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季清大睁着双眼,脸上仍是惊恐未定的表情,后背湿了一大片,额上汗珠滴滴滚落。
怎会做这种梦?还是这么痛苦的梦!梦见自己遭人唾弃还被斩首示众,怎么连在梦中都这么倒霉?!
仿佛身临其境一般,心中难受万分,身上疼痛不止。季清摸着脖子坐起身来,一个大幅度的动作瞬时牵扯到屁股上的肌肉,他嘶嘶喊痛。
不对,是梦的话痛感怎么会如此清晰强烈?!
他抬眼环顾了四周,随即抬头看了看。
草!
原来从树下摔下来了,难怪这么痛呢!
前一天,季清出来放牛,边放着牛边等着师傅归来。他等着等着,没等来师傅,反而等来了困意,就寻么了一棵坚实的大树爬上去睡了。哪知一个翻身使他滚落下来,还好是屁股先着地,要是脑袋落地那躺床上半个月都不带好的。
他揉了揉屁股,拨弄干净脸上的草屑,牵起一头牛往破观的方向走。
是的,他放牛只放一头。
早先是放一群的,在他八岁那年的一次放牛中,狼群将他和他的牛群团团围住。情急之下,他使出浑身解数,用力挥鞭。哪知鞭子没抽到狼群,反而抽向了自己的牛。
牛群本就害怕,抽痛之后更是恐慌,登时乱冲乱撞起来。一阵惊慌纷乱的踩踏过后,狼群是驱散了,但他的牛群也不见踪影了。只留下了躲在他身后的唯一一头。他寻么了整整一天也寻不到那些走失的。
他还记得那晚回观里后,师傅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通宵不停。从此他放牛更是小心翼翼,不让这头珍贵的牛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就连在树上打盹都要把牛绑在树下。至今,这头奶牛已陪伴他走过二十余个年头了,也算得上是头老牛了。
“哎,师傅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明明说好的昨日回来,怎么又不遵守约定了?!那妖有那么难捉吗……”季清一路嘀嘀咕咕,压根没注意到上空的云层已悄然发生了变换。
直至乌云密布,一颗豆大的雨滴落在他脸上时,他才反应过来,急速牵起奶牛在乡道上飞奔。
雨水成帘汹涌砸下,不到一瞬,便将他淋成落汤鸡。
全身湿透后,季清反而不急了,慢悠悠走到路旁的一棵大树下避雨,“既然如此,那就等雨小些再走好了。”
人一旦倒霉起来,那是连喝凉水都塞牙缝。
风雨没有停下,雷电反来凑热闹。空中劈下数道雷电,其中一道正好击中他身后的这棵树上,顿时将他劈得外焦里嫩,一脸焦黑。
季清抹了一把脸,远离了大树,恶狠狠地指着上天咒骂,什么难听的话都尽数吐出来。骂了片刻,他停下来休息,转眼瞥见一里开外正低头吃草的牛,又恶狠狠地叹了口气。还好它没事。
雨势渐小,淅淅沥沥。
他顶着一头乌黑的爆炸头在路上走着,一路迎着乡邻投来的嘲弄的目光。
“哟季清你这个发型不错啊!”
“哎你这是用锅灰洗脸了么?”
“眉毛看起来更黑更健康了!”
……
面对这些,他只是笑笑,一句也不往心里去。
及至观门口,季清牵着牛两三步跨入门槛,来到院中西南角。雨水打落的槐花铺满地上青石砖,黄花点点,一青一黄,颇有几分幽美静谧之意。
季清却无心欣赏美景,他只觉得可惜,熬过漫长寒冬好不容易才绽放的黄槐花树在大雨冲刷下,树上花朵已寥寥无几。
他站在树下深呼吸了一口气,缕缕幽香钻入鼻,清新沁凉。他叹了口气,拿来笤帚和簸箕把落下的花朵归集到一起,随即拿到屋里,准备等天气晴朗再拿出来晒干。干槐花可以拿来熬粥、煎蛋、烙饼,还可以拿来泡水喝,对师傅这种酒鬼来说,槐花所泡的水很有解酒的功效。
做完这些,他再将奶牛牵过去,绑在树下。
忽然,屋里穿来几声异响。季清心下诧异,转身正欲去里屋看个究竟,便见一只黑猫蹭蹭地从屋里跑出。
季清惊喜道:“小黑!你是来找吃的吗?”
小黑是只野猫,浑身黑乎乎的,为了一口吃的到处闯荡,四海为家。曾去过林间捕麻雀,也到过田间捉耗子,饿极了更是连壁虎蝗虫之类的都吃。
一次来到观中寻觅虫子,恰好季清遇见,季清感叹其可怜,便在院中支起竹筐,并在底下放了些稻谷,以此设陷阱抓来了几只麻雀。小黑吃得不亦乐乎,逐渐和季清亲近起来,经常来观中蹭吃蹭喝、玩耍打闹,时不时还会带上它的伙伴一起登门。季清爱屋及乌,对这群野猫也是热情招待着。
小黑停在院中,此时似是有了些许生疏,对季清的招呼不闻不问。
“小黑?”季清走近,又唤了一声,蹲下来方想抚摸它的头。
小黑察觉到它的靠近,蓦地嗷呜一声,转头猛地咬向季清手背。
霎时剧痛传来,季清倒吸一口凉气,惊呼出声:“小黑你怎么了?!”
