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识沉默地拿了茶杯,送到唇边时,忽然闻到一股异常的香灰味。
他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这个味道是……
决战那年,旧仙盟大厦将倾,想拖慢清源盟的脚步,便围困甘邑,投下瘴气,导致甘邑城中瘟疫横生,数万凡人因此而死。
感染疫病的人,浑身如同火烧一般滚烫,五脏六腑急速腐烂,无数药修医修都未能研究出破解之法。这种疫病最后被药王山命名为“火流疫”,他们查出毒源有两种,一种是瘴气,一种下在水里。
被下了火流疫毒源的水,就是一股香灰味。
寒意彻骨,容识眼见灼夜手里的茶杯到了嘴边,一掌过去把杯子打掉,茶杯“啪”地一声碎了一地。
灼夜抬起头,迷茫地看他,他的脸色和第一次看见糯米时一样难看。
容识道:“水里有毒。”
昨天喝水的时候,他神魂不稳,没觉出水有问题。
“啊?”灼夜看着地上的茶杯,满目惊恐。
“什么?”云明死盯着杯里的水:“有毒?我怎么没闻出来?”
“怎么会?”青音和兰玦站起来,“我和姐姐也没在水里闻到过什么味道呀。”
云明举起茶杯凑近闻了闻,“好像是有一股特殊的味道……”
“是香灰味。”容识不想透露自己曾经的身份,只引导说:“我也不确定是什么毒,就觉得这水的味道有些古怪。”
“香灰?”云明专攻疑难杂症,立刻想起来:“火流疫?”
他马上拿出医书翻到火流疫那一页,“我没记错,是香灰味!可是火流疫不是早就消失了么?”
“那是什么?”灼夜紧张地问。
兰玦和青音围在云明身侧看他的医书。
云明简单介绍了一下,听到甘邑数万人因此丧命,灼夜脸色登时煞白,“那么多人都……我昨天喝了好多,怪不得我总闻着水里有一股味道,还以为客栈里的水就是这样的。我,我们都喝了这水,会不会……”
容识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定定地看他:“不会。”
他不会再让历史重演。
灼夜和容识对视,对方身上总有种发生任何事都能应付得来的沉稳感和魄力。
他点点头,被容识身上的坚定感染:“嗯,我相信你。”
“对,不会的。我可是山主的亲传弟子!”云明咽了口唾沫,他心里也没底,但他是唯一的医者,必须装出胸有成竹的样子,“修士身体更强韧,比凡人喝进肚子里双倍的量才会病发,我们应该暂时没事!”
容识直接道:“云明,你装作吃坏了肚子,去问店家他们的食物和水都是哪里来的,再问问你们山主有没有缓解之法。”
“行!”云明说完,一边捂着肚子下楼,一边拿出药王山弟子令牌给师尊传了音。
容识起身推开窗户,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客栈的水一般都取自水井,如果毒源下在水井里,那半城的人都会有染病的可能。
好在今日的水,香灰味不是很浓郁,不用心闻还闻不到,应该是刚下不久,仍有挽回的可能……
灼夜跟着容识身后,莫名觉得他身上有股沉重的气息,似乎心情很不好,便问:“容识,有没有什么我能做的?”
“对,有什么事尽管说,你们救了我和姐姐一命,我们肯定是要帮忙的。”青音跟上前来。
楼下后厨传来隐约的吵嚷声,是云明在质问掌柜,容识听到掌柜压低了声音解释:“咱们这儿的菜,都是菜农每天天不亮送来的,怎么会不新鲜?水是在客栈后院外的水井里打的,这条街上的人都用的那口井里的水,也没见谁闹肚子……”
容识回头看着兰玦和青音,“那就麻烦你们,帮忙去城南城北各处的水井看看,看里面的水是不是也有香灰味。”
“好。”两人转身便下了楼。
“那我呢?”灼夜凑到容识跟前。
容识道:“你去城东城西,记得戴上帷帽。”
“好,我这就去。”灼夜一口答应,回房拿了帷帽扣在头上,匆匆出了门。
街上,兰玦脚步飞快,侧过脸问:“为什么一定要和他们结伴?依我看他们原本就是为借药而来,听我们也来借药,却没有主动说结伴这回事,说明本来就不想跟我们一道。”
青音抬手遮挡午时灼热的日光,“因为姐姐更重要。我觉得容识看上去只有筑基,实则他的实力不比元婴修士差,灼夜是我们几个人里修为最高的,至于云明,看他手里的药粉就知道是药王山弟子。能和他们结伴,我们成功的可能也更大,不是么。”
兰玦微微皱眉,没再说什么。
“姐姐你就放心吧。我一敲门容识哥哥就知道我想做什么了,但他还是同意了呀。他么,看着冷冷的,却是个最心软的人。更何况我们也从没想过对他们不利。”青音拍了下兰玦的肩膀,“现在,井水的问题更重要。”
半个时辰后,三人返回到容识房中。
容识问:“井水可有异样?”
