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识毒发之后第三个深夜,明允提着药盒进屋,把里面刚熬好的汤药端出来放到桌上。
灼夜见他的眉反反复复皱起又松开,叫道:“明允?”
“啊?”明允愣过神来,虚脱似的瘫在椅子上,“时间不多了……师尊和药仙前辈需要准备一些药材,明日才能赶到,这碗药,是我写的药方。”
看出他的顾虑,灼夜迟疑道:“你……”
明允摇了摇头,捂着自己的脸,“虽然药方师尊和药仙前辈都看过,但我还是害怕……我不是师兄那样的天才,药王山里比我天赋更高更努力的人一抓一大把,我比不过他们,我没有那么厉害。我怕……”
“我怕我救不了他。”
容识身中剧毒,几乎无解,这种情况下,任何的安慰和鼓励都显得过于苍白。
灼夜低下头,“我也是。”
他看着榻上昏迷的人,容识一直以来心里都装着很多事,似乎只有在重伤昏迷时,才能获得片刻的喘息。糯米在他的臂弯里安睡,不知外面的风雨和心力交瘁。
如果容识没有中毒,这应该就是最平淡的温暖画面了吧。
灼夜看着看着,心里又阵阵发酸,“我不会医术,也不聪明,既不能帮你们配药,也不能帮二小姐他们追查凶手,是最没有用的那一个。”
两人说话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容识抬起头,凤凰的太阳都已经不见,世界开始崩塌,天空裂出了一条巨大的黑色缝隙。
容识喉咙发痒,忍不住咳嗽起来,他能感觉到灼夜的手掌在自己心肺间轻拍,帮自己顺气。
他睁开了眼,转向灼夜的方向。
灼夜见他醒了,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他双眼无神,空空洞洞,像是没办法聚焦了。
“容识?你的……你的……”
容识轻轻地转了转眼球,还是没看清东西,满目的漆黑中,只有些地方裂开了微小的缝隙,透出几缕光线。
他肯定了灼夜的猜测,“嗯,看不到了。”
“怎么……”灼夜不敢相信地问出了口,却戛然而止,闭上了嘴。
容识听见椅子挪动的声音,脚步声跌跌撞撞来到床前,应该是明允,颤抖的手落在了自己的脉上。
“天人五衰……”明允的手滑落了下去。
容识很轻地叹了口气,伸手向外探寻,抓到了灼夜的手,也是一样的颤抖。
方才灼夜和明允的话,他都听到了。
他轻轻地摩挲,聊表安慰,“你才不是……没用的,要不是你,我怕早晚都得……给那个疯子生一个。”
“还有明允,如果没有你,我早死在山庄外面了。把药给我吧。”
明允垂下头:“可是……”
万一没用呢,万一他害死了容识呢?
他没能救下师兄,他怕这次也救不了容识。
容识闭上眼道:“我相信你们。”
明允还是没有动作,他真的怕了,他不敢赌。
灼夜明白容识的意思,而且让明允这个本就有阴影的人去面对这些太难了,便起身把药端来。
药一勺一勺地喂完了,所有人的心也都悬上了巨石。
口中的药味没有之前那么苦涩,不知道是天人五衰,味觉衰退,还是这药本身就没有那么苦。
容识睁着眼,只能看到一些细碎的光,灼夜和明允在喂完药后一直都没有说话,也许是太过紧张。
他得趁着难得的清醒时间再说一些话。
“认识你们,是我的幸运。”
他脑子像是坏掉的法器,没办法思考任何东西,只依靠本能在说话。
“灼夜……”
“我在。”
容识说:“把我的衣服脱掉吧。”
……为什么?灼夜不明白。
容识喘息很久才能接上自己的话,“不想弄脏了。你送的,我很喜欢。”
中了毒的人,总会吐血吐药,弄到衣服上就不好了。
灼夜红着眼睛点头:“好,我明白了。”
明允越听越心凉,这和交代遗言有什么区别?
他瘫坐在地上,绝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灼夜语无伦次,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容识……我好害怕,我真的好怕……你会害怕么?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容识笑了笑,“我已经死过一次,不会了。”
让他们接受这些,还是太难了。
“这辈子过得,真是好累啊,下辈子……”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再也没有接上下一句话。
灼夜看到容识闭上了眼睛,好似睡着了一样。
“容识?”
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脑海中一片混沌,“容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接受不了,他真的受不了!
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如果可以代他去死就好了……
不,他还是可以陪着他的,还有办法……
容识说他死过一次,他说不会害怕了,那死是不是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两个人一起死的话,他就可以一直和容识在一起了。
他们都活着的话,总会被这样那样的事情牵绊,总有分开的一天,如果两个人都死了,不就再也不会有这种烦恼了么?
