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崖后山,乱葬谷,白虹贯日。
倏然,一道金雷凭空自苍穹直贯而下,砸中了一处坟包。
巨响在谷中回转,枯林中成群的黑鸦簌簌惊散。
年代久远的土坟,被早前一场疾雨浸的湿润松软,被这一道雷劈得七零八散,兀地露出一只白色人手。
那满是污泥的手指动了动,倏忽间,泥沙迸溅,爬出来一个人。
泥中人乌丝青袍,面额耳口,无有淤泥不染之处。
他惶急地拨着鼻下的泥沙,掖着脖颈疯狂地咳嗽着。
一只手偏着头磕着耳中灌进的沙子,另一只手缓缓拔出了悬在双脚间的一只朽木碑牌。
上面淅沥的墨色字迹潦草地写了几个字。
“狗贼沈青池之墓。”
*
从坟中爬出来的沈青池眼中遮掩不住的疲惫,又被新出阳光照的睁不开眼,他蹙着眉,拿起木碑遮住太阳,木碑下的脸面容惨白,冷汗直出。
历经一日的切肤之痛,将二十年前被凌迟成一千多片的记忆勾进眼前,而如今这重塑肉身的痛楚与那当日凌迟也不相上下,早已痛到他不知今夕是何夕,身在何处,要做何事。
沈青池望着雨后碧蓝的天空呆坐了许久,恍若隔世。
等缓过神来,左右环顾了一番,望见了地上躺着的人。
他立时拍了拍自己的头,让自己清醒了一些,便赶忙爬了过去。
少年与昨日的姿势没有变化,沈青池伸出手摸了摸少年的脸,又探了探鼻息。
还好,还活着。
*
沈青池将少年翻过身来,将系统给自己造出来生前的青衣道袍扯了几块,擦了擦少年夹杂着雨水泥污的脸庞,又查看了一番少年身上的伤势。
腹部有一处剑伤,所幸伤的不深,没有伤到内脏,却还微微出着血。臂膀五六处伤痕,有剑伤、刀伤、划伤各种伤痕,身上其他地方还有些陈年旧伤,他赶忙清理了少年的伤口,又简易的包扎了一番。
待一一处理好后,沈青池瘫在地上舒了口气。
他望着少年微蹙的眉头,道。
“你小子,一定要坚持住。”
歇了片刻,他准备起身去附近找水源,想着给少年喂些水喝。
谁知将要起身,却不知是腿麻了还是如何,却怎么都起不来。
沈青池将衣袍掀起一看,左腿满是伤痕,用手一捏,仿佛皮球般就软塌下去,一会儿又鼓了起来,叫他吓得不轻。
他赶忙查看右腿,虽也布满了伤痕,却可以正常动。
全身上下,望来望去,满身的刀口斜切的痕迹。
而遽然又发现一只眼睛看不见,左臂也用不上劲。
已躺在土里三月,出土第一件事就是查看那少年,自己身上不对劲是一点没看出来,也没感觉到。
他回想起系统所说【不可预见的错误】
沈青池心中一凉。
坏了,还真是恢复了“一半的活动能力”。
系统此时消耗过多早已下线,但为了沈绎的诉求还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为他恢复一半,真是难为她了。
他想着现下还是先找个物什将他支撑起来去寻找水源,他一只腿艰难地站立,犹如金鸡独立一般,又跳来跳去地寻找能支撑的棍子。
待他找到一根勉强能用的树棍,试用了一番,转过身的时候发现,地上的少年不见了。
沈青池瞬间慌了神。
望着面前方圆十米都平坦无比的乱葬岗,只有老鸦落在几个枯木上凄凉地叫着,方才还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少年如同不存在一般,消失的干干净净。
下一瞬,右侧脖颈间覆上了一个冰冷的刀尖。
“别动。”一个低微的声音在他耳后响起。
*
沈青池惊诧了几秒,又迅速冷静了下来。
那声音很是沉稳,却还是有一丝掩盖不住的稚嫩。
沈青池嘴角微微一笑。
“少侠,你醒了该告诉我一声才是,好不叫我担心。”
身后的人并未答话,也未有动作。
沈青池背侧贴着身后人的前胸,感受到那人比躺在地上的心跳健壮多了时,松了口气。
为打消其疑虑,沈青池解释道。
“你若不信,可以看看你腹部的伤口,上面是我的衣袍。”
闻言,身后人果有所动作。
感觉脖颈旁的刀尖离他远了一分,沈青池紧绷的身体也松弛了些。
谁知此时远处深林中忽有几个白影略过,不消片刻,便出现在了前方。
而身后的刀刃又回到了自己颈侧。
*
前方来人身着的茶白色道袍上的金线纹路很是熟悉,待沈青池看清,心说不好。
那竟是清崖的弟子。
沈青池奇怪,清崖不是被他......灭门了吗?
