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动了?!”“山崩!这是山崩!”“快跑!”
睡梦中被惊醒的人们正在四处逃窜。
一时间地动天摇,雷柱落下,轰鸣几声又瞬间消失无踪,东阳县衙里的衙役们有条不紊的指挥着人群疏散,提前设置了安置之处,许是因着有地方躲避,人们虽然依旧恐慌,却渐渐安静了下来,有那好事之人闲着开始了阴谋论,话里话外不外乎县衙一定是早就知道些什么才会如此,更是觉得县衙有意让自己吃一番苦头,新来的官老爷再扮作救世主出现,呸,与之前那些贪官也不过一路货色云云。
这些腌臜的声音自然也传到了府衙,师爷默然,劝阻道:“这话若是放任,恐怕不妙。”
那县尉大人却置若罔闻,只眼带忧色望向天边,“轰”地一声,明明雨滴渐渐变小,一切像是要平息,山体剧烈晃动,四周仿佛有什么要蛰伏而出。
远处黑云压城,风撕裂树木,忽然一条硕大尖锐的闪电劈向山间,那闪电落下时,隐约有道女子的身影在山腰附近。
回首望着山脚下逃难的人们,储九忽觉荒唐,她摩挲着腕间的手镯,上面嵌着九颗红珠,每重生一次,便加一颗,做以计数,这是她生辰时父亲亲手制作的。
九颗,九次了。
不过是一场小憩,醒来后居然可以感受到山洞的阴冷,她知道自己又无端重生了,于是睁眼的第一件事是随手在地上写了个字。
“王”。
王,若问财,便旺,偏偏她卜问的是父亲的人生运势。
“亡。”
依旧是亡。
第二件事,依旧动身去往京都以相术师的身份告诉父亲需要提早预防东阳城的山崩。
第三件事,依旧选择改写父亲的结局。
县尉眼神微变,沉声对师爷道:“按原计划行事,我去去就回!”师爷原就是家臣,跟在县尉身边已有十余年,方才闪电落下,他顺着县尉的目光自然也看见那道身影,只一眼便觉惊悚。
这样的情况,怎会有一瘦弱女子在山间?
“大人!”师爷还未来得及劝阻,县尉大人早已穿上雨蓑,不顾脸上吹落的雨滴,向着山间跑去。
师爷望着那身影有些迟疑,最终坚定的向不远处安置的人群里走去。
总有人要阻止这些流言。
“......南之以山,北之以水,东之以灵,西之以身...随风而聚集,驱雨而散去......”随着储九的声音扩散在山谷之间,天地之间竟是发生一种奇妙的变化,饶是寻常人望去,也能看到一丝丝如雾如缕般的气体慢慢的从那女子的身体里向着四周发散而去,储九艳丽的面庞逐渐溃散,露出的是另一张稚气的,莫十五六岁的少女模样。
县尉辨认着储九露出的稚气面庞,倏地一怔,囡囡?
“九姑娘?”储誉心知这不是讨论她长相的时候,只道,“姑娘,下官已将百姓安置妥当,你也赶紧下山吧?”
储九闻声对着县尉笑了笑,内心最终还是感慨着,哪怕这样的雷劈经历了八次,哪怕次次都是腐骨佐以黄泥不人不鬼的活着,哪怕...
