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上乔词眼尾那颗痣,与朦胧记忆里的故人重合,他突然很想抱抱乔词,这么想也就做了。冰凉的大手环抱住少年瘦细的腰。
妄言摩挲着乔词肚皮上那点肉,皱眉想,这里似乎少点什么,比如一道疤或者伤口。
“嗯?”乔词无意识地翻了个身,没醒。
妄言放开乔词,枕着手臂望天花板。夜里偶尔有一两只乌鸦鸣叫,踩碎枯叶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妄言苦恼叹气:“没完没了。”
对乔词施了个法,隔绝外界声音,起身走向门外。还是那个男人,却没有气息,是个活死人。突兀地杵在小院里,浑身散发着恶臭与黑气。
有些头疼,妄言是不太喜欢这种脏兮兮的,处理起来麻烦又反胃的东西。
有想过把人捆住等天亮和乔词一起解决,脑海里浮现出乔词那张不耐烦的脸,奈何人长得精致,妄言也不觉得多不爽。相反,倒是很喜欢对方那看狗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妄言啧了一声,还是老实地将人领到领到远处的竹林里,竹林深处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垃圾坑,妄言一脚把男人踹进深坑里,丢了节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桃木树枝进去,桃木镇邪。
村里人算不上纯善,在认识到入歧途后能知返,乖乖找人将自己解决掉,不祸害别人,也是有些良知。
妄言坐在凸起的石块上,附近有萤火虫闪烁。妄言叹气,思索该如何跟乔词开口,一旦有了开头就会一直延续下去,这对父子只是一个开始。
之后会怎么样并不重要,妄言所担忧的是,乔词所拥有的特殊技长,会对他本人造成的困扰是无法判定的,而机会总是给有缘人。
妄言对自己的判断一向有把握,在这吹了快一个小时的冷风,妄言把所有事件拎出来搅合在一起,再复杂的事都能捋个尾巴出来。
活人不能看见灵魂,但妄言不一样,只要他想也是可以在普通人面前亮相,乔词身上有妄言窥不见的秘密,且一人一鬼密不可分。
—
妄言自诩不是什么好鬼,在不久前搂住乔词时,他就偷偷尝试窥探乔词的前半生,出乎意料的是,映入眼帘是一片白茫茫,没有任何事物与人。
世上有两种人,是妄言无法查阅的。
第一,能力在他之上的,但目前人间并未出现。
第二,被下了咒,抹除记忆或自我销毁过往,而后转世的人。
而乔词就是后者。
抹除记忆,是将整个人前世今生的所有往事全部抹掉,相当于恢复出厂设置。
销毁则不同,是自尽后灵魂消散世间,转世为新生的人,做这些是需要承受莫大伤害与痛苦。一般做到这种地步的都绝非等闲之辈。而走到这一步,选择此等法子结束千百年的光阴,期间发生了何种事件,更是难以言喻。
两者区别不大。而乔词属于哪一种,妄言虽摸不清,可隐约觉得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敲定了这一想法,起身抓了几只萤火虫回去,哄人高兴高兴,不远处的草丛里,窸窸窣窣的发出,妄言还没有扒开野草,里面突然飞出一只野鸡,对着妄言贴脸开大,拉了一坨屎。
妄言:“......”
说运气不好吧,逮住一只野味开荤。运气好吧,萤火虫罐子打碎了,脸上还被喷了屎。
一把拧断野鸡脖子,妄言在河边把自己捯饬干净后才慢悠悠回小破屋。
天边泛起鱼肚白,妄言干脆起锅烧水想做顿饭。
厨房简陋,连最后一样调料也用完了,妄言似乎忘记自己几百年没有碰过灶台了,等到外边天光大亮,妄言灰头土脸地从厨房出来。
与蹲在树下刷牙的乔词四目相对,乔词眼皮一跳,嘶了一声:“你用脸去钻灶孔了?”后面又小声嘟囔:“怎么连灶台都不放过。”
妄言隔着有几步的距离,没听见乔词后面那句话,自顾自地坐在乔词旁边,抬手摘下路边的小黄花,也不管别人愿不愿意,全插在乔词头上。
乔词头发蓬松,营养不良导致头发微黄,本人倒挺喜欢这发色的,省了一笔染发钱。
乔词现在手上腾不出空,直接站起身摇两下头,小黄花落在地上被踩碎,在乔词看不见的后脑勺,有两朵紫色的小花,是妄言故意藏着的。
乔词没有吃早饭的习惯,妄言借着这点盘算着,等晚点再去收拾厨房的惨状,妄言又去其他地儿找了比较合眼的花,扎起来捆成一束。
回到小院外,饭香味扑面而来,妄言脑海却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心虚地走进小院,正巧碰上乔词端着碗筷,殷勤上前帮忙:“我来我来,这种小事怎么能让你来做呢。”
乔词抿唇,颇为无语:“下次把食材放在厨房就行,以后你不要动任何东西。”别人不会做饭是糟蹋食材,妄言是炸房子。
乔词进去看见乱七八糟的厨房,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骂骂咧咧边收拾边做饭,半个小时才把火气压下去,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找个驱鬼的符咒贴在门前。
妄言本想扒拉几口装装样子,意外发现很合口味,三碗米饭还不过瘾,锅里已经没饭了,就转头可怜巴巴地望着乔词。
乔词:“吃过的口水要吗?”
