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白府。
巡视完码头的白氏大房嫡子,白祈安,打马归家。
他急得满头是汗,来不及完全停下,就一把丢了缰绳,跌跌撞撞跑进院内,
“娘,您真的去林府下聘了?!”
白府书房里,白夫人徐伶,波澜不惊的从账簿里抬起头,“嗯”了一声。
在这相当笃定的声音里,站在几案前的挺括男儿,紧紧抿下了嘴唇。
烛光照得他一双桃花眼明明灭灭,他轻蹙浓眉,强忍下怒火,开口道,
“母亲可知他家嫡女换了人?我要娶的不是玉颖,是个泼妇。”
徐伶从几案前站起身,一张白得毫无杂色的长绒毯子从她的腿上滑落,露出她干瘦身躯。
“知道。”
她伸出像是枯萎了一般的手去点另一只蜡烛,
“你要娶的是林府真正的嫡女林楚意,不是林玉颖那个冒牌货。”
她神情冷漠,说出的话却像一把匕首,干脆直接,毫不客气。
白祈安终于是急了,
“娘!我不是说了吗,我不娶!你明明答应了我的,不会去下聘!”
“对,我没去,是媒人去的。”
徐伶一脸坦荡,白祈安好险没气得吐血。
他太清楚他这位看上去冰冷漠然的母亲,私底下是有多狡猾。说好听了是人老心不老,说难听了,那就是不择手段。
膝下没有任何子嗣,却在白府稳坐正妻之位二十余年,她就像一朵分明枯萎了却还带刺的蔷薇,还是有毒的那种!
白祈安的生母早亡。白老爷过世之后,徐伶在孩子堆里随意一点,将他过继到了膝下,成为白氏嫡子,白府名义上的下一任老爷。
当然实际上,白府的一切都是徐伶说了算。
白祈安和徐伶感情不深,自知博不得半分同情,只好讲起道理,“母亲可听说过这位林楚意小姐的传言?她家丫鬟不小心把她撞进水里,她竟毫不客气的打了丫鬟二十大板,还将人扔出了府!如此狠辣的人,以后怎么懂得孝顺母亲,又怎么当得了白府的少夫人。”
徐伶闻言,抖了抖斜插入鬓的细眉,毫不掩饰的用看智障一样的神情看向白祈安。
她就奇怪了,平日里那么聪明的好大儿,怎么就看不明白内宅里的这点破事呢?
徐伶沉默许久。她似乎想了很多,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警告道,
“白祈安,你当时在林府吗?你亲眼见到了吗?怎么就敢这样议论林姑娘?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君子慎言!更何况林楚意还是个姑娘家!以后我再听到你空穴来风讲任何人的小话,我砸烂你的舌头!说到做到!”
白祈安也猛然意识到自己为了推脱婚事,口不择言,传了流言。他瞬间消了气焰,却嘀咕着不愿认错。
“还有!”
徐伶挑高声音又说,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和林玉颖那点子事。我苦心孤诣教你这几年,真是白瞎了,竟看上那样的姑娘。我劝你,好自为之。”
白祈安愣住。他没想到母亲对他的想法竟然一清二楚。退婚不成,还将他和林玉颖的事突然被抖出来,他一时之间直接慌了神。也再顾不得顽抗了,敷衍搪塞两句,便回了房。
当晚,白祈安躺在床上,越想越不得劲儿。
母亲怎么不顾他的意愿,径自就给他塞了门婚事?!
他之前就是太听话,忍气吞声当了好些年乖儿子,叫母亲什么事都凌驾于她的头上。但这次他不能再忍了,这次涉及的可是他的终生幸福!
白祈安一骨碌掀被下床,休书一封,约了林玉颖七日后冬猎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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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怿周芸不同意林楚意推迟婚期,林楚意始终是不放心,左思右想,想起一个人,她的亲哥林玉璟。
书中,林玉璟仁善讲理,在接林楚意回府这件事上帮了不少忙,林楚意觉得,林玉璟会是她的希望。
林楚意给林玉璟去了书信,提心吊胆,日夜期盼,终于在第七日的黎明,绿袖从晨光中冲来,
“姑娘,大公子回信了!”
林楚意猛得挺起在桌上趴了一晚上的脖子,抢过信笺,上面只有八个大字:
腊月十五,归家再议。
腊月十五?
她腊月二十就出嫁了啊大哥!
他这是回来帮她还是回来吃席的啊……!!
