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刚跨上马，石村长跟长安便闻讯赶了过来，他们身后还跟着不少神色焦急的村民，都是听说里正大人要走，匆忙间赶过来的。有些人甚至还是满手泥，一看便知刚刚在砖窑忙活。
盛世扫了众人一眼，道：“家父生病须得回陵安一趟，两村事宜由各村村长负责。”
长安忍不住上前唤了一声义父，盛世瞧了他一眼，道：
“此行不便带你，你留在这里替义父守着祖安，治安大队的人手暂且归你管，别让两村生乱，也别让人给欺负了。”
盛世虽有些不放心，但想着快要入冬了，百姓也没什么农事需要忙，眼下主要也就是盖房子。安全方面，北面上槽关有忠平侯守着，祖安这块也不会遭遇敌袭，怎么想都是安全的。
想到这，他冲着大伙拱了拱手，准备离开。
人群里突然有人问道：“里正大人，您不会不回来了吧？”
有他这个想法的不在少数，大家眼巴巴看着盛世，生怕自家的里正大人就这么弃他们而去。
盛世看着期盼地望着自己的百姓，沉默片刻后，高声允诺，“年节之前，必回。”
说着调转马头，带着常北等人一起踏上了回陵安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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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州治所设在陵安，升州州牧便是盛昌则一直提到的林大人。
大凉共设八州，一州之长为州牧。州下设诸郡，每郡长官为郡守。郡下又置多县，父母官便是县令。
升州处在大凉东北，边关常年受北边山戎袭扰，并不太平，且升州辖区较小，物产不丰，因此在大凉八州内，算是最不起眼的一个。
盛世等人疾驰数日，终于赶到陵安城。
却见城门紧闭，城门口还有士兵把守，见他们靠近，立即横戟将其拦下，要求下马接受检查。
此前盛昌则在盛世身边留了些盛家旧仆，盛世除了留了一些在祖安外，还带了一人在身边。见此情景，那人立即上前与守城兵攀谈。
守城兵得知盛世是盛家那位两年多没归家的独子后，看向盛世的眼神透着古怪，在接了仆从的一小块银子后，才道：
“林大人下了令，所有外来人员入城，都得严格检查，有病有痛、高烧发热、脸上带疹的一概不准入城。”
他将银子塞入怀中，最后提点了一句。
“如果你急着见你爹，可以去北边的刘家村，你爹他们都在那里。只是我得提醒你一句，入了村子，可就出不来了，你得想清楚。”
盛世皱眉。
这很不对劲。
入城严查是否生病，生病之人须得隔离，且进入后就不准再出来，这不就是典型的应对时疫的措施吗？
“有人感染瘟疫了？”
仆从和常北等人顿时一惊。
瘟疫，那可是要人命的东西！
守城兵见他一下就点破，立即不耐烦起来，“别胡说，就是普通热症罢了，你要入城就接受检查，不入城就赶紧离开。”
对方讳莫如深，很可能是上面下了命令，不让人议论，即便隔离了，也不对“瘟疫”二字下定论。
想来是打算先压下来，省得上面问责下来。
虽然盛世很想立即去盛昌则那边看看，但也知道什么细节都不知道，贸然过去只会让自己也深陷其中。
他决定先回盛府了解一下情况再说。
守城兵收了银子也好说话，检查过发现他们确实身体康健，没有其他症状后，便放他们入了城。
盛世他们入城后，发现热闹的陵安城较之往日安静了不少，即便路上有百姓，也多半行色匆匆，并不多加逗留。除此以外，路上还有巡逻的士兵，对过往行人进行随机抽查，一旦发现有人有发热症状，立即就将其带走。
盛世暗忖，看来感染的人数并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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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府内，戚氏搂着刚满十岁的女儿，看着厅内嚣张跋扈的众人一脸寒气。
“我家老爷如今生死不知，三叔便这般带着人过来，不合适吧？”
被她称作三叔的盛家三爷背着手踱了几步，走到主位上坐下，慢悠悠道：
“昌则在京都时染上了痘疮，不用我多说，你也该知晓最终结果会是什么样吧。”
