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真的还有救吗?
云妙跪坐牢房门口,第一百零一次叩问良心。
手腕上沉重镣铐砸在无形的禁制间,发出沉闷的嗡鸣。
那一双几乎没有血色的手,攥着半张泛黄的羊皮卷。飘忽不定的符文流转在手掌心,泛出黯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灵光。
……就像你。
聒噪,但几乎没有一点用处的系统。
回应她的是一道痛心疾首的怒斥:
“天道法则第一条,不要和那种年纪轻轻就长白头发的人崽子说话!!”
“你看看,你看看,我的乖崽还没有绑定龙傲天,就和别的人类学坏了。这到底是天道的沦丧,还是人性的——”
云妙熟练地打断施法,敲敲手掌心问道:“你说的那什么龙幼崽,究竟要在什么时候才出场?”
“大概,可能,或许……”系统无机质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心虚,“哎呀,反正就是这几天吧。”
云妙:生活不易,猫猫叹气。
没错。
她不是人。
是只妖。
一只会长出九条尾巴、极其恐怖的大妖!
这个支支吾吾的摆烂系统,是在三个月前找上门的。
彼时,她还窝在灵域山头等待百年一度的成妖礼,平日里就只有打盹、舔毛、晒太阳三桩大事。
直到有一日她从在归墟深渊边,捡到这张残破的羊皮卷,命运的齿轮就开始一窝蜂地乱转。
先是颠三倒四的预知梦境接连不断。
那梦里约莫是七八年后,各个山头的小崽子们正虔诚顿首,为她举行一百岁成妖礼。守护结界却像是将将撞上石头的蛋壳,咔嚓一下破碎、崩塌。
数不清多少重玄紫雷劫,划破灵域亘古的长夜。
拜月的篝火熄灭了。
霎时间,星辰倒转,天穹塌陷。
梦中的她们尚来不及惊呼,便眼睁睁看着寒冰如同翻涌无止的潮汐,从自归墟深渊一下子蔓延到沉月森林。
血与泪模糊了瞳孔,小憩中的猫妖脊骨紧绷,连尾巴毛都炸成了一团。
紧接着,云妙感受到识海中多了一本翻不动的书。
它说,它乃三千世界中天道所化的系统,寄身于法器命书之上,只待与有缘人缔结契约。
它还说,等完成协助气运之子飞升的任务,就能赠与她一场泼天的富贵。
什么完善阵法,什么解决灭世雷劫,都是易如反掌。
而现在,泼天的富贵远在天边。
泼天的麻烦近在眼前。
云妙又叹口气。
狭窄逼仄的地牢里囚着十来个少年人,或坐或躺,皆是各州天骄榜上的未来。如今这一行天骄们法衣残破,丹田枯竭,一个赛一个的狼狈。
血肉腐烂的腥臭混杂在被污染的浑浊灵气间,连拂面的风里都多了肃杀的气息。
这就是昆吾大陆,任务中道统断绝、亟待拯救的地方。
也是不靠谱“天道”口中,会刷新出气运之子的地方。
年纪轻轻就长白头发的人崽子凑上前来,好奇地问:“你在看什么?莫不是有了破局的法门?”
云妙歪歪头,深沉道:“我在等一个人。”
“谁?”他的声音里不自觉多了些希冀。
云妙沉声:“一个可以拯救这个破烂世界的人。”
“完蛋,又疯了一个。”白发少年翻个白眼,悻悻地倒回去。
“琢玉少主怕真是叫浊气蒙了心窍,才会把希望寄托在一个说话颠三倒四的女修身上!”玄青道袍摇头叹息。
一旁人附和:“时也,命也,昆仑陷落,剑宗杳然,黄金时代一去不返啊!如今的蓬莱当真是落魄了。”
蓬莱少主忍了又忍,反驳的话化作同样的叹息。
前日里,他用仅剩的灵力卜过一卦,算来算去只瞧出这女修命格混沌不明,似有贵人襄助。偏她又能够无视诸多阵法禁制,颇有些天生神异的模样。
却没想,真只是个单纯的傻子啊!
