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衣间的灯光斜斜地从后面打来,那道光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周一横肩膀。藏蓝色的衣服布料被白色灯光照得愈发沉稳。他原本还有些凌乱的头发不知何时变得服帖许多,碎发软软垂下,有些遮住了眼睛,倒给他添上几分温和。
萧潇跑到刚才的位置拿来手机,她对周一横说,“你就在那站着,我给你拍一张”
“还要拍照?”周一横脸上露出不自然的表情。
“当然要拍了,你穿这么好看,不拍下来多可惜”萧潇举起手机,镜头对准他。
周一横站住,双手规矩的放在旁边,肩膀却不自觉的微微往前面去扣,连接的后背肌肉有些僵硬,他眼神飘忽,也没敢直视镜头。
“看我这”萧潇还在指挥。
李成看到他样子,定定的没有说话。
萧潇连续按了好几下,她点开照片一张张翻过去。照片上的人是好看,衣服也合适,可就感觉整体少了点什么,总觉得奇怪,但她又说不上来那具体奇怪的点。她看着手机上的照片自言自语,“总感觉差了点意思”
“你先别动,我找角度再拍两张”萧潇说,可不管她怎么去找位置,怎么构图,在镜头里总归是缺了那一点。
好像那一点不在,他就是不完整。
店员适时过来,看到周一横穿好的样子,“这套衣服有搭配的眼镜和扇子,需要试试吗?”
“要”萧潇几乎是立马接话。
“稍等”
店员拿来几把扇子,金边眼镜和些玉扣扳指,佛珠一类的装饰品。萧潇的视线在折扇和眼镜中间来回转了转,思考后她还是选择那个金边眼镜,“试试这个”
“要不还是拿扇子吧”周一横笑笑。脚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小半,像是要躲开那副眼镜。他实在不习惯鼻梁上架东西,高中视力刚下降那会,他去配过一副,可戴上都没有两个月他就熬不住,哪怕眯眼看东西费劲,他也不想戴上清楚。暑假直接去做了个近视矫正手术,他至今都记得眼镜架压在鼻梁上的难受,耳朵根都像牵引,浑身的不舒服。
“哎”周一横刚说拒绝,在他试图逃跑前,萧潇就已经垫脚动作迅速地把眼镜戴在他脸上。
他抬手往鼻梁上推了推被萧潇戴上的眼镜。
萧潇后退,仔细的看着他,满意点头,“不错不错,这样看更像回事了”
那副金边眼镜把他原本就清邃的眉眼衬得更加深重,像浸在墨中的玉石,沉静中反而透出一股温润,让举手投足间都添上几分克制的雅气。眼前的他就好像是从往前旧时光里走出来的人,连带呼吸都带着几分陈年旧月的平和。
“就这样子,别动啊”萧潇举起手机,周一横僵硬站住。
有那么个瞬间,李成忽然发现周一横好像是变了个状态。内扣的肩膀舒展,肩线的弧度和衣服的裁剪完美契合。李成惊讶的看着他,可当周一横视线瞥过来时,他却下意识的屏住呼吸,藏在镜片后的那双眼睛,似乎多了几分他从未见过的从容矜贵。
他往前走了一步,“周一横,你…”
“怎么了?”周一横转头看他,镜片后的眼镜目光清澈,好像刚才只是他自己错神,看恍惚了。
“没,没什么”李成摇头,“这样挺适合你的”
萧潇已经拍了好几张照片,她翻给周一横看,“这是不是比刚才好多了,哎我才发现你戴眼镜和不戴眼镜是两种感觉”
周一横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好久,有种莫名奇怪的熟悉感向他涌来。
李成看着他的样子,犹豫着,“外面天挺冷的,要不换一件?”
萧潇说:“换什么,这衣服多好啊,我们就拍两三个小时,忍一忍就过去了,实在不行我那还有几个暖宝宝,贴后背上就不冷了”
“换了换去挺麻烦的,直接这样吧”周一横也说。
“行行行,那快点走吧”李成催促,脚步往外面撇,他装作镇定,声音却比平常高了一点,“你俩别磨磨蹭蹭了,再不走一会天就暗了”
“知道了”萧潇拿上包和相机。
刚过四点,阳光就已经露出明显的疲态。亮晃晃的光被胡同两侧的灰墙给挤成条细缝,斜斜打在了斑驳的路面,墙根那蜷缩只老猫,黑灰色的毛发蓬松,尾巴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扫过被冻到发硬的柏油地。几只白鸽从他们头顶飞过去前,阳光刚好落在胡同口的那棵老槐树枝上。
边走边拍了一段,镜头里的光影还没来得及调整,萧潇忽然抬头,瞧见不远处那用青砖堆起来,类似满月的圆拱门。
“那是什么?”她停下来,眯眼看到。
“走,我们去看看”不等周一横反应,她已经扯住人往前面。周一横刚在看手机里的信息,冷不防被她拽动,整个人差点被甩了个趔趄。但还没等他走稳,就被萧潇连拉带拽的到月亮门那,手机和相机都塞到他手上。
萧潇在门洞那转了半圈,对周一横说:“快帮我拍两张”
周一横把手里多余的东西往旁边地上一放,他看着镜头里的萧潇,“往左边一点”
萧潇挪了两步,又摆好姿势,“怎么样?”