戚氏闻言，眼眶顿时就红了。
“那也没到那时候。再说，即便老爷真的遭遇不测，还有世儿在，我盛家的家业何时轮到旁人来插手！”
她一说完，当即有人嗤笑一声。
“五弟妹，不是我说，你与盛世向来不合，据我所知，他可一直没认你这个继母。他被五弟送去京都，其中一个原因便是你吧？
若他真的掌家，这盛家还能有你们母女的立锥之地？”
戚氏很想吐他一脸唾沫。
难道你们这些趁火打劫的盛氏族人，就会善待她们？
而且她又不是傻，盛世是不待见她，但她女儿却是盛世唯一的妹妹，就算看在他爹的面子上，盛世也不会苛待自己的妹妹，而只要有女儿在，她就能在盛家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对方威胁完，又有人和气道：
“五婶，你不要让我等为难。我们也是受了主家的令，来拿昌隆号的信物，这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若五弟平安无事，这昌隆号咱们还是会还给五弟的。”
戚氏虽是一介妇人，但她跟了盛昌则多年，对于这些族人的面目还是知晓的。
他们趁着盛昌则生死不知，前来要昌隆号，便是打定了主意，即便盛昌则好了，也不会归还。
“昌隆号是老爷和公公多年的心血，我是绝对不会给你们的。”
那位盛三爷猛地一拍桌子，冷哼一声。
“今日你不交也得交！”
随着他一声令下，便有人伸手向戚氏母女而去，打算将人直接抓起来，强抢昌隆号了。
面对主家来人，盛宅中的仆人全都吓得噤若寒蝉。老爷马上就要不在了，主家那边欺负孤儿寡母，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站队，索性就躲起来装看不见了事。
说不定换了主人以后，他们这些人还能继续干活。
他们的不作为，让本就势单力薄的戚氏母女顿时成了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婉儿被盛昌则护着长大，何曾见过这样的情形，顿时吓得大叫。“爹爹，救我！”
但一想到爹爹这会儿生死不知，她又急得闭着眼睛边哭边喊，“哥哥，救救婉儿。”
她刚喊完，门外便传来男子冷冽的呵斥声。
“谁敢在我家放肆！”
众人齐齐往门外看去，来的正是匆忙赶回来的盛世。
盛世一脸寒霜看着众人，随后一挥手，常北等人便快速将厅内的盛氏族人团团围住，并将戚氏和盛婉儿带到盛世身边。
这一刻的盛世，在婉儿眼里，宛如天神。
盛世一进盛府大门就察觉到了不对，门房支支吾吾不敢说话。另有心有戚戚的仆人见少爷回来，立即上前来禀告。
听完整件事，盛世简直要气笑了，真的是在哪都不缺趁火打劫的小人。
盛三爷见盛世带了人赶回来，并未惊慌，依旧老神在在坐在主位之上，摆着长辈的谱。
“你既然回来了，怎么没去看看你父亲如何了？为人子，当以孝为先。”
他是盛昌则的三叔，便是盛世的爷爷辈，在他看来，他教育盛世简直再正常不过。
盛世心内一声冷笑。
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这是打算将他们父子俩一网打尽了。即便他跟盛昌则没事，等到他们回来，怕是连家都被搬空了。
盛世瞄一眼盛三爷，带着三分不屑三分倨傲问身后跟着的仆从。
“这谁？”
让一个自恃身份爱摆谱的人破防最快的方法，便是问你哪位，盛三爷气得脸上横肉跳了好几下。
这兔崽子怎么可能不认识他，分明就是下他的面子！
“放肆！”
盛世冷哼，“你在我家放肆，居然还敢说我放肆？”
“常北，将这一群人全绑了，押到府衙去，路上敲锣打鼓告诉众人，有贼人趁盛家家主不在，想要谋夺盛家家财。”
盛三爷没想到盛世如此不将他放在眼里，他气得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敢！！”
盛世抱臂，“你看我敢不敢，常北，绑人！”
盛三爷急了，“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就敢……呜呜”
他的话还未说完，盛世一个眼神过去，常北等人一人掏出一块汗布斤塞进了每个人的嘴里，三两下就将所有人捆了个结实。
“你，呜呜……”
