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那年，村里大旱。一年辛苦耕耘，颗粒无收。
家家户户外出寻食，把整座山都吃光了。我父亲跟着村里其他男人，一起外出“借米”。结果一去，便渺无音讯。
冬天的时候，村里来了伙土匪，屠了半数村子，把剩下男的老的杀了个干净，在村头煮起火锅。大家只能顺从，不听话的都被打死吃了。
我娘把我藏在灶台下的洞里，每天送一顿饭。
我只记得最后一顿饭时，我娘声音极轻：“丫儿，活下去。”
后来慢慢地，这饭也越来越慢。直到这句话后，我娘离开，房子里再没声音出现。
实在饿得受不了，我半夜从地窖里跑出来。摸遍整个村子，我才发现村里已经没有活人，村头是一堆互相残杀的尸体，和堆得满满的骨头。
大雪纷飞。
那些衣服到处乱扔，我从匪寇们身上扒下大衣穿上。又从骨头堆里找剩下的肉和骨髓吃。
就这样过了几天。物资耗尽，我下了山。
许是运气好，我被野狼叼到了一个道观。观里又破又小，只有老道士和这头狼。
当天晚上，我吃了那段时间以来最像饭的饭。
老道士给我更衣沐浴，让我传他衣钵，拜他为师。
我一把答应。
后来跟着老道士下山济世才知道，到处都在闹饥荒。
周边村子没什么人，到处都是骨头。
师傅带着我们往南方走，一路上遇到了很多流民。师傅那点存粮沧海一粟，早就被抢光。我和狼也被盯上，屡遭袭击。
师父无法，只能带着我们避开人群。
正巧遇上两个村里人，我舍了自己粮食给他们。他们感激涕零，说村子里出来的人早死了。我爸也是，不过我爸还打死两个土匪，把他们两救了。我看他们两人衣衫褴褛，又是旧识，一副要报恩的样，脑子一热就答应了结伴同行。
那天夜里，他们俩把我捉出去，到附近一座山头上。
我这时才知道他们已经落草为寇，加入这方组织。我被摁在木板上，那土匪头子说着小娃娃的肉最嫩，上来就要先尝尝味道。
我手臂被咬掉一大块肉，其他几个也要上来咬我一口。
但是第二个还没到，我就听到比我还响亮的惨叫。
我的狼咬住那个土匪头子喉管，直接把他给咬死了。那时候其他人都在想着吃我，都没想到会有这一出。
我趁着这一愣神，赶忙往外跑。我的狼也跟着我跑，次次险险逃脱。
很快，我听到师傅的声音，老道士提着剑一路飞奔而来。
那同乡大喊一声：“丫儿！这是你爸的吧！”
我回头正好看见我娘给我爸纳的鞋垫，就那一愣神，我就被抓住了。我的狼扑上去撕咬，反而被咬的连连惨叫。他们许多人都饿极了，不管那个被咬的人，反而对着我的狼就下嘴。
等师傅救出我的时候，我的狼已经死了，它的血浸透我全身。
我身上也多了好多伤口。
不知哪来的力气，我提起师傅的剑就冲过去。那些人也真是饿得没力气，被我一连捅死好几个。等到回神时，雪上到处是尸体，可师傅也没了声响。
我才发现师傅受了重伤，出气多过进气。我心绪难宁，六神无主。正是这时，尸体堆里爬出一个人，正是我那同乡。
他摸到我后面，拿起剑就要刺我。
我师父用了全身力气，把我推开，自己受了这一剑，当场咽气。
就是从那时起，我脑子里就多了个声音。
指挥着我，把老乡剁成酱，又回去找来锅和火，烤了吃光。
第二天一早，我就把师傅和狼葬了。把尸体全拖回土匪据点，当做食物。
我在那生活了一段时间，很快就患了病。不仅高烧难退，意识也渐渐不清，手指都被自己啃掉两根。
就在我要死的时候，有个道士来到匪寨。他本意是来除匪的，却没想到这地方，只剩下个奄奄一息的我。
我醒来时，身上插满了针。这个道士是个中年男人，虽然不高，却十分壮实。他还会一手极好的针灸，一眼就知其医术之精深。
可我病入膏肓，熬了两天，男人也束手无策。
道士把我背回去，找他师傅来救我。
那时候我已经没有意识了，脑海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呼唤。我什么都看不见，每天盼着早点死去。
有天脑子里那个声音清晰起来，像阿娘在唤我出来吃饭。我高兴极了，接过那肉就啃。
吃到一半，我视线逐渐清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在一个陌生房间里，啃着白布盖着的尸体。
烛火摇曳，那个救我的男人拿着剑走进来，他大声喊着：“谁！”
我能听出他声音里的病气。
无处可躲，我被发现。
大殿里来了不少人，他们脸上全都戴着面罩，神色疲惫不堪。而我唯一熟悉的那个救我的男人，正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他眼里全是兴奋和恐惧，还有快要溢出的愤怒。
就这样盯着我，目不转睛。
听过他们交谈，我才知道。在男人背我回来后不久，这里就出现瘟疫。很显然，那个把我带回来的男人，万万分后悔。
他握着剑，兴奋得发抖。一剑穿透我的肚子，将我扔进镇妖塔里。
之后就是很久了。
醒来时，我从塔里爬了出来。沿着屋顶，我一路爬到主殿。跪在神像面前，不断磕头。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活下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许是我磕头太专心，有人来都不知道。
有个小道士见我脏兮兮的，还以为是只野猴子。凑近才发现十个人，他带我沐浴更衣，喂我吃食。
不知为何，我心里总觉得他异常亲近，一直粘着他。
还在吃东西，观里住持听说这事赶了过来。我当时就把他认出来，他是当年大殿里最小的那个。
没想到他都已经长出皱纹，两鬓发灰。
听他说，当年他师兄一剑刺穿我后就有些不对劲，等到把我扔进塔后，他就直接疯了。在大家聚集在塔前诵咒时暴起，砍伤好多师兄弟，最后一头撞死在塔前。
男人拉过小道士，教训起他。而旁边的弟子们也拿着剑，缓缓靠近。
我那时脑海里的声音又响起了，心里也仿佛又回到师傅和小狼死去的那夜。
意识已然不清。
等我回神时，房间里只剩了小道士。我手足无措地将他抱在怀里，却被他用剑一下一下扎穿。
身体很痛，却没多少血流出来。
死不掉。
我回到镇妖塔，再也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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