“手再抬起来一点,脸稍微转过去”
“可以吗?”
“你来看看”连续拍了几张,他把萧潇喊过来给她看刚拍好的照片。
“有点奇怪”萧潇琢磨,人和景都是清楚,也没有变形和被扯动的奇怪,但就是少了点什么。
她说:“这样,你往前面走,不要拍全部,拍我半个人就行”
“站这里吗?”周一横走几步问。
萧潇点头,“对,记得拍我半身,不要拍全部”
周一横蹲下,镜头对准在月亮门前的萧潇。她微微侧身,半面身体都被投下的那片斑驳光影笼罩。傍晚的凉风,她的裙角被风吹动,身后的青砖反而衬出她的鲜活。
连续按下快门。
听见差不多了,萧潇走回来看刚拍好的照片,手指在屏幕上来回划动,满意点头。果然拍半身比全身照更有感觉,“就这个角度,再给我拍几张”
周一横又给她拍了一些。
“换你了”
萧潇看完后面的照片,她主动拿走相机。
“我?”周一横愣住,笑着摆手,“我就算了,我不上镜”
“不行”萧潇不由分说,把他推到月亮门那,“来都来了,必须要拍两张,李教授等一会给你拍啊”
她冲后面的李成讲。
调整相机的角度和位置,她指挥周一横,“你放松点,别站那么僵硬,手要没地方放,你插兜,插兜也行”
周一横无奈,配合着摆了个姿势,可看到他样子,萧潇却皱起眉,“你太板正了,往后,别看镜头,哎,对就站口子那,对,看前面别看我”
他站得位置,那道偏移的阳光恰好落下。穿过门洞在地上映下个完整的圆形光斑。光斑边缘晕染出冬日傍晚的暖黄色,连带他身体都被浸在那片缱绻温暖的光里。
李成就在萧潇后两三步的地方站着,手里的折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视线却紧紧黏在周一横身上,始终都没移开。当他在那站住,听萧潇的指导摆出对应的姿势,明明什么话都没说,甚至他站得姿势还有点滑稽和好笑,可不知道为什么,光是他那样子,就能给李成带来不小震撼。
太像了。
他心里反复转着这三个字。
‘你们又没真见过他,为什么都会记住’
眼看着夕阳渐落,什刹海的水面也被傍晚的阳光染成金色。粼粼波光随那过来的微风轻晃,岸边的几道树影也被落下的夕阳拉长,萧潇看了眼时间,她掏出手机,拨通了杨晔的电话。
“我们一会过来”她挂断电话,手机塞回口袋。
周一横听到声音,“怎么了?”
萧潇转头对他讲:“老板说她在老房子那,离这不远,我们一会先找她再去吃饭”
周一横吃惊,“她在北京还有房子?”
萧潇轻笑,“老板在北京住了很多年,有套房子也不奇怪啊”
周一横猛地倒抽吸口凉气,他说出来的声音都有点发飘,“北,北京,三环”
萧潇平静点头,“嗯,听说是以前的老房子,好多年都没人住了”
“不管多少年,那也是北京的房子啊”周一横错愕,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哪怕说出来他语气多少都带着点懵。
李成过来,皱眉瞪了萧潇一眼,有些埋怨,“你给她打电话干嘛,到时候直接约地方见面,干嘛还要先过去”
“我俩打扮得这么好看,当然要给她看看了”萧潇说。
“到时候看照片就好了,衣服不还一会还要多扣钱”李成说。他是真不想让这样打扮得周一横和杨晔见面。
“放心,我刚问过店员了,九点以前还都不用扣钱,现在还不到六点,吃完饭我还想再拍两张呢”萧潇说,丝毫没看到李成给她的提醒。
胡同里的路灯被陆续点亮,路灯在柏油地上投下片光。一片接一片的光连成了通向前面的一条路。周一横走在最前,深色的中山装和逐渐暗下的黄昏重合。
越往胡同走,他的步子就越稳,肩背悄悄挺直,好像被什么东西撑住。路过转角口子上的那户人家前,屋里的收音机正唱起老调,周一横瞧眼被关紧的窗户,脚步没停。
前面的木门近了,灰砖斑驳的小院静静立在巷尾,院门前的台阶上飘下枯叶,门上的漆皮早也剥落。
周一横站在门口,夕阳的余晖把他的影子拉长。
他刚准备敲门,可抬起的手却在半空停顿,不知道他想什么。
门从里面打开。
杨晔站在门内,抬眸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个站在暮色中的熟悉轮廓。
中山装,金边眼镜,就连他抬头看来的角度都是那样熟悉。
时光好像在这一刻重叠,几十年前,那个黄昏傍晚,薛上阳也是这样站在门口,笑着对她说:“我回来了”
“上阳”杨晔脱口而出,她冲过去紧紧把人抱住。
泪水打湿周一横的胸口,杨晔仿佛闻到他身上那股习惯的,混着硝烟和淡淡烟草的味道。
周一横手足无措的僵在原地,他低头看到在自己怀里哭泣的杨晔,他疑惑,“薛上阳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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