还是有办法的……
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了。
明允被灼夜的叫声吓醒,看见他血红的双目。
完了完了,这是要走火入魔了啊!
明允吓得又一个哆嗦,赶忙去探容识的脉象,然后使劲儿敲了一下灼夜的脑袋,“没事的没事的!他只是又昏迷了!药……药是有用的!”
灼夜头疼得要命,耳朵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听任何声音都雾蒙蒙的,直到被敲了脑子,更疼了,他捂住了后脑勺,终于听清楚明允说的是:没事的。
……没事了么?
容识没死?
他猛地去抓容识的手腕,感觉到微弱的脉搏。
灼夜一下子瘫坐到了地上,劫后余生的眼泪流了下来。
没事了。
明允松了口气,最起码他没有害死容识,“没事了……只要等到明天,只要师尊和药仙前辈来了,一定会有办法的。”
缓了一会儿,他起身道:“还有很多药得提前处理,我回药房了。”
灼夜没说话,他自顾自地出门了。
小半个时辰,灼夜才缓过来,爬起来坐回床沿,给容识脱了自己送的这身红衣,只剩下一层纯白色里衣。
短短两三天,在浮生事的磋磨之下,容识又瘦了许多。
他愣愣地看着容识,看他瘦削的身体,看他疲惫的眉眼。
时间从来没有如此漫长过,灼夜看了许久,屋内忽然一暗,他呆滞地转过头,看见烛火已经燃尽。烛台上只剩一片红色的烛泪,像一层又一层堆砌的血。
他没有再去点灯。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从西到东缓慢地移动着,周遭很安静,安静得仿佛世界上只剩下灼夜和容识两个人。
灼夜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振聋发聩。
一个晚上的时间,竟然这么难熬。
他握着容识的手,脸上已经干掉的泪痕微微发凉,觉得自己毕生的眼泪都给了容识。
这很正常,他太在意容识了,总是免不了为他哭。
灼夜莫名地想,萧随说的是不是对的?
他真的喜欢容识,或者是爱。
但没人教过他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他能看到的喜欢和爱,只有跟在容识身后那群疯子,他们大叫着爱,然后把容识害得遍体鳞伤。
他是个凤凰,不是人类,人类所说的喜欢和爱到底是什么呢?
他不明白。
可一个人死了,另一个人就想跟他一起死,这不是传说中的殉情么?
殉情……是啊。
灼夜觉得自己的脑子从来没有这么好用过。
他就是想殉情的。
以为容识死掉的时候,他是真的不想活了。
既然不想活了是真的,想殉情也是真的,那他喜欢容识一定也是真的。
千真万确。
原来这就是喜欢么?
灼夜心里的声音越来越大:我想告诉他……我必须告诉他。
但容识还昏迷着。
他看见容识臂弯的糯米,方才他和明允两个人好像从地狱里走了一遭,它却睡得安安稳稳,呼噜呼噜的声音就没断过。
他也好想这样被容识抱在怀里。
凤凰本质是一种动物,也许所有的小动物都喜欢被抱着,他也不例外。
灼夜变回了原形,抖了抖自己的翅膀,努力把自己缩得小一些,再小一些,直到不高的床榻在他眼中变成一个庞然大物。
他跳上了床,凑到容识的手边,现在他的体型只有容识手掌一半大,比一般的小雀鸟更小更轻。
灼夜在容识掌心蹭了蹭,飞到了他的胸前,卧在了他的心脏下方。
他已经轻得像一片羽毛,还是害怕会压到容识,便没有卧在心脏的正上方。
容识的心跳很微弱,但对于一只轻如羽毛的小鸟来说,便震如擂鼓。
灼夜听着永无止息的心跳声,闻到容识身上略微苦涩的药味,心中安宁许多。
他展开翅膀,贴在容识身上,像一个小小的拥抱。
一定会好起来的。
他只要听到容识的心跳声,就可以振作起来。
一切都会好的。
等容识醒了,他要认真地告诉容识,他喜欢他。
虽然不知道容识会怎么样,但是无论结果是什么,都不会影响他继续喜欢容识。
容识长得好、人也好,看上去神神秘秘的,永远不知道他说的话哪句真哪句假,可是无数的谎言之下,是最善良的一颗心,永远为所有人着想、永远让人心安,永远让人感觉还有希望。
谁会不喜欢这样的人呢?
灼夜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在人间生活过,没有吃遍天下的美味,走遍九州的山川湖海,也没有过过什么人类的节日。
想来容识也没有过。
从今往后,他想和容识一起,把这些遗憾一一补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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