冰凉地面上的肮脏小脚,往草垛里藏了藏。

一位小皇子跑的急了些,一不小心跌在了草地上。周遭伺候的宫人立即如临大敌,宫妃模样的妇人跑了过来,心疼的将自己的孩子抱在了怀中。

她掏出绢帕,仔细的替怀中的孩子擦净了脸上的泪水,轻轻晃着他哄到:“不哭不哭,皇儿不哭,母妃给你带了梅花糕,吃完再同四皇子放纸鸢。”

有小太监捧了糕点来,金尊玉贵的小皇子便抽抽嗒嗒止了声。

待宫墙外的人群散去的时候,三岁的沈阙微微动了动麻木漠然的眸子,从狗洞中探出手,捡起了草地上散落的一点糕点碎屑。

那双脏污的小手小心翼翼的捧着,沾了一点碎屑往口中送去,可就在小小的孩子尝到了一点点甜的时候,骤然听到了母妃冷厉的声音。

她说:“果然是个狗杂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没有一点我乌恒的气节。”

她说着,抬手拍掉了孩子手中的糕点碎屑,而后抬起脚,碾碎了那只肮脏的、让她感到难堪的小手。

那是沈阙第一次尝到碎骨的滋味,还是小小一团的他,痛的浑身打颤,却也只是抬起眼,麻木的望着自己母妃的脸。

今日这噬筋碎骨之痛格外清晰,仿佛又让他回到了幼时那一刻,最为疼痛的那一刻。

可就在他浸入无边寒潭,窒息感越来越重的时候,忽而看见书房的门开了一道缝隙,漏进来了暖融的光。

少女站在暖光中,开口唤他:“阿余,你怎么了?”

沈阙忽而戾气丛生,闭了闭眼,扬声道:“滚开!”

这样肮脏的、丑陋的他,没有人能够接纳。

可是夭夭没有尖叫着跑开,她哒哒哒跑过来,俯身抱住了他,她问:“你是不是很疼?”

沈阙余光里,只看见少女柔和的侧脸,她似乎有些慌乱,在触到他浑身的碎骨,以及尽数断裂的筋脉时,一瞬间落下大颗大颗的泪来。

她的怀抱是温暖的,眼泪滚烫又炽热,一滴滴落在了沈阙的手背上,她怕他疼,手上的力道便又放轻柔了几分。

夭夭没了记忆,自然不记得沈阙的骨血咒,第一回瞧见他如此,既心疼又无措。

她害怕他睡过去就醒不来了,只好道:“你别睡,我给你讲故事好不好,你知道吗,东海之极有玄鸟,极为好看.......”

少女因着他,声音都有些发颤。

沈阙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眼里明明灭灭的深邃,在这极致的疼痛中,有些梦中模糊的画面忽而清晰起来,茫茫大雪的昆仑之巅,似乎也有个少女守着他的影子,跟他说:“你有时候会觉得孤单吗?我讲故事给你听好不好,你看,我在这里陪着你。”

有种翻滚的情绪在酝酿,沈阙压抑到颤粟,到最后,却也只是淡漠的移开了眸子。

他又一次一寸寸重塑了筋骨,只不过这一次,有个少女轻柔的包裹了他的疼痛与肮脏。

年骤然睁开眼,一挥手便将夭夭推开了,他慢条斯理的站起来,往殿门走去,到最后,竟带了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又是一连好几日,夭夭被困在这养心殿,再没见过沈阙。明明这宫中来来往往的宫人,但夭夭觉得,竟比荒芜的云泽山还要寂寞,她想回去了。

除夕这日,宫里各处挂了明晃晃的宫灯,夭夭听宫人说,这是个团圆的日子,可她更觉得寂寥了。

夜里下了一场雪,有些冷,夭夭迷迷糊糊中翻了个身,忽而感觉身侧的檀木床微微下沉了一下。

少年帝王带着满身的冷意,一言不发的躺了上来,小心翼翼的汲取一点点温暖。

夭夭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她怕他又要消失,伸手便拽住了他的衣袍,有些委屈:“阿余,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沈阙微垂了长睫,没有作声,轮廓利落的侧脸在烛光下泛着玉般光泽。

夭夭见他不作声,便抿了抿唇,果断道:“你既不想同我成亲,那我便要回云泽山了。”

她没有来处没有过往,好不容易有个阿余闯进她的生命,夭夭那时还以为,终于有人能陪陪她了。可如今他既不想,小妖怪便要果断的放手。

她这句话刚说完,少年骤然掀开了眼睑,他淡漠的眸子里起了乖戾,眼尾上扬的弧度分外危险:“你要走?”

夭夭郑重的点了点头,便要下床去收拾她的小包袱,她其实是个极为利索的小妖怪,想要的时候便争取,别人无意,便也能过断的离开。

可少年一双长腿横在床榻上,夭夭便轻轻推了推他:“你让一让。”

沈阙没让,慢条斯理的坐了起来,他这一坐起来,便将夭夭笼在了他的阴影中。

夭夭看着这样的阿余,莫名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不自觉便往后退了退。

少年却寸步不让,将她逼近了角落,低低的轻嗤:“走?你知道你作了什么吗?”

她没有问过他的意愿,蛮横的闯进了他的生命。那日的温泉中,她含情的眸子盯着他,将他拖入肮脏的**。

明明是冷淡无谓的语气,可是夭夭竟听出了些许委屈的意味。

他在委屈什么?她对他作了什么?

少女偏头,懵懂的眨了眨眼,她竭力思索了片刻后,脑海中恍惚飘过些模糊的画面,氤氲的水汽中,她伸出粉嫩的舌尖,轻轻舔了舔他微凉的下颔,她甚而.......

难道她真的冒犯了他?夭夭错愕的低呼了一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唇。

少年静静看着她,眼里的乖戾更浓重了些许,他伸手便将夭夭推在了朱红的缎面上,少女雪肤黑发,在朱红缎面上益发耀眼。

她看见他俯下身来,少年身上的冷梅香气铺天盖地,他说:“你既忘了,那便再好好感受一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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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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