“都省省力气吧!”
“此地乃沉剑谷,是个连天生剑骨的祁氏少主都折在里头的阎罗地狱。”有人劝道,语气难掩颓丧,“我等困在此处,多挨一天那都是有赖天道护佑。”
有人冷冷嘲道:“狗屁天道护佑,我看纵是话本里的天道之子亲临,也讨不着半点好处。”
诚然,也怨不得大伙儿泄气。
系统说,沉剑谷这个地方颇为邪性。
万年前遗留下护山大阵早已残缺,圣贤们所凝集的防御法阵亦早退化成了不知名的禁制。但那个能人辈出的黄金时代,仍可从这遍地禁制中窥得一斑。
若不得入阵密钥,化神大能尚不能凭蛮力强闯,元婴尊者孤身前来多半也是凶多吉少。
金丹以下的修士在这里形同凡人,如那砧板上待宰的羔羊。
会冷,会热,会疼,会饿。
连丹田、灵府都感受不到,更不要提什么引气掐诀。
或许是外来物种不受此间限制,云妙没感受到这种压制力。澎湃的妖力盘旋在丹田之上,连日辗转下被系统搅扰的灵台难得清明。
在这大妖眼中,那残缺的大阵就像是天生的聚灵阵,不必冥想调息,灵气便自觉地一股脑汇入丹田。
再没有比这更畅快的修炼之地。
云妙想:真是个养幼崽的好地盘。
若是再挖个池子养一湖银鱼……大妖对着空气吸溜一声,尖牙咬住穿堂的凉风,空空如也的肚子唱起反调。
好饿。
“唉。”
甬道尽头极应景地传来一声感慨,“真是可惜。”
“小小年纪倒是个硬骨头,只可惜你那贪生怕死的闻家阿兄,怕早就丢下你自个儿逃命去了。”
幽暗浓雾中走来两个修士,一胖一瘦。
胖子笑眯眯地将锁链在手掌间缠了几圈,和气问询:“小孩,告诉我,你那位偷走我府秘宝的兄长会躲到哪里去呀?”
锁链那头拴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人类幼崽。
小团子藕节般的小手挣着紧贴脖颈间的铁链,吐字艰难,却坚定极了:“你胡说!闻大哥……才、才不会偷东西,那张符纸,明明、明明是他帮大小姐闯秘境的礼物!”
另一位瘦高个儿目不斜视,手里提着一桶瞧不出原材料的馊饭。
哐当一声,饭桶砸在牢房前透气的矮窗边。
那成色仿佛刚刚从泔水桶里打捞出来,飘入鼻间的馊味新鲜得很,绝对没有经历过一位中间商。
“鼠辈小儿,为难一个孩子算什么!”墙角边,玄青道袍啐了口唾沫。
“众生万物皆有因果,尔等助纣为虐,沾染因果,就不怕来日心魔缠身,不得寸进?”
“这群伥鬼,平日里对着主子摇尾乞怜惯了,恐怕连人字怎么写都不知道!他们能修出个什么道,老天爷怎么不降下玄九雷劫劈死他们!”
