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山巅处，隐隐可以看见谢晏辞的洞府，时不晚思忖这等距离谢晏辞应当已经察觉到自己。正想着，果然从洞府中缓缓走出一人，婷婷袅袅，细步款款。
“白长老？”时不晚怔愣，停下脚步疑惑。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徐青野的师尊，乘剑峰峰主白若安。
白若安是七座峰主中唯一的医修，也是天心宗修为较高、资历最老的长老。平日里只有旁人去她那里讨药和求治疗，除非重伤不能乱动，倒是很少能见到她往别处峰头去。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白若安对时不晚印象很深刻，见她来此，笑着点头：“时莞是吧？”
时不晚不知道白若安等长老看过她的内门大比，没想到白若安能认出自己，倒是有些惊异：“正是……白长老怎么会在此？”
白若安双手抱琴，她的琴是一张圆润细腻的落霞，琴身两侧雕刻着云纹波澜，很是独特。想必刚用不久，犹如浸润在水中，散发出轻柔的华光，只不过多看了几眼，便令人感觉通体舒畅，心旷神怡。
不愧是大乘期的医修，春风佛面，妙手回春。
不过此景更加深了时不晚心头的疑虑，看这落霞即能猜到，白若安不是来单纯地做客或是递话，她是来替谢晏辞疗伤的。
只不过短短一天，谢晏辞发生了什么？
还没有等到白若安回答，时不晚开口道：“是师尊……出了什么事么？”
白若安见她观察细致入微，问得又单刀直入直中要害，毫无忸怩之态。先是微怔，很快颔首微笑，索性不再隐瞒：“也罢，他是你师尊，又偏重视你这个唯一弟子。”
谢晏辞对这个徒弟的重视，即便他不说，众人又怎会觉察不出来？
“我是来给你师尊调息气血，祛除沉疴，”白若安道，“每过段时间我都会来此，只是此事知晓的人不多。你需谨记，勿要多言。”
时不晚连连点头，只是……
“每段时间都会来此？”她不解。
谢晏辞看起来并无大碍，旁人都道他是无人能及的第一剑修，是当世最有可能顺利飞升的天纵英才。完全没有听说任何关于谢晏辞修行的任何传闻，怎么会每隔段时间就需要治疗？
白若安垂下眼睫，轻声叹息：“世事易解，心结难消。”
时不晚忍不住皱起眉头。
白若安说得隐晦，可这意思不就是说，谢晏辞生了心魔？要知道，心魔乃与他们这些修士同根同源，实力越强心魔越盛。就好似时不晚，虽然换了个身体，修为比之前要低许多，但在筑基时仍然凶险万分，差点出了岔子。
如此说来，谢晏辞的心魔只怕更深。被心魔侵蚀愈久，修为越发难以精进。这便是谢晏辞久久没有冲击飞升的原因？毕竟连她在重生前都打算闭关飞升了。
见眼前的小姑娘显得十分懵懂又很苦恼的模样，细长的眉毛一会紧拧一会舒展，白若安忍不住弯起眼睛，笑道：“你勿需担心，晏辞心性坚韧，非常人所及。他闭关近百年，收你为徒的前几日方才出关，现下已经好了许多。”
时不晚呆住，下意识追问道：“他之前一直在闭关？”
“是。”白若安回答。
不对啊，如果谢晏辞一直在闭关，那是谁杀得她？按白若安的说法，谢晏辞在内门大比前几天才堪堪出关，那时候时不晚早已经死了，重生到了时莞身上，时间完全对不上。
除非白若安说错了。
但她真的说得不对吗？显然现在白若安对谢晏辞的状态还算比较了解。
时不晚有些犯迷糊。不是，怎么跟传言说得完全不一样啊？
“不过是些陈年旧事，过去便慢慢好了。”白若安安慰道，不知道是说给时不晚听，还是说给洞府内的人听。
这一句话勾起时不晚的心绪，她几乎想要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又变了调：“师尊……是从什么时候……需要白长老出手？”
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什么，白若安蹙起眉头：“大约一百五十年前。”
时不晚心下微动，垂眸站在白若安面前，下意识握住剑柄，久久不言。
如此凑巧，一百五十年前，正是她判出天心宗，斩杀凌玄知，与谢晏辞断绝婚约，不复往来的时候。
雪花在半空飘飘悠悠地打着转，模糊了世间万物的轮廓，包括终年孤寂的问剑峰，包括支离破碎的回忆。洞府与时不晚不过几步的距离，却像横亘了这世间最难填补的天堑，中间流淌一条铺满过往的血河。
一旦涉足，无人能全身而退。
白若安看时不晚低头沉思，突然想起来什么，岔开话题道：“时莞，徐青野那孩子嘴硬心软。若是不慎得罪你，还请看在我的面子上多见谅。”