而未来得及多想,那些清崖弟子却都剑指他二人。
“魔物,害的我们一通好找,竟逃进这乱葬岗来,说,你是何居心!”一行人中有人骂道。
身后的少年还未开口,有人继续说:“乱葬岗阴气极重,是我仙门禁地,他应是知晓我们在此处术法受限才来此。”
为首之人冷笑一声,擦了擦手中不俗的白刃。
“小小年纪,竟还懂得这些,看来杀你杀的不冤!”
......
而对面的清崖弟子也终是在意到了沈青池,呵斥着:“魔物休要伤人,快放开他,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半天未出声的少年此时缓缓道:“我若不放,你待如何?”
此话一出,对面更又七嘴八舌地将身后少年骂了一通。
沈青池听的脑仁疼,但此时才觉的奇怪,这些清崖后生们一口一个的“魔物”,难不成,身后的少年,是邪魔?
可若是邪魔,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邪魔乃人死所化之物,肤白而身腐,靠近时就有一股死人味,横死的还会模样可怖,怎会是这样一个俊秀少年?
况且,他方才还听到了少年强劲的心跳,那就更不可能是。
正想着,忽的“哐当”一声,沈青池手中的木棍倒了下去,滚到了一边。
失去了木棍的支撑,沈青池当即就往一旁倒去。
谁知他刚好倒在了少年握着匕首的那一边,嘶的一声,沈青池只觉脖颈一凉,被那匕首擦出一丝血痕来。
若非身后少年眼疾手快撤开了匕首,那刀尖是差一丝便插进他侧颈,怕不是得血溅当场。
原本剑拔弩张的两方人,霎时沉默了下来。
清崖弟子们面面相觑,还未来得及救这厮,此人倒是先要自戕,这是什么道理?
而此时的沈青池自己也吓了一跳,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他一只手撑在地上,才没有脸朝地,但是努力了半天从地上也爬不起来。
沈青池尴尬地朝众人笑了笑,见自己站不起来,索性干脆盘腿坐在了地上。
“抱歉,诸位,身体抱恙。”
清崖弟子纷纷望着他,为首的江琛打量了一番沈青池,望着他满是刀痕的脸和残破的身躯,眉头紧锁。
“你是何人?如何成了这幅模样?”
没等沈青池开口,江琛身旁另一弟子钟文上前赶忙道:“师兄,管他是何人,现在是好机会!!”
话毕,江琛霎时反应过来,几人心领神会,剑锋凛然就向沈青池身后少年弑去。
沈青池吓了一跳,情急之下厉声喊了一句:“刀下留人!”
几人已起的剑势戛然而止,纷纷转头望向沈青池。
沈青池礼貌地笑了笑,不笑还好,一笑刀疤都皱在了一起,极为瘆人。
江琛还未说话,身旁的钟文却先瞥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你想救他?”
沈青池不置可否,只坐在地上拱了拱手。
“诸位道友,贫道也曾为修道之人,为清除邪魔而成了今日这般废人,素日听闻清崖仙门一派清流,在下有些疑点不知几位道友可能解惑一二?”
听闻此言,江琛打量了他片刻,望着沈青池标准的行礼手势,神情倒是随和了许多,他朝着沈青池回了一礼,道
“原来是道友,有何疑惑但问无妨。”
沈青池清了清嗓,见江琛是个有礼数的,便开门见山。
“我见这位少侠乃是活人,绝非邪魔,道友们为何追杀于他?”
