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时天！别哭了！人还没死透呢！”
我对他大吼道。
他眼神从绝望中转变为怅然，疑惑，最后转变为防备和冰冷。
是啊，此时，我是李初月。
我再次来到了他的梦中。
他的梦里回到了在教室离开时的场景，而我是回到教室来找作业的李初月，不巧撞到了他暴露脆弱的时刻。
即便是梦，但我也有些贪恋地去握住了他的手腕。只要能够真实的碰触他，哪怕是梦，也甘之如饴。
你干什么？
他甩开，颜色不悦地盯着我。
是啊，我是李初月，我和他还没有任何关系。
这样想着，我只能学着李初月的语调和语气，“刚才看到你手腕上有只蚊子，所以——”
他没理我，收拾了书包，闷头走出教室门口。
我扯上他落下的校服外套就往外追，“把外套带上，夜里外面风冷。”
他停下来，瞪着眼睛，恶狠狠的看着我。
我伸出手，把校服递给他。
他接过，一声不吭地向前走，脚步却放缓了不少。
我跟着他。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出教学楼外。
“许时天，你要去哪里？”
我知道他要去哪里，他要去市图书馆，查资料。
如果我不在的时候，他一向是这样安排的。
可是我在，他就会随着我大街小巷的晃荡，我总是在八点到十点的这个阶段打临工。送快递，帮人跑腿，或许奶茶店里今天缺人，我就可以做零工。
我和许时天没有成年。
大多数地方不能够正式地招聘我们。可我总是能够找到一些短工来干。实在不行，我对他们说：“我哥哥因为哑巴，没有钱治病，白天要上学，没办法工作，也没有地方让我们工作，我们无父无母，就快要活不下去了。”
大部分老板，会叹气，摆摆手说，“好吧，好吧，就让你们干吧。”
但S市是国内科技发展德育新风都抓的最严的事，一罚款罚得老板□□都要掉没。他们也不敢长雇我们，总是让我们干一天算一天，哪里缺人就去哪。
我们俩也把S市的人才市场跑熟了，那里的中介大多都认识我们，阿洋，其中一个中介和我们关系最熟，他不收我们钱，总是推荐一些合适许时天的活，我们一起干。
别人都是知道，我和许时天是连体婴，要干活总一起的。
除了那天.....
除了那次，我知道那个工作的地方偏远不安全，告诉了他，他肯定不让我去，或是要和我一起。于是便自己偷偷跑到了隔壁镇去，却在路上就出了事故。
宋晚月死于贪。贪在分明命如草芥，却不知道惜命，自以为命大，却最后因为那200元的零工钱，展会的票钱没存到，白丢了一整条命。
如果有生死簿，宋晚月一定是被这样几句，寥寥结案的。
我摇摇头，甩掉这些毫无用处的伤怀，拿出钱包和手机，问他：“你想不想去S市大禹科技的人工智能展会厅和实验室啊。”
我是李初月，现在有一个在企鹅公司人工智能实验室做拟人声的专家爸爸和厚厚的一沓信用卡与零花钱，再也不用拉着他去打零工了。
他死死地盯着我。
而我得意洋洋地晃着手机上的展厅门票。
我知道许时天和我不一样，他虽然说着梦想和我一样都是有个家。但他一定有一些非凡的想象，否则他不会在图书馆借那么书，做那么多设想，不会花那么多时间泡在学校的实验室写代码，不会和学校的人工智能社团的老师一起设计项目，准备参赛。
他好像是和我有一些不一样的。
而大禹科技，是他由他梦想取得Q大人工智能教授一手创建的，拥有着国内最前沿的产品开发情况。我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有什么设想——
但如果可以，我在还活着的时候，确实非常希望能够存到钱，作为一个惊喜带他去展厅看看。
展厅门票，4888一位。
而我现在有了。
“不用有负担，这是我爸的朋友张叔叔送来的，送了两张。我爸和他项目有合作——你在里面还能看见我爸参与的项目呢。”
他眼里闪了闪。最后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于是，像很多次那样，许时天跟在我后面出了校门。
只是这时我不再是宋晚月，我是李初月。有自己的手机和司机——“刘叔啊，对，我在校门口，还有一个同学。先不回家，去大禹就可以了。嗯，给我爸说过了。”
一路无言。
许时天坐在车后座，这是我们俩第一次坐上传说中的贵车，奔驰欸，我们从来没有做过的车。
它是那么的柔软，开起来是那么的平滑。
我按捺住好奇张望的渴望，坐在许时天旁边，几乎是不可抑制的就想要拉住他的手。但不可以。
许时天比我平静很多，至少从面上来看是这样的，他只是沉默地坐在一侧，看着窗外的霓虹点点。
车从学校，开过CBD，一街之隔，就是日常我们居住的城中村。然而，车只是从这座巨大的蜘蛛网旁边擦身而过，就来到了另一侧的高速立交上，开到了城西——高新区。
高新区高楼林立，里面来来往往的科技人才、白领、专家、留学归来的精英，让这座盘踞着国内龙头科技产业公司总部的城区永不落幕。
即便是在下午七点半，仍然灯火通明，行色匆匆。
即便从小在S城中长大，可是我和许时天只是敢在它的边缘远远的瞭望着——从来不不敢深入它的内部。就像这辆车，也永远从城中村的边缘驶出，而永远不接触到它的心脏，看到那些朝不保夕的民工们。
而我和许时天，我们就是这座城市里，最底层民工的弃子弃女。
我侧头望过去——高楼的光影印在许时天的脸上，看不清神情。
“月月，到地方了。”
“谢谢刘叔。”我甜美一笑，晃晃手机，对许时天说，“走吧。”
来到展厅。