林楚意以头抢地,几近崩溃。
她只能安慰自己:也好也好,提前五天也好,还有希望。
哭闹间,灵悦从院中走来,
“姑娘怎起得这么晚?今日可是要见未来的姑爷和婆母,快些快些。”
林楚意这才想起来,今日要和下禾郡的世家一起去冬猎,自然也会见到白家公子和夫人。
林楚意抬眼看了看还没亮透的天色,嘴角抽抽,
“不急不急,”
她掬起清水搓了把脸,
“上次他们都不来看我,我何故要上赶着让他们瞧。”
“可不只是见白家,大家伙也都想着看你呢。”
林楚意明白过来。内宅生活枯燥,她这个从乡野寻回的千金,应该才是今天冬猎最大的话题。
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等着看她呢,等着看她这个不懂规矩的丫头怎么应付白家那臭脾气的婆母。
也难怪一向沉稳的灵悦都急了。
灵悦绿袖将林楚意按在椅子上,不由分说为她更衣梳妆。
一身藕粉色千丝金面百褶裙,头挽流珠步摇,耳间还配着一对东珠,卯足了劲儿将她朝着大家闺秀的方向打扮。
周芸跟着进屋,瞧屋里乱七八糟的,瞬间有些难掩怒气,“如此重要的日子,迟到可如何是好。”
她抬头看眼天色,又看看自己面色寡淡的女儿,“哎,罢了罢了,收拾齐整要紧。你们仔细着帮姑娘拾掇漂亮些,莫叫人瞧了说我们林家寒酸。”
灵悦绿袖闻言,手下更忙。四只手齐齐扑在林楚意脸上,快得看不见影。
车轿驶出林府时,还没到卯时。周芸却还是觉得晚了,对着林楚意忍不住严厉起来,
“今日狩猎是郡守一家筹措的,请的都是高门世家,所有人都得给足面子,意儿可得清醒点。若是旁人问些你什么,你不用多言,只说不知便可。你也莫要到处乱跑,就乖乖坐在营帐里,等老爷和你兄弟他们狩猎回来。”
周芸鲜少用这样的语气同林楚意说话。她一急起来,语速便快。一长串嘱咐下来,听得林楚意一愣一愣,心里已经就着这磨人的古代礼术骂了半晌。
车行一路,过了晌午,终于停在一处山脚。
山线绵延,青松覆顶,林楚意忍不住深吸了一大口凛冽空气。
冬日暖阳挂在山间,不时有驾马呼喝传来,在山林间扬起一阵尘烟。
林楚意迎着日光,眯缝着眼,远远看向山脚。那边有一排白色营帐,皆是上等锦缎覆顶,雕花白玉为柱,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山野本就风大多灰,郡守夫人张罗这场冬猎却毫不吝啬的挥霍如此金贵的白玉锦缎,实在是用豪横来形容都不为过。
帐前是一块铺陈至天边的草场,男儿驾马奔驰其中,女儿携手散步近旁,还不时有仆从提着汤水匆匆跑过。
林楚意跟在周芸身后从草场上穿过,秉承着少说少错的原则,一路上她闭嘴装哑巴,偶尔听到有人与周芸打招呼,她便跟着客气的笑笑,换来好一顿听话懂事的夸奖。
眼看着营帐就在眼前,周芸深吸一口气,紧了紧握着林楚意的手,牵着她走向一顶帐篷,
“家里老人定要留我们用早膳,来得迟了。”
周芸随意胡诌了一句。
一屋笑闹瞬间停下,看向母女两人。
“哎呀,周妹妹来了!这位是您家千金吧?长这么大了,倒是第一次带出门。”
有相熟的夫人过来打着招呼,“瞧着真水灵,简直与周妹妹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另一位簪花夫人也凑上来,“我刚才说什么来着。白家娶了这么一个乖巧的儿媳妇,可不是有福了吗。”
周芸明显很会应付这种场合,瞧了眼首位上一直闭目的夫人,笑着轻拍在簪花夫人身上,“快别乱说话!八字还没一撇呢。”
簪花夫人本还想说些“下聘”云云,被周芸抢了话,
“方才走来时,怎么没瞧见郡守夫人?”
“说是来的路上身体不适,走到半路又回去了,”簪花夫人压低声音笑道,"我看啊,指不定是又上哪处野馆子喝茶去了。”
周芸咧开嘴还没笑出来,首位上的夫人却突然抬起眼皮,冷冷看向两人,显然已经将两人的玩笑听进心里。
周芸察言观色,忙严肃下表情,“郡守夫人是位爱茶之人,没有口福了。意儿养父母在云州,带了荷叶茶来,算不得名贵,却也是一番心意。姐妹们一起尝尝鲜。”
荷叶茶?什么荷叶茶?
林楚意全然不知道周芸什么时候安排的这一出。看着周芸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小只金丝匣,熟稔游走众人之间寒暄着,林楚意瞠目结舌。
她素来敬仰旁人任何稀奇古怪的技能,特别是她不擅长的,譬如这种八面玲珑的说话之道。她觉得没用,她不屑去学,但既然周芸急擅长、周芸愿意帮她打点,她自然乐得坐享其成,并且也会在心里对周芸高看一眼,不再觉得她是只会哭啼的软弱母亲。
“这天虽还热着,却到底是入了冬,咱们姊妹几个就在屋里喝喝茶,说说闲话,便是最好。”
周芸走了一圈,回到座位,从灵悦手里接过泡好的茶递给林楚意,轻推她走到为首那位夫人跟前。
那夫人正回头示意婢女将一张雪白长绒毯搭在自己腿上。
她梳着妇人簪,面容寡淡,一身素衣黛裙,不簪金银。绒毯一盖,浑身上下再无一丝颜色,与这满屋俏丽格格不入。
林楚意正猜着是哪家夫人这么有个性,便听周芸的声音响起,“楚意,快给白夫人奉茶。”
哦,白家夫人。
等等,白夫人!
白夫人?这么说,这这这……就是她未来的婆母?
茶盏在林楚意手里瞬间烫得发抖。
乡野千金对上出了名的刻薄婆母,那一刻,她只感觉全世界的目光都投了过来,甚至是帐外路过的马儿,都忍不住张望进来想要看一出好戏。
林楚意能感觉到,白夫人外表虽老,目光却锋利似刀,她正毫不掩饰的审视着自己,看得她越来越紧张,茶盏端在手里越来越滑。
仿佛上千年那么漫长,白夫人终于从她手里接过茶盏,不咸不淡应了声,“嗯,多谢。”
就是这不咸不淡的一声,让林楚意瞬间确定,传言没有错,她未来的婆母,就是个不好相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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