可她还是愿意。
心态从初次重生的雀跃到无动于衷甚至到如今的厌烦,唯一不变的是维护父亲的心。
储誉焦急上前,却发现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阻挡住脚步,而前方储九的五官开始慢慢渗血,身形也显露出森森白骨,双腿只挂着些零丁的碎肉,仿佛野狗叼食过,尽管如此,她依旧坚毅的站立着,仿佛在托举着什么,以她为祭的身躯像是一个中心点,将这山间里外层层包裹,形成一个无形的巨大保护罩将整座城都护住,人们只见漆黑夜间闪电频繁,山体滑坡,却总在山块巨石快要砸在村落上的时候硬生生的被改了道砸落在海里。
储誉在那一瞬间看到了少女手上的镯子,那工艺有些粗糙,却很像自己做给囡囡的那只,唯一不同的是那少女的镯子似乎还镶嵌了什么,可即便仅凭闪电的光,实在难以确认...他忽然痛恨自己身为读书人的无力,双手捶打在泥水里,眼神一刻不敢松懈紧盯着那少女,少女的白骨开始断裂,倏地,地动停止,就在他以为一切平静挣扎着起身时,少女回眸一笑,随后身形终于消散的一点痕迹也无。
“九姑娘!”县尉失声痛呼,倏地喷出一口鲜血,眼前浑噩,终于晕了过去。
是夜,县尉再次醒来,只剩师爷在床边守着,见他睁眼,师爷拿起药碗,喂了喝下,忙道:“大人,昨夜山崩后停止,有些老旧的屋子坍塌,因是撤退及时,索性无甚人员伤亡,幸好大人早有谋划,无家可归者,我等协助重建,不要月余便可安置好,属下已将事情始末都整理完毕,只待大人再斟酌上秉。”心中斟酌片刻后,还是开口道:“护送小姐回老宅的下人回报,小姐夜间似是绞痛不停,口吐...口吐鲜血,但现下已然无事,大人......”
县尉望着眼前空荡荡的药碗,无甚言语,思绪飘散一阵,耳边回响起那面容精致的女子的声音:“储大人,...相术师卜问吉凶自然有法可避,只不过因果循环,总有一天,都还是反噬在你自己身上...”
县尉姓储名誉,正正经经的天子门生,圣上将他放置蛮夷之地,还贬做一个小小的县尉,可朝中机灵人打眼望去便知这是明贬暗升,一朝回朝几级起跳,甚至官至宰辅。
储誉这厢整理好了奏折潜人送往京都,留下心腹安排村镇重建事宜,遂即连夜奔回老宅看望他的囡囡。
闻名京都的九姑娘...为何与囡囡长的一模一样?那只镯子,为何与自己的做的那只极其相似?
储家老宅就在邻县,储誉快马加鞭第二日傍晚便到了。
“囡囡...”储誉踏进厢房便焦急呼唤。
“爹爹,您怎么回来了?您不是被囚于宫中吗?”床榻上的女娃乍然被吵醒,见到储誉一脸的意外,她低头看了看盖在身上的床褥,问道:“爹爹,我怎么在老宅?我不是在祖父家吗?”
“囡囡?”储誉望着女娃手上的镯子欲言又止。
女娃一副秀丽的模样,年莫十五六岁,言语间端的是温柔恬静,与储誉记忆里那女子咄咄逼人的语气并不相同,储誉满腹疑惑,那厢,女娃也思绪乱飞。
储誉默然,难道囡囡的记忆还停留在之前?他颤声问道:“祖父...祖父,是不是让你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反省,期间不准吃喝...”
爹爹被困宫中,隐约传来要贬官偏远之地的消息,祖父担心圣上会迁怒大伯二伯,正隐忍未发,哪知定好亲事的人家却得了消息上门羞辱退亲,祖父最重脸面,自己被退婚,父亲也仕途尽毁,自己这一房人恐是没了利用之处,若是有个万一,准备让自己担一个贞洁烈女之名,成全大伯二伯的仕途,可这样的话怎可与父亲明言?女娃不答反问道:“是爹爹让祖父放我出来的吗?”
储誉眼眸深邃,回想当时在宫里遇到那艳丽女子时,她已经名动东京,圣上与娘娘端坐一旁,她道:“储大人若是不信,不妨以字卜之......”“现下,令千金此刻呆傻,不过是因为三魂七魄少一魂爽灵缺一魄尸狗,若是有一日,她无端口吐鲜血,便是转醒之象,不必忧心,好生照顾便可。”“若是醒来,就带她在身边吧,以免再生事端。”“我是圣上请来的人,报酬自然去寻圣上,储大人就不必挂心了...”