灼夜低下头:“我看了四十三个水井,都有香灰味。”
青音皱着一张脸,拽着兰玦的衣摆:“我和姐姐看了三十七个,也都有香灰味。”
容识心下一沉,这是最坏的结果,算时间,再有五天全城的人就会病发,他不忍去想到时的惨状。
他对云明道:“你先上报仙盟。”
云明火速写完信笺,叫来传信鸟送了出去,接着便一直看着手心捧着的弟子令牌。
等了半盏茶的功夫,令牌终于闪了一下,他马上听传音的内容,片刻后喊道:“我师尊说,如果火流疫尚未毒发,醉春风或许有用!”
容识等的就是这一句,当年的药王山山主也曾这样说过,只是这话不能由他说出口。
他沉声道:“我们即刻启程,去列星宗。”
灼夜犹疑道:“可不是说列星宗后天才开山门么?”
他看到容识的眼沉静如水,却有不容忽视的坚定:“一城之人,孰轻孰重,想必宗主心中有数。”
云明把糯米寄养在了客栈,退还客房后,几人乘着药罐盖子一路向东而去,直奔列星宗。
“列星宗宗主的脾气十分古怪,有时候我师尊都说不动他,”云明还是不免担忧:“要是他执意不肯……”
容识淡淡道:“那就抢。”
灼夜忍不住侧头看他。他看着瘦削,像是连重一点的武器都拿不动的样子,却总是能叫人相信他。
哪怕他们要面对的可能是满目荆棘、腥风血雨。
顷刻间雾气环绕的山门近在眼前。
杀气猛然迫近,容识当即道:“有埋伏,都下去!”
话音刚落,数十只飞刀从四面八方而来,几人闪身落地,云明刚把灵器收回,死士便潮涌般围了上来,法阵从天而降,把灼夜云明、兰玦青音死死困住。
容识后撤得够远,不在法阵范围中,他神识扫了一圈,出现的有十六个死士,隐在暗处的还有五个。
他当机立断:“灼夜在东,云明在西,兰玦青音分守南北,我来破阵。”
“好!”灼夜完全信任他,一拳打退两个死士,被下毒的愤怒和害怕化为出拳的力道。
眼前刀光剑影,灵力翻飞,暗处死士虎视眈眈,容识并指调动十几颗石子,准确命中明里暗里所有死士的心口,接着抬手结印,银白色阵纹迅速在周身浮现。
他是可以直接祭出陨仙阵那样的大杀阵,但杀阵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以他现在的身体,开阵等同于自杀,只能从旁辅助四人战斗。
灼夜一脚踹开三个死士,掌心升腾的火光将二人吞噬。
云明一手夹住三个瓷瓶,一手用灵力引毒药扑向两人。
青音袖中白绫将两人人高高卷起,重重摔下。
兰玦手中剑光闪烁,三人被刺中心脏,剑身却半点鲜血不沾。
容识终于明白为何自己觉得兰玦剑法眼熟,那是留夷宗宗主虞灯自创的“青出于蓝”剑法。他与虞宗主曾为战友,甘邑爆发火流疫时,他们都被困城中。
此时天空又一个法阵压下,阵纹光芒刺眼,四人皆猛地单膝跪地,被压得一时动弹不得。
是镇灵法阵,有压制修士境界、使灵力无法运转之效!
这种法阵,元婴后期以上的修士才能初步掌握,这些至多金丹后期的死士怎么会用?
容识飞身而去,悬在半空,掌心灵力涌动,灌入镇灵法阵,面对的庞大力量告诉他,这是货真价实的镇灵法阵!
他们背后的人恐怕不简单。
他紧紧咬牙,灵脉中泛起熟悉的刺痛,可法阵内四人虽然勉强起身,但交战时已力道不足,灵敏欠佳。
容识皱眉,灵力涌动越发剧烈,长发无风自动,但下一刻,神魂撕裂成两半的疼痛突然劈下,他身体控制不住地一颤,镇灵法阵反噬过来的灵力瞬间击中了他。
他口中鲜血喷涌,直直倒飞出去。
“容识!”