不等江琛开口,钟文又上前接话
“不错,此人确非邪魔。”他眼角一抬,似是审视。
“可阁下既然也是修道之人,竟看不出来,此人虽非邪魔,确是得了魔病?”
这话一出,沈青池心中咯噔一声。
所谓“魔病”,是凡人被灌输或沾染了魔气。
而得魔病者除了易怒、偏执、暴躁以外,基本与普通人无异,若非术法查探,还真看不出。
沈青池下意识地望向身后的少年,少年伤痕累累,望着清崖弟子的眼神狠厉而阴鸷,手握银色匕首蓄势待发。
见沈青池望着他,少年低眸对上了沈青池的眼神,原本凶狠的眼神似乎惊了一瞬,转而多了一丝厌恶。
沈青池叹了口气,他虽看不出体内魔气,却能感受到魔气对少年心性的影响。
他沉声道:“我自然知晓。”
钟文不耐烦:“那你还问?”
沈青池却顿了顿说:“可是,他此时毕竟是活人。”
那钟文挑了挑眉,鼻中冷哼一声。
“一旦沾染魔气,三岁小儿都不可放过,你不知道?”
听到这话,沈青池迟疑半晌,又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这话,原是他说的,也不知怎的还能传到这一辈。
他当初说这话,是因得了魔病的凡人,十日之内魔气爆体,必死无疑,且死后会化作力量极强的邪魔。于是为了从源头上避免邪魔诞生,将被灌输了魔气的凡人除去本是修仙界的惯用做法,大家本心照不宣。
可沈青池此话却戳破了那层窗户纸,明目张胆,更是与修行之道背道而驰。
他不屑:“我不知道这句话谁说的,但真没必要听。”
“修道者以锄强扶弱,除魔卫道为己任,可从未在哪一课中教过,屠杀三岁小儿是正确的。”沈青池眼神坚定,语气斩钉截铁。
一旁的江琛此时开口道:“那你的意思,不杀他?”
沈青池也很是苦恼,就算此时救下这少年,也不过多活几日,若万一魔气发作,化为邪魔屠杀百姓,他难辞其咎。
他也知此时杀了少年是最好的选择,若是换作从前的沈青池必定不会犹豫,可经历过异世的他,脑中深刻着文明社会对“人权”的尊重和生命的敬畏,无论如何都不觉得杀活人是对的。
况且,方才若不是少年及时撤开匕首,自己便是被抹了脖子,可见这少年本性不坏,怎能为尚未发生的事就随意将他杀了?
沈青池心中一定,决意先救再说,至少让其多活几日,最不济自己有着金手指,也能将其拿下。
于是他话锋一转:“诸位道友,不瞒各位,这位少侠乃我好友之子,与他父亲闹了些矛盾便离家出走,我也是苦苦寻他未果,没想到竟沾染了魔气,真是可怜......”
说着,沈青池还带了一丝哭腔:“不若将他交于我,带他与他父亲见上一面,我再行处置,绝不给各位添麻烦。”
沈青池一番话说的动容,清崖弟子们小声嘀咕着,眼神也流露出怜悯,剑势也略微收了些。
他见江琛也若有所思,似是被他说动,沈青池刚想继续发起攻势。
谁知此时钟文向前一步,语出不善:“我派弟子尚且追了他一路而不得手,请问阁下,你一介废人如何处置?”
沈青池眼珠转了转,辩言道:“这位少侠的父亲乃我好友,自也是修道之人,到时他可襄助。”
钟文冷笑一声,继续追问:“那请问阁下这位好友姓甚名谁,何门何派?”又逼上前一步,不给沈青池说话的机会,“你不要告诉我,你这位好友也是云游散道。”
沈青池额上出了些汗,编一个谎就要无数个谎来圆,正想着该如何回答。
“且不说你好友是何人,就算确为修士,可舐犊情深,父亲如何下手杀得了自己的儿子?”钟文再一次切中了要害,他又上前一步,左右观察了一番沈青池,继续道。
“话又说回来,你是如何进得我清崖禁地?”
钟文瞪着地上的沈青池,连连逼问,沈青池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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