此前为盛世引路的盛家家仆，吓得看了盛世好几眼。盛三爷可是族长的胞弟，三爷这般，会不会……
他想要提醒盛世，小声道：“少爷，这是……”
盛世一个冷眼扫过去，“本少爷需要认识贼人是谁吗？”
仆人吓得急忙摇头。
少爷变了，变得好可怕！
盛三爷等人不论老少，每个人都被反绑着手，嘴里塞着汗臭味极重的布巾，随后又被常北用绳子一个接一个串好，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绳子一拉便一长串被拖了出去。
敲锣打鼓的声音，使得不少人家悄悄开了门探头出来瞧。
盛三爷觉得自己的老脸，在今天算是彻底丢尽了，他当真是想要一头撞死在外面，但想了想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这些人被拖走后，盛家的所有仆从都被喊到了院外的空地上，被盛世敲打了一番。他没有那么多精力一个一个清算，只能等之后盛昌则自己来干这个活了。
自始至终，盛婉儿都一脸崇拜地看着自己的哥哥，等到盛世将众人打发走，只留了几个人并戚氏母女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一把抱住盛世的腿，开始哭诉起来。
“哥哥，他们都说爹爹得了瘟疫，被关在城外快要死了。”
戚氏赶紧将盛婉儿拉回来，怕她惹盛世生气，她也发现盛世此次回来变了许多。
“他们说老爷是得了痘疮，陵安城也发现了不少例，尤其是孩童，所以我便没让婉儿去见他爹。”
盛世听了戚氏的话才知道，今年大旱过后产生了不少难民，不止上元县收留了难民，陵安城作为升州治所，自然也收留了不少。
难民集中，卫生环境便得不到保障，一开始只是几个人发烧，后来逐渐越来越多。这些人多半都是发热又恶寒，发病过程中会出现斑丘疹，逐渐转变为脓包，偶有痊愈的，脸上也会留下疤痕。
盛世越听越觉得这个症状，像是天花。
天花作为烈性传染病，无药可医，基本就是靠人扛过去，在如今这个时代，致死率可达到百分之三十。即便是后世，也是以预防为主。
怪不得盛氏内部已经默认盛昌则是个死人了。
盛昌则一开始也并不是得了天花，而只是普通风寒，所以他也没当一回事，也并没有告知盛世。
后来他在京都周边为难民布施，感染了天花，回到陵安后，发现陵安已经有天花肆虐，且将感染人群进行了隔离，盛昌则等人便被赶到了城外的刘家村隔离。
戚氏抹了抹眼泪，“不是我们不管你爹，而是实在没有办法。”
盛世点头表示理解。
“林大人很是重视这事，调集了全城的大夫去府衙会诊。”
盛世却对此并不抱希望，他沉默片刻对戚氏道：“咱们家是不是有布料铺子？”
戚氏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点头道：“陵安城中是有一家，里面卖的都是品质比较好的丝绸。”
“有棉布吗？”
“绵布吗？都是丝织品，也是有的。”
盛世这才想起，如今的大凉应当还没有普及棉花，棉花的种子还不知道在哪呢，只是以丝织品做口罩怕是普通人负担不起，于是问道：“那柔软一些的麻布有吗？”
戚氏不懂他怎么一会儿问富贵人家才用得起的丝绸，一会儿又问寻常百姓家用的麻布有何意，但看在刚刚救了她们母女的份上，还是耐心道：
“这倒是没有，不过与老爷关系很好的周家铺子，倒是卖你说的柔软麻布。”
盛世顿时道：“你去问他将所有的麻布都买来，煮沸晾干后裁剪成这般大，叠六层缝制成一只，并缝上带子方便佩戴。”
戚氏呆愣愣听完，“这是要做什么？”
“口罩，”盛世同时令家中仆妇先帮他制作几个，煮沸消毒后交给他。
“痘疮主要靠飞沫吸入和直接接触两个途径传播，佩戴口罩，可以一定程度上防止被传染。”
“当然了，最有效的预防手段还不是口罩。”
盛婉儿抬头看他，“那是什么？”
盛世摸了摸她的头，吐出两个字，“种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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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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