小黑松开了牙齿,季清立马抽回手来,便见手背处留下了两个触目惊心的血孔,血涓涓地流出。他赶紧捂住伤口。太疼了,疼得他五官都快皱成一团了,疼得他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然而直到此刻,他还在关心着小黑的吃食,说道:“我昨日未归家,忘记放捕鸟筐了。饿坏你了吧?你等着,我这就去放竹筐。”
季清站起身来,方想动作,却见小黑背部拱起,神色慌张,四处晃着头似乎在寻些什么。
季清看着看着,也跟着摇头晃脑,帮它寻么起来。
紧接着一个刹那,小黑以急快的速度腾地跃出院子,往外跑去。
“这就走了吗?连声招呼都不打……” 季清愣怔在原地,缓过神来又觉得小黑今日的表现无比反常,出于对伙伴的关心和担心,他捂着手背跟了上去。
小黑径向道观后的山坡奔去,身姿矫健敏捷,速度嗖嗖飞快。季清在后面手脚并用地追着,跑得气喘如牛,一路还甩飞了好几滴血。
山坡上荆棘丛遍布,小黑身子小,在此地就显得特别灵活,它寻么个空位嗖地一下就钻了进去。
季清却无法,他不得不停下来用衣袖拂去横档在前的约莫一人高的荆棘丛,一个不小心,手背的伤口刺到荆棘,登时疼得飙出了几滴眼泪。待到好不容易挤进去时,袖子上已是留下了斑驳血迹,脸上还多了几道划伤,新伤旧伤融合,黑红交加,显得好不狼狈。
季清在心中不停默念:今日已经够倒霉了,可千万不要再让我跟丢了……
出了荆棘丛抬眼一看,果然跟丢了!前方畅通无阻,哪里有半点小黑的影子!
无奈之下,他在林间边走边高声呼喊着小黑的名字,期待小黑能听到他的呼叫而从某处钻出来。
山谷空阔,喊声在山中回响不歇,他就这么不知疲倦地喊着。
片刻之后,他停在半山腰上呼哧喘着粗气,脸庞上汗水混杂着雨水不停滑落,“这样不行,靠这么喊实在太累了,得想个办法。”
沉思了一阵后,他不再高声叫喊,而是改为“喵喵喵…”叫唤着。
在某个方位忽而传来了同样一声喵叫。季清喜不自胜,当即转过几棵大树,奔向声响处。眼前之景却令他惊愣在地。
只见一个身着蓑衣,头戴斗笠的青年蹲在地上揪着草,嘴唇嗫嚅不断,口中连连发出的正是喵喵叫声。
青年注意到动静,转过头来,斯文干净的脸蓦然大变,手中几株药草拿不稳,散落在地。他指着季清,颤声问道:“你……你是人吧?”
季清幽幽道:“我当然是人了。”
青年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遇到活阎王了。” 他捡起掉落的药草,站起身道:“你的脸怎么伤成这样?”
“被雷劈了。”季清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青年走近,抖开身上的蓑衣,拿出随身携带的药箱,“伤得这么严重,我给你看看吧。”
季清问道:“你是大夫?”
青年谦虚道:“在下白浣楚。家中世代行医,故也略懂得些医术罢,称不上什么大夫。但平常的跌打撞伤、感冒发烧之类的小病还是能看的。”
季清点点头说道:“我叫季清。”忽然像是想起什么,问道:“方才那声喵叫是你喊的?”
白浣楚恍然大悟,也问道:“方才那声喵叫是你?”
季清道:“你在找猫?”
白浣楚道:“你也在找猫?”顿了顿,又道:“小黑?”
季清惊诧,“你怎知?!”
“废话!你喊那么大声,我想不知道也太难了!”
季清嘿嘿一笑,解释了一遍寻猫缘由。
白浣楚听罢后,摇了摇头说道:“我也是在找猫,是只白猫。方才我在山中寻药草,忽闻得声后有异响,回身看去见是只腿脚受伤的白猫。我方想给它救治,哪知一靠近,它就躲藏起来了,我这才学起猫叫唤它出来。”
“可是只蓝眸短尾的白猫?”季清问道。
“正是。”
“那是小白呀!是小黑的伙伴。它伤得厉不厉害?!”季清紧张起来。
“由它走路姿势来看,初步判断应是后腿骨折。”白浣楚答道。
季清闻言凝起双眉:“怎么今日两只猫都如此怪异,该不会是出事了吧?!”
白浣楚也跟着紧张起来,他沉默了片刻,忽而出声道:“对了!还有一件怪事,就在我靠近小白之时,林间突地响起一阵铃声,小白听见铃声后就不见踪影了。”
“铃声…铃声…”季清不断念叨着这两个字,猛然拉起白浣楚就跑,“不好!一定是出事了!我们快去寻它们!”
白浣楚迟疑道:“你的伤……”
季清向前奔去,头也不回说道:“我的伤不重要,要快点找出它们,再晚些,它们怕是性命难保了。”
雨中的山路泥泞湿滑,特别不好走,有好几次季清脚下打滑差点滚下山去,好在白浣楚及时拉住了他。俩人在山中四下寻么也寻么不到,季清急得满头大汗,神色慌张。
白浣楚不由得担忧起来,喘着粗气问道:“铃声是有什么说法么?”
季清稍微定了定神,正欲开口解释,却猝然瞪大了双眼。
只听得林中幽幽传来了铃响。起初铃声还是宛转悠扬,不多时后,转为激昂急促,在静谧的山谷里来回震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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