妄言直接把碗递到乔词面前,一脸期待的模样。
乔词:“......”
乔词:“上辈子是饿死鬼吗?怎么不去投个饭馆老板的胎。”
嘴上不饶人,手上还是把碗底的饭分了一大半给妄言。乔词放下筷子,擦嘴:“吃完把碗洗干净点,别打碎了,也不要弄得满灶边都是水,更不要把烧开的水重新倒进水缸。”
“哦,好好好。”妄言赶紧出口制止,深怕下一秒乔词说着不过瘾,把碗暴扣在他头上。撇嘴懊恼地想,乔词对自己似乎存在天大的误解,又不是什么少爷,说着好像十指不沾阳春水一样。
—
到另一座无人的山头时,已经是下午了,太阳不算毒辣,但林中闷热,成片的蚊虫嗡嗡叫着,吵得乔词头疼。
深坑挖好之后,乔词借口上厕所离开了,他虽然冷淡,但心脏是活的,亲眼看着一个孩子真正踏入死亡,难免有些难受。
挖坑、填埋,最后立碑,临走时妄言将早上那束五颜六色的花,放在坟前,低声呢喃一句:此后平安幸福。
等时机一到就可以过忘川,入阴界,轮回还是留在地府都将由他自己决定,要是想投胎也能自个做主。
苦尽甘来。
这边山头在前几年发生过一件怪事,无故死了一家子人,都是被吸成了干尸,倒挂在树上。
后来越传越邪乎,更有人说山里藏着一个吃人的僵尸老太太,具体是什么众人没有胆量查探,此后这山就被村民拉入黑名单了。
乔词顺着来时的路回去,每走几步路脑海里就涌现一个声音。
[救救我]
[您帮帮我,我无辜,我冤啊]
[求您]
......
是一个女声,她在求救,却是平静淡然,好似这句话说过无数遍,麻木地吐出那几个字。
不抱希望地呼喊。
乔词用肩膀撞了一下在旁边玩蛇的妄言:“听见了吗?啧,别玩了,一条蛇都快被你玩死了。”
“什么?你又听见什么阴间东西了?要不去看看。”妄言放开手中被他玩晕厥的竹叶青,颇有兴趣地讲:“反正都找上你了,躲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对吧。”
乔词:“那就等十五。”
妄言:“6”
那声音似远似近,有时在耳边又好像雾蒙蒙听不清,鬼使神差地,乔词拉着妄言走到一片空地上,有一棵叫不出名字的参天大树。
还没有走近,乔词就闻到一股尸体腐烂的味,脚步停顿片刻,乔词手下用力将妄言推了出去:“你反正不是人,去前面看看。”
妄言蓦地被人推一把没反应过来,迷茫一会儿,扒开前面半人高的野草,看清眼前的画面,皱眉:“哦哟......没什么东西,就是十几具动物尸体。”
“听你语气有点嫌弃啊,那我不过去了,回家吧。”乔词在原地等着妄言回来,突然掉下一只死乌鸦。乔词抬头望天,一大群乌鸦盘踞在半空,无声飞着,安静得出奇。
都说乌鸦是不详的生物,乔词虽然不这么认为,但深山老林里就他一个活人,出现异状难免有些惊悚,掰下一根两指宽的树枝当作武器,继续等妄言。
或许是心理作用,乔词感觉背后冷嗖嗖的。
这密不透风的林子里哪里能吹进来风,一双手悄无声息搭上他的肩膀。
“桀桀桀,我们走吧。”是妄言故意压低了声音搞怪,看见乔词没有多大反应后,有些挫败感:“你怎么活像一个八十岁的大爷,什么事都处变不惊。”
妄言走在前面,乔词看见他手上拿着的一大片树叶,好似明白了刚才背后那一阵冷风的来源。
幼稚。
走到山下,依旧有很多乌鸦在上空,乔词垂眸看着地上刚死不久的鸟,零零散散有十五只,都是自杀,头整齐划一地朝着他们背后的大山。
准确地来说是那棵大树。
乔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可他发自内心地不想管,抬脚掠过尸横遍野,为了防止半路被妄言拉回去,他先发制人扯着妄言快步离开。
快进村时,妄言硬生生拉着乔词拐道去隔壁无渡村,不用妄言讲都知道要干啥,乔词面无表情地任人摆布,这些天的折磨,把他脾气都养好了。
乔词欣赏路边风景,盘算着摘点野菜回去,他手被妄言攥在手里,只好用脚踢人,问:“去隔壁村干什么?抢劫吗?”