灼夜的叫喊由远及近,容识尚未落地便觉出一只手按在了自己的后背,他痛得一时说不出话。
可一股熟悉的惊天剑气极速而来,他挣扎道:“后撤——”
“轰——”恐怖的余波过后,所有死士的身影都消失在剑气之下,灰飞烟灭。
云明、兰玦和青音落在容识和灼夜身前,几人都是脸色苍白,这令人悚然的力量让他们心中后怕,要不是容识喊得及时,他们又反应够快,现在怕是和那些死士一样连尸体都找不到了。
而且他们都被余波冲击,受了内伤。
已经跑得这么快了,余波还是这样猛烈,对面那人到底是什么修为,化神?还是大乘?
剑气造成的灰尘落下,露出一个孤峻冷漠的执剑之人,手中长剑剑身全黑,极为独特。
外围三人握紧了手中武器,严阵以待。灼夜的视线从容识身上移开看了来人一眼,直觉他和萧随一样危险且令人讨厌。
容识轻咳几下,与那人对视。
那人眉眼凌厉如刀剑刻就,只是明明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通身却是说不出的诡异,透着血腥和邪肆。
——镜真。
多年不见,他竟然真的入魔,变成了这副模样。
几人的重重保护中,镜真看到一张陌生的脸,那人靠在年轻修士的身侧,脸色惨白,眉间那黑色小痣便更加明显,他似是累了,眼眸半阖,只露出一点不见明光的瞳孔,好像高坐垂眸的神明。
神明无心,于是救他于深渊又离他而去。
镜真不知道那个自己苦苦追寻的人长什么样子,但在看到他的瞬间,一切都尘埃落定。
容识攥紧了灼夜的衣袖:“快进山门!”
话刚说完,便见镜真抬起长剑,杀意毕现,容识急道:“快走!”
几人当即转身,流星般迅速飞入身后山门之中,镜真的剑气紧随其后,轰然炸在山门上,灰烟过后,浓雾仍在,山门也完好无损,且还是难以看清山门之后的景物。
镜真有些意外这世上还有自己不能凭武力解决的事,须臾也飞入山门中,被浓雾吞噬。
进山门后容识眼前一黑,依靠着的躯体忽然消失,他一时不妨,跌倒在地。
突如其来的震动牵动体内疼痛,容识忍不住咳嗽几声,捂住了胸口。他动用大量灵力又被法阵反噬,五脏六腑都疼得要碎了。
他站不起来,便坐在地上查看周遭的情况,不想看到的只是一片漆黑,唯有前方三尺之处有细微的光,光里有两行字,是“入阵者需念出汝名,连错三次者踢出山门,永不入阵”。
这是最普通的问名阵,答出真实姓名便可破阵,设此阵一般是为了防止有人用假身份或假冒他人入阵。
但……已经可以入阵了?不是后日才开山门么?
容识心有疑问,思虑片刻道:“容识。”
光芒闪烁了一下,那两行字消散后,再次出现的是“错一”。
不行么?容识闭眼叹了口气。真实姓名……自己给自己改的名字,如何算不得真名?
他沉默了一会儿,认命道:“应识。”
灼夜刚进阵就发现自己身侧的容识不见了,他急着找人,“容识?容识!”
这里一片黑暗,没有边界,除了自己的声音,再没有别的声响,空寂得让人心里发慌。
光亮处的文字闪了一下,变成了“错二”。
灼夜这才注意到那唯一的光亮处,上面还有字,他挠挠头问:“错了?我错了?那你是不是知道他在哪儿?”
文字没有变化,他着急道:“你快说啊!他到底去哪儿了?”
这回字终于变了,灼夜满心期待这玩意能告诉自己容识在哪儿,却只看到两句话,他念道:“入阵者需念出汝名……问我名字?灼夜!”
云明看着问名那两行字,纠结了须臾,答道:“明允。”
兰玦没有思考,直接报了名字,青音则是盯着字想了许久,才说:“林棠。”
说完了名字,几人便见那处光芒越来越强,直至将自己吞噬其中。
亮光过后,容识看见黑云笼罩不见一丝日光的天,他低下头,眼前是无数修士和凡人的尸体。
这是……决战那年的甘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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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水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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