正如秋明玉宝贝君书南，谢晏辞重视时不晚，白若安也十分看护自己的徒弟，徐青野。
昨天傍晚回到乘剑峰的徐青野心绪不加，白若安敏锐察觉到他们几人的配合应该出了问题，一问之下果然如她所想。
没料到对方会提到徐青野，时不晚甚至没回过神。
“昨日在剑阁的事他与我说了，那孩子……”白若安眼神微动，神色温柔，“那孩子只是闹别扭，他并非真心不想与你一同参加传灯会。”
“早在你从内门选拔中脱颖而出时，他就已经偷偷注意到你了。”说到这里白若安笑了笑，揶揄地看向时不晚，“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不然那孩子知道了要恼我。”
和时不晚相同，徐青野其实也出身外门。
他最开始练得是剑，是真正靠自己一步一步，以天心宗的入门剑诀杀出血路，赢得内门大比，获得成为内门弟子的资格。
不过区区“天赋”两字，拦住多少少年，也险些拦下了徐青野。
其实从外门进入内门的弟子，通常只能成为挂名弟子，很少能有机会成为峰主的亲传弟子。一来资质摆在那里，二来年级也大了，总归不如自己亲手带起来的徒弟。徐青野的去处也很让几位长老头疼。
是白若安看中徐青野的德行与心性，愿意给他机会，也让他成为这几十年来唯一一个进入内门后成为峰主亲传弟子的人，另一个就是时不晚。
好在徐青野也不辜负白若安的期望，弃剑抚琴，冲上筑基，再没有人敢用“那个外门来的”嘲笑他。
“内门大比时所有人像狼似的厮杀，其实修士又何尝不是这样？与天争，与人争……可只有那孩子愿意停下来，替同辈包扎伤口。他心怀仁义，对苍生有情，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提及往事，白若安语气里也很是感慨。
“他听说你也是从外门来的，君书南那小子又屡次夸你剑术精进，很是看中你……想必你们二人之间现在有些误会。若是他惹恼了你，大可直接说他，千万不要对他心生芥蒂，他也是个好孩子。”白若安道。
因出身微寒，性格孤傲，徐青野朋友向来很少。分明是很好的孩子，却总是用坚硬的话语将自己包裹起来。
白若安看在眼里，记在心底。
时不晚想到昨日徐青野那张气得通红的脸，自己拿着他的本命琴哐哐砸人，不生气才怪。反倒是她得向对方道歉才是。
“白长老放心，我并未放在心上，徐师兄人也确实很好。”她自然应道。
“好孩子，多谢你。”
白若安抬手抚过她的侧脸，淡青色的光晕犹如春风拂面，清泉流水汩汩而来，洗涤冲刷去时不晚彻夜未眠的狼狈与疲倦。
待白若安放下手后，时不晚脸上的小擦伤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去吧。”
白若安离开后，时不晚没有动作，只是在谢晏辞的洞府前安静站了会。
风从不知何处的远方吹来，卷着雪越刮越快，扬起翩翩雪尘，从天上接连不断地旋转飘落，让人分不清今夕何夕。
时不晚蓦地忆起很多不去细想，不愿细想，更不敢细想的往事。
这一百多年过去，谢晏辞究竟是如何看她？看待她这个从前亲密无间，却转瞬沾满鲜血身败名裂的女魔头，时不晚？
他若是回想起自己，想到的会是什么？
是追在他身后不谙世事的奇怪女孩，是趴在他肩头叫嚣宣誓着两人亲密身份的未婚妻，还是莫名出手斩杀自幼悉心教导自己师尊的仇人。
不管怎么样，他都应该恨到，只想亲手斩杀自己。除掉他这个生命里唯一的污点。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这是他应该做的。
所以当听见传言是谢晏辞杀死自己时，几乎没有丝毫疑惑，时不晚就肯定了这点。平心而论，纵然她亦有诸多这么做的理由，纵然她从未觉得自己做错过，但她依然有预感，那一天终会到来，不过是你死我活的结局。只是这个结局来得比她想得要晚了一百多年。
可现在有人突然说，不是的，不是你想的这样。
时不晚感到困惑、狐疑、不解，甚至茫然无措。
如果不是这样的，那又该是怎样的？
这一百多年来的日日夜夜，谢晏辞，在孤寂无人，大雪纷飞的问剑峰顶，你究竟是怎么过来的？你又在想着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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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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