“你不许把我想那么坏,我们这是为了伸张正义。”妄言捏了捏手掌心的温软:“人软乎乎一个,怎么嘴跟吃了炮仗似的,毒舌。”
乔词:“你刚才说什么?会不会用词?九年义务教育是为了教你形容男人用软乎乎?我看你是妞泡多了。”越说越气不过,乔词又往妄言身上补了两脚,把妄言藏青色的长袍踢出好几个脚印。
妄言衣服多变,偶尔汉服,有时便装,就是没有乔词顺眼的,也有可能是乔词本来就看他不爽,厌屋及乌。
妄言欲哭无泪:“我不是这意思,你咋火气恁大啊,吃火药了吗?”妄言还想说什么,被乔词一记眼刀闭了嘴,只得委委屈屈道歉:“对不起,别生气了,气坏了没人做饭。”
“......”
踏入村子里,都是陌生面孔,乔词装作路过的人,不动声色观察着,妄言在旁边指导。
乔词不了解,这死鬼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找想要的东西,为什么非要让他这个大活人来查探。
走过一圈,乔词也没见着什么阴间玩意,倒是被媒婆看上了,差点被拉去相亲。
乔词耳机没电了,走一路体力也有点跟不上,找个没人的地儿歇息。看着妄言的背影,莫名地火大,白跑一趟不说,连口水都没喝上。
妄言坐在枯井旁,井里偶尔会传出一阵恶臭,妄言半个身子都探进去了,乔词在后面推了一把。
妄言落地时,腐烂气息扑面而来,各种垃圾堆积成山,老鼠蛇虫的尸体比比皆是。放眼望去井底空间很大,像是个自然形成的溶洞。
妄言找了半天也没翻到一具人的尸体,连骨头都没有,不禁怀疑起自己的判断力,提起脚边一只死老鼠,疑惑开口:“你说,尸体是不是被这些老鼠吃完了?”
乔词丝毫不掩饰嫌弃地回答:“电影看多了,找到一口井就以为是藏尸地点?那建议你把每家每户的井都找一遍,蠢逼。”
妄言咳嗽两声,回到地面上,为自己狡辩一下:“这不周围环境都符合嘛,也不想让你白来对吧。”
乔词:“我看你长得符合凶手,去自首吧,还可以争取减刑。”
回去的路上,乔词周围的空气仿佛都是冷的,气压太低,妄言不敢讲话。
—
没有收获还惹得乔词生气,于是妄言半路逮了只野兔子,邀功般递到乔词面前:“喏,晚上吃肉,别生气了呗。”
乔词接过那只颤抖着的兔子,看了一会儿:“去再抓只公的,回去养起来。”
“好,那你不生气了吧。”
“没生气,就是嗓子渴,想快点回去喝水而已。”
“......”
乔词简单做了一个笼子,铺点野草把兔子丢进去。打算养养兔子,等繁殖后再杀。自从早上见识到妄言的饭量之后,就一直担心自己那天会被吃垮。
不能坐吃山空。
妄言回来已经是傍晚了,手里抓着一只兔子,两只鸡。全部递给乔词后,火速跑到水缸那边洗脸,山里蚊虫太多,芝麻大点地糊他满脸。
夜晚,两人支了张桌子,把两只鸡烤了,乔词不咋爱喝酒,倒是妄言不知从哪里顺了一瓶白酒,开了盖就想往乔词碗里倒,想制止已经来不及了,乔词索性就拿了妄言的碗吃饭。
妄言把酒碗推到乔词面前:“喝点小酒好睡觉。”
乔词:“三无食品,怕中毒,拿远点。”
妄言还想说什么,被乔词一个鸡腿堵住:“吃你的,再吵把你也丢到那大树下当冤魂。”
其实这一天也并非没有收获,至少知道了那座山叫孤凉山,山里前几十年还有几户人家,后面一次天灾,就真的成了一座荒山。
孤凉山上那棵参天大树,是连当地人都叫不出名字的,有人说那树招邪,也有人辩驳驱鬼,一代传一代到现在也没有一个准确的说法。
树上挂的动物尸体,在远处看很像人,是被刻意摆成那副模样,也就有了当地村民口中的干尸等。
乔词看着黑黢黢的路口,心底闪过差异。这次居然没有找上门来,也省了不少麻烦。坐在院门口发了会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少了闲不住的妄言,往常应该是骚扰到乔词发火才罢休的鬼,今晚格外安静。
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乔词喊了一声妄言名字,声音上没得到回应,脑袋接住一个鸡骨头,妄言扔过来的。
回头就看见妄言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乔词拿起桌上的白酒瓶闻了闻,有一股怪味,像是两种酒混合的,手背贴上妄言额头。
皮肤不烫反而是冰凉,贴久了还有些受不了,乔词估计鬼是醉了,搭了件外衣在妄言身上,稍微收拾一下碗筷就进屋了。
谢谢能看到这一话的,谢谢你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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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藏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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