“雷劫?”胖修士养气功夫了得,乐呵呵说道:“道友说得好啊!天道高悬,我自心向往之,就等着那玄九雷劫多劈两回,助我重塑丹元,早登大道。”
云妙戳了戳那团气抖冷的天道,“他嘲讽你。”
“他他他逆道贼子,得而诛之!”系统言出法随,阴云紫电应时而来,咔嚓一下打出个指甲盖般的大呲花。
“……”
“冷静。”云妙保证自己没笑出声,一把扼住“天道”命运的咽喉,顺毛安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说的,龙傲天复仇三十年未晚,天道劈雷,再等三百年嘛。”
系统:不会说话也可以不说。
如今这局面似乎已经走向了一个死结。想要拯救这个破破烂烂的昆吾大陆,就得聚拢天道散落的气运。
气运既无形无相,又有迹可循。
它盘旋在这片大陆上每一个天资出众,并且于人间有益的修士身上。这其中,最有用的就是得天独厚的气运之子龙傲天。
可是——
龙傲天他找不到了!那齐天的气运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抹去,叫系统摸不着头脑。
云妙心态好,“气运之子找不着,气运之孙孙这儿还有一窝。”
蚊子再小也是肉。
如果能够改变这一屋子未来的修真界顶梁柱们早夭的命运,反馈回来的气运值应当足够帮助系统劈它三道天雷。
半明不昧的铁门前,胖修士有一搭没一搭收紧枷锁,那小孩几乎再发不出声,双手死死卡在脖颈间,瘦削的脸涨出青紫。
让一众气运孙孙目不忍视。
“放了那稚子!他一个孩子就算知道些消息,现在又抵什么事?!”
玄青道袍再骂:“你二人跪在那邪修城主跟前摇尾乞怜,讨些残羹冷炙,且能得几时好?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尔等下场只会比吾辈惨烈百十倍。”
瘦修士一顿,如同被踩住尾巴的硕鼠,冷笑一声:“我的下场?”
旋即抽出腰间绕着的骨鞭,要赏他几鞭子。
阴恻恻续道:“我的下场如何,那得劳烦清湛真人去阎罗跟前问一问,生死簿上有没有将我的业障写清楚。”
森然骨鞭破空而来,无差别地打在众人身上。
“你们今天走运,多了个强出头的替死鬼,还能多吃几天饱饭。”说着,鞭上骨刺洞穿玄青道袍,那瘦修士几步上前,掐着他的脖子像逮住一只鸡鸭般,向牢狱外拖去。
“诸位道友,且记住——”
“吾辈修心正念,锄强扶弱,从不忌杀身成仁!”
玄青道袍的声音自是沉着正气,但那腥燥鲜血蜿蜒模糊在眼前。
一声声,就又似敲在众人心上的鼓点。
云妙轻轻念:小不忍则乱大谋。小不忍,则乱……
乱个狗屁!
统可忍,猫不可忍!
“冷冷冷静,崽,不要冲动,要冷静!”
云妙很冷静,从人堆里挤出来,眼底聚满冰霜。
“一个大活人有心想要逃,这一会儿恐怕连个影子都搜不着。那孩子说不出个所以然,对你们也没什么用。”
胖修士粗眉一压,按住锁链又绕回两圈,冷下脸:“他无用,你倒不一样,是个有用之材?”
森森冷风从狱中卷来,下一刻,喋喋不休的系统卡壳。
袖中纸卷化作一道灵光消散。
识海中那本不受系统指挥、无法查阅的命书,如有所指般翻开扉页。
恍然间,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不疾不徐地执笔写下一行行充满恶意的轨迹。
【修真历222年,秋,清湛真人身陨沉剑谷。】
【南域逍遥岛群龙无首,散修联盟瞬息间分崩离析。南域历经十年大乱,统归姑苏白氏门下。】
云妙眯起眼,识海随着主人心境变化而升起狂风骤雨,只是这风雨未能撼动“命运”一毫一厘。
那些被强行拂去的字符重新化作一道血红的谶告:【警告,当前剧情崩坏度(10%/100%),请及时干预。】
……这个狗屁世界。
云妙深吸口气,按住血脉间偾张怒意:“当然不一样,我的根骨比他好。”
“我可以替他的阿兄。”
“按照你的说法,我应该,也算得上是那个——”她半仰着头,像是思索了一下,定声又道,“先天道体。”
这四个字仿佛投入深井的石头,惊起阵阵涟漪。
囚室里只剩下大家伙沉重的呼吸声。
好久不见,我带着存稿回来开文啦~[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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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条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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