我刷开二维码，门栏边的机器人检好票，放我们进去。走在身边的大人们不仅侧目——是啊，如此高昂的展会费用，不仅需要钱财，购买也需要人脉，他们都是各地的厂商为商业洽谈而来，有谁，像我们这样两个中学生穿着校服就过来了。
我不知为何，有些高兴——
即便已经死掉了，但起码在许时天的梦里，我能够和他一起看到他最想看的东西。
许时天比我沉静多了，他走到智能化的导览图旁边。
在这个巨大的，几百个科技产品品类所构成的人工智能展厅中，他一目十行地，用手划动着屏幕寻找着。
我原以为他会去找关于VR虚拟游戏与教育相关的应用。
因为他以前对我写过——如果有机会，他想用人工智能的算力模拟出一款适用于基础教育的拟真VR游戏产品。
“为什么呢？”
他字迹清晰，因为像小月这样聪明却贪玩的孩子也能够学到最有用的知识。
是啊，那时候我才初中二年级。要中考了。
我成绩还不不够，考不上S城最好的国际外语中学。
我很努力很努力了，可是就是考不上，就像一个橄榄球型，我已经站在了优秀的位置，却不知道那剩下独属于拔尖群体的五十分怎么去获得。
考不到那五十分，能够拿奖学金的就是有许时天一个人。我们就只能分开了。
最后是许时天写，没关系，没关系，小月。你已经很棒了，我们不一定要去国际外国语，附中也挺好的。
是啊，附中也挺好的，但他再也没办法参加喜欢的竞赛，没有办法去拿到想要的资金支持，没有办法去进行更多的探索。
他只能和我们一样，在教室里学着知识，做着习题，参加一场盛大的选拔考试，再以最艰苦卓绝却不能最大程度发挥他潜能的方式走向终点。
我们是在场的唯一两个中学生吗？
不是——
一位老师带队着一群学生进来，他们拿着手册，穿着S国外的校服，“今天大家作为优秀代表，参与了我们中学和大禹公司的联合二十天优秀青少年创业人才孵化项目.......”
我心里一阵刺痛，几乎是反射性的拉住许时天的袖口。
“许时天。”
你后悔吗？
我成为了你的后腿。
他一点也没有注意到周围的人，惊异的看着我的动作，眼里一丝闪烁。突然，他的唇角流露出意一丝安抚的微笑，点点头。
作为许时天表情满级解读专家，我知道他的微笑是安抚，告诉我不要不开心。他的点头是，心里有数，知道怎么做了。
他找到想去的展区了。
我没来得及放开他的袖口，他已经牵着我的袖口向前走去了。
我和许时天从不牵手。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描述那种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后形成的别扭感情，青春期之后，我不知道如何避免那种时不时会出现的羞怯感受，也很少亲昵，更多的时候是他摸摸我的头，或者提着后脖颈；或者我拉住他的手腕，拖着他的衣服.....或者是像这样拉着袖口。
他带我来到了脑科学展厅。
人工智能机器人如何接入老年痴呆的患者进行调试、人工智能与VR技术根据大脑活动波幅从而进行梦境的复刻，人工智能与脑机接口的开发的前沿进展，人工智能如何利用一个人生前的互联网、影像数据复刻出一个互联网模型....
我怔怔地看着这些展厅里的产品。有种身处于异世界的感受。
许时天一个个走过，看着上面的解释、说明和应用。
表情逐渐严肃起来，甚至唇角紧抿。这是他不满的表现。
“同学，来来看展啊。”
梦境复刻展柜前的展员笑眯眯的同我们招呼，“小同学，感觉怎么样啊，能不能看懂，这可是大禹和企鹅联合推出国内最前沿的脑科学应用技术哦，要不要写一写反馈意见？”
他递给我们一个平板。
我刚想说什么。
那位展员突然放低声音说道，“拜托，小同学，帮个忙，指标要求。”
我拿过去，只好写着，“很厉害！学到很多。”
许时天接过，他潦草地写下八个字。
路径错误，无法实现。
他拉着我走掉。
“欸——你什么意思？”展员从后面叫住他。
许时天转过身。
“你怎么乱写，还不吭声呢？”
我只好替许时天解释道，“不好意思。他没办法说话。递一个板子吧——”
许时天一字一字写道，“你们的路径错了，脑波幅可以确定梦境的体验，但梦境不是虚假的。梦境是可进入的“场”，它是在更高维和低维生物的交界点。比如我们在三维世界，外星生物在四维，那么梦境可能是三点五维。因此，梦境可以被再造，而且需要用巨大的算法与人工智能进行模拟演进。人无法进入四维世界，因此梦境是人类可以永远存活的三点五维场域。只要算力够大，它和真实世界没有差别。”
“因此，”许时天写道，“如果人要死而复生，人要永存——不是依靠脑机接口，而是应该放弃大脑，进行在三点五维的重新验算。你们的所有研究，出发点都错了。而现有芯片无法承载如此大的算力。你们需要芯片技术上的突破。”
“什么意思？”
我刚想问——
然而一阵白光传来。
许时天的梦境又醒了。
我继续飘荡在他的床边。
他翻过身，睁开双眼，抱过一只熊。他将头埋在熊里面，这只熊是我送给他的。
然后他掀开被子——起床。
啊！
身为阿飘的我大叫一声，飘出他的房间。
尽管他有穿底裤，但这样的场景我还是没有想到。
许时天这个白痴，怎么会穿着睡衣睡觉，醒来时已经把睡衣脱了，只留一个底裤在啊。
即便做鬼了，回想刚才的画面，我都感觉自己面红耳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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