储誉向来不愿圣人去寻道卜卦,在他眼里,这类人不通经济,不明农务,随口几句经书道理,就能让人信服,甚至于让百姓趋之若鹜,若是长此以往,岂不知这类人是否能有凌驾于上的权力,这天下岂能安定?百姓岂能安居?反之,若是以鬼神之名的坑蒙拐骗,他更不喜。
因此那女子再次找上门,要自己预防着东阳城的天灾时,最终虽是相信,也无甚好脸色。
...“爹爹?”
寥寥几次见面,却都十分不愉快。
储誉眼带慈爱的望着面前的女娃,恍惚间闪电下血肉模糊的面容与眼前之人重合,他心间一紧,略微停顿,小心道:“你,可还有什么不适?有没有记起什么其他的事儿?”
女娃有些恍惚的摇摇头。
同一时间,白塔寺门口。
一个十五六岁满脸稚气的女娃与一对夫妻擦身而过,女子转而对着丈夫道:“你瞧见那少女的走路姿势没有?”
男子不以为意地道:“我无事盯着人家小姑娘作甚?”
女子道:“这女子走起路来,腰肢扭的幅度特别大,状若无骨,迈脚的姿势也有些...”怎么说呢,有些怪异,像是抬不起脚来,鞋和那土地粘在一起似的。
男子依旧不太在意:“你这探究到底的毛病终究是改不掉。”
女子心知妄自揣测一名闺阁中的少女不太好,夜幕时分独自外出,举止也有些不像常人,那姑娘身体的扭歪程度就像一条正在直立行走的蛇...总之每步跨度特别大,又毫无章法,倒是有几分随时都要散架了的模样。
京都里坊间有个闲谈,若是在路上遇见一个女子走路时,扭捏着不似寻常人,那人十有**就是九姑娘,又因着这丫鬟每次走路跨幅度都太大,有不少人说其实九姑娘是烟花柳巷里出来的,一开始那些下流人都笑着说那九姑娘这番身态可不就是能治人,治得**的很呢,后来但凡说过这样的话的人,皆嘴里生疮,一个个的疑神疑鬼之下,惧怕这九姑娘的本事才不敢污言秽语。
“快,去找她!”女子忙拉着男子急匆匆的回到寺庙门口。
果然见女娃一脸平静伫立在寺庙门前,眼神流连在远处的白塔,不知是晚风更加清凉还是连绵的大雨使得空气中夹杂着一股山间的泥土清新味道,带着浓厚的土腥味儿。
“姑娘。”女子微微福身。
女娃语气十分淡漠:“滚。”
女子见女娃眼神没有半分动摇,始终望着白塔,试探性的询问道:“姑娘是不是想进寺庙里,我叫柳絮,这是我夫君顾白衣,是方丈大师的弟子。”
女娃闻言缓缓收回了眼神,回首打量这女子一眼。
柳絮见女娃有回应,转而恭敬道:“不知九姑娘有什么事,我可以试试。”
储九后退一步,低头无意间看见自己已然变形的脚尖,瞬间明白这女子的心思细腻,见身后的男子面带愁容,当下便问道:“你想求我改命?”
柳絮正欣喜,寺庙门忽然开了,走出来一群人,有和尚也有显贵,为首的那个老和尚合掌,“九姑娘想要的,贫僧给不起。”这话竟像熟稔的不得了。
储九充耳不闻,只静静的看着柳絮,柳絮立即会意,眼神忽闪,只见她身后的顾白衣也在接收到柳絮眼神的瞬间,身形微动,出乎意料的放倒了老和尚,歉意道,“师叔,对不住。”
“姑娘,请。”
一进门,储九看了眼床榻上呼吸微弱的方丈,她开口撵人:“都出去。”
门再次打开,顾白衣第一个冲进屋内,见方丈原本耸搭的眼皮已经睁开,瞳孔不似垂死之人那般浑浊,他微微抬了抬手招顾白衣到床前,原本动作里的沉滞也消失了。
顾白衣跪下对着储九磕了三个响头,“多谢姑娘。”
储九淡淡道,“给我报酬便好。”
柳絮首肯道,“姑娘请开口,我与白衣必践诺。”
“你。”
“我要的报酬,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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