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火的原因很快便调查出来了，是不规范的充电方式导致电池燃爆，从而引发的火灾。此次事故没有人员伤亡，但造成了一定数量的经济损失。
我家在三楼，受波及程度尤其严重。消防员合力扑灭大火后，第一时间封锁了火灾现场，我等了足足三天才等到解封。
不出所料，客厅里的物件已经被烧得所剩无几，从那些黑黢黢的墙壁家具来看，很难想象这里曾经是个多么温馨的地方。
倘若祸患仅局限在这片范围，那也就算了，我还揣着一丝希望，宽慰自己只要小序的画室安然无恙即可。
可偏巧事与愿违。
他的画室里，一切都成了乌有，杂物架和画板绞在一起，烧焦的残渣支离破碎，画纸被烧成了灰烬，七零八落地分散在各个角落。
我一生中经历过不少分离，父亲出走、母亲再婚、小序离世……他们或多或少都给我留下了些什么，譬如一笔财产，譬如一本房本，譬如一间画室。
前二者供我生存，后者支撑我活着。
大限将至的那段时间，小序比谁都更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他也明白，我离不开他。所以他编下谎言，声称画室里藏着件珍品，要求我严加看管，直至自然死亡。
至于那件珍品究竟是什么，他怎么也不肯说明，只在那刻对膝枕的我轻言细语说：“你要是想我了，就去画室转转。”
即使万般无可奈何，我依赖的对象还是从他，转移到了他的画室。我也正是凭着其中那些零珠片玉，才得以苟活到现在。
弹指之间，弥足珍贵的东西，只剩下了一本日记和一沓稿纸复印件。
我故意支开裴叔唐姨，面对眼前压抑阴沉的画面，胸口似有千斤重，压得我喘不过气，一个人屈膝抱臂倚着墙角干哕。
画室没有小序的旧物，我和他没有联系的纽带，我违背了约定。我再也不想独自在画室游荡，或者说，我再也不愿独自在人世漂泊。
突然，杂物架上掉下来了个东西，我本不想理会，偏偏太阳光映上它的反射光刺进我的眼睛，我才撇过头，一看，是一把烧成炭黑色的美工刀。
正中下怀，我勾起了嘴角，慢慢伸手去够。
“我来见你了。”刀片抵在手腕上的瞬息，我是这么想的。
“你快放下！”
“哐当。”我被突如其来的嗓音吓了一跳，右手没拿稳，美工刀掉落在了地面。
只见裴叔大步抢上前，踢开利器，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揪上我的衣领，高举手掌，霎时就朝我扇了一巴掌。
脸颊火辣辣得疼，我还来不及作出反应，昏头昏脑间，脸上又挨了一拳，疼痛到面部扭曲，却没来由的一阵痛快。
我闭上了眼，任由他打来下一拳。
“你疯啦？”唐姨着急忙慌地赶上来，猛地推开了他。
她没理睬摔倒在一侧的裴叔，转身面对狼狈的我，先是提起我的左手腕，发现没划下伤口后，才温柔地问：“你也疯了？”
“拍拍裤子，咱先站起来。”
“这有什么意义——”
“你这样一了百了算什么？我儿子的家，你都不管了？我儿子的话，你也不理会了？我儿子那么珍惜的生命，你心一横，凭什么说不要就不要了！”她猝然爆发，面色因为激动涨得通红，眼神也像是要喷出火花，显然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唐姨崩溃。原来我以为的死火山，不是不能喷发，而是她的愤怒、纠结、不堪一直深埋于心，等待着某天一并迸发。
我忽然想起事故那天，她和裴叔以为我被困火场，也是这副苦苦哀求的模样。
“我们是不中用了，你要替他好好活！”
最后一句话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难言的情绪在胸腔翻滚，瞬间就让头脑开了窍：没人希望我死，不论是这头，还是那头。
“给我根烟吧，叔。”我趔趔趄趄地站起来身，向裴叔摊开手掌，希望能借烟来使自己冷静下来。
那只方才还砸来拳头的手，张开了五指，拽着我的手腕，往风和日丽的外头走，他头也不回地说：“抽什么烟，先去吃早饭！”
……
裴叔和唐姨收留了我，我带着仅有的一身行头，搬进了小序之前的房间。
躺在他那张窄小的床，我蜷缩着身子，像个受惊的鼠妇卷成球状，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更好过一些。
眼下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处理，首先是赔偿的问题，指不定要打官司，然后家里还得重新装修，我银行卡里是存着点余额，可以先顶用，但是装修完必须先通几个月的风，好把甲醛都散出去……
我翻了个身，把头埋进枕头里，嗅着洗衣粉的清香，思绪渐渐追溯回过去。
十几年前，我也在同样一张床上躺过，那天应该是初六，我和小序结束第一次约会。
说是约会，其实也不妥当，顶多称得上我俩规避家里的策略。
听到“我很钟意”的评价，我家人都欣喜过望，担保这桩婚事能成，特别是我姑妈，翌日就胸有成竹地催促我邀人家出来转悠。
我前不久跟我母亲吵了一架，碍着她的面子，只能糊弄说好，实则心里自有盘算：找个清静的地方待一下午。结果就在我掏出手机，准备虚掩着拨号码时，屏幕蓦地显现出通话界面：我假装要联络的人，先联络了我。
“你看人家女孩子先约哩。”姑妈挑着眉，有意调侃道。
“哪有。”我撇撇嘴走远了些，以免她听出对方是个男声。
“那个，出来走走吗？”他那边人声嘈杂，时而传来吵嚷声，时而又传来嬉闹声。我回头扫了眼齐聚一堂的老宅，估计他现在和我是一个处境。
我们约定了时间地点，半小时后，成功在南湖公园集合。
说真的，约会的环境简直糟糕透顶。冬日午后，天空飘着小雪，湖面结了一层冰，柳树的枝叶也光秃秃的，周边没什么人，我们俩就这么兜着圈子，冷得直抖嗦。
但正如姑妈所言，我也确实进一步了解了“她”。起码知道他那会儿在邻市工作，没谈过恋爱，爱好电子游戏……总之，我们之间共同语言很多，只要两个人待在一起，就不会有尴尬的时候。
我也很纳闷，一向缄默的自己，在他面前偏就能打开话匣子，有一瞬连我自己回过神，就已经把自己混乱的家庭情况告诉了他——在此之前，我从不向任何人透露半点相关信息。
“这样啊。”我记得他挠了挠头，随后朝我做出了一个萨摩耶般的笑容，“欢迎来我家！”
侃侃而谈两个半小时，接下来我们面临的场景就很戏剧化了：他表姐赶回家时，无意经过，恰巧撞见我们两个大男人在公园漫步。
我当时目睹着她走近，感到一阵手忙脚乱，小序低声劝我别走，我还在思忖要不要先行离开。反正他表姐走到我面前时，我还停留在原地，没能迈出一步。
“你怎的在这？不是和小红出去逛了？”她的话我记得很深，对那个“小红”格外印象深刻。
“这不刚散完又碰着我朋友了。”他憨憨地答道，徒留我一个人在旁边好气又好笑。
“早些回家。”
我以为这是我们告别的讯号，早早挂上虚假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举起手正打算挥别时，他倏忽顶了顶我肩膀，说：“去我家坐坐呗，反正你也不想回家，对吧？”
尽管有些冒昧，但我真的去了他家，和彼时还很陌生的裴叔唐姨打招呼，和他还在念中学的妹妹看动漫，我头一回感受到那么其乐融融的家庭氛围。
那时候我还是以普通朋友身份拜访，一年后，就是以恋人身份正式登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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