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宁挂在树枝上，第无数次对着斜阳叹气。
谢长宁，23岁，女，来自遥远的21世纪，身家百亿的天之骄女，在一次给佛祖铸金身后惨遭飞机失事，穿越到了历史书上连影子都没有的大雍朝就算了，还碰到了一个资本家系统998。
为什么说是资本家系统？
因为她是一个阿飘。
这遭了瘟的资本家系统为了节约成本，连副身子都不给她。
“虽然没有身体，”998举手对谢长宁的批评提出改善意见，“但是我们可以用其他人的身体啊。”
“嗤——”谢长宁嗤笑一声，反问998，“用那个一天挨三顿打的？”
998哑然，硬是说不出一个好。
也不知道是998出了bug还是谢长宁自己做的孽障，作为阿飘，谢长宁简直是刷新了阿飘的下限，堪称阿飘版地缚灵——原因很简单，她这个阿飘，只能在永巷——也就是这皇城众所周知的冷宫——这一亩三分地飘。
这么一来，可选择借用的身体前所未有的缩小了。
因为永巷的常住人口有且只有一个。
被打入冷宫的兰妃所出的皇九子——姬昌。
姬昌，按照古话来说是束发之年，男，来自大雍朝开元三十六年，有皇子的命没皇子的运，日常徘徊在生死边缘的小可怜。
他的脸是青紫交加的，身子是瘦骨嶙峋的，上衫是只有七分袖的，下袍是刚到小腿的，鞋子是露趾的，吃的是狗都嫌弃的，住的是四面漏风的……唯有挨打是管够的，一日二顿，比用膳还勤，不定时还有加餐。
谢长宁冷眼瞧了几日，只觉得这日子过得不如死了算了。
“但是，”998哼哧哼哧，“他也是有优点的嘛～”
“比如？”谢长宁挑眉。
“他历经磨难，心性好啊。”
收获了998的好心性以及被谢长宁评价为不如死了算了的姬昌很明显是不想死的，他还想努力活着，为此他付出了最大努力——
他每天的作息非常规律，每日辰时起，打着动作明显变形的八段锦，做到太阳高起时挑水。
挑完水了，午膳也来了。
他会郑重其事的把早膳放到那瘸了三个腿的桌子上，在一堆无法下咽的菜中挑几个能吃的安抚五脏庙，剩下的在谢长宁看来不如猪食的东西他还会珍之重之，把它们放进缺了一个大口的罐子里，埋在地下，以备不时之需。
早膳后他会小憩半个时辰，然后他会拿出他珍藏的树枝，对着地上的土坑写大字，一直练到太阳西斜。
比如现在。
谢长宁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这人正弯着腰，低着头，手里握着根尖处都起毛的棍子，身上还都是汗。
视线继续下移，发现他把“本”写成了“木”。
她沉默了一下，扭头问998，
“你是什么系统？”
“盛世明君系统哦亲。”998显然深爱这份工作，一提起来就滔滔不绝，“我998欲挽大厦于将倾，培养新一代明君，救大雍朝于危难……”
谢长宁笑了，她嘲讽，“都快20了还认不全《三字经》的明君？”
“宝儿，你这大雍莫非全是文盲？”
998期期艾艾，花式吹彩虹屁，“这不是有宿主你带吗？”
“换一个。”谢长宁不为所动，属实是不想开困难模式，她循循善诱，“你看，选一个不在冷宫的，人家要人有人要钱有钱，咱们直接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明君，这不是手到擒来吗～”
视线一转，再看向树下把“善”字又写错了的姬昌，谢长宁说得一针见血，“这个，”她用下巴点了点，“咱们得从零开始。”
“……”998沉默了一下，最后欲哭无泪，“我也想啊，”
“但是这里不是没有其他人吗？”
“哦，”谢长宁从998的话里察觉出了一个残忍的事实，面无表情，“所以你也出不去。”
这资本家系统果然除了剥削以外一无是处。
“……”998卑微哀求，“所以就他吧？”
“不做。”
“你没得其他人选啊。”998无能狂怒，“你不想找到你男朋友了吗？”
谢长宁的表情似乎是僵了一瞬，但那一瞬过于短暂，998总觉得是它程序又有了bug，它听见她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扇风，那动作像极了现代的街溜子，“男朋友，我哪里来的男朋友。”
“那叫前任好吗？”
“那你不想找到你前任了吗？”998不想和她掰扯那到底是男朋友还是前任的问题，它只想做任务。
“想啊。”谢长宁想了想，最后还是觉得那个不知道死哪里去了的玩意儿不值得她费这个心，“但是能选简单模式啊，我为什么要给自己上难度？”
话题又回到了原点。
太阳西斜，草木投下一片阴影。鸟雀蝉鸣，998却觉得唯有乌鸦的嘎嘎声最符合它的心意，它抬球看去，只觉得树上油盐不进的那人简直是地狱里的撒旦，向它宣告它转正无光。
“呜呜呜……”998哇哇大哭，“你欺负实习统，我要投诉你。”
谢长宁熟练的目送它哭着跑远，最后找了个角落把自己埋了起来。
这场戏近几日每日都要上演一遍，谢长宁也弄不懂这刚出厂的未成年统怎么还不嫌烦。
她一手托着下巴，在心里算了算时间，转过头，看向那条永巷唯一与宫廷相连的小巷。
拐角处，一片阴影率先出现，最后化为两道直立的身影。
果然，她漫不经心地想，接下来，是《皇子挨打日常》。
谢长宁低头，又看了一眼树下还在锲而不舍练那错漏百出的《三字经》的姬昌，垂下眼睑。
也不知道这小孩还能活多久，她思索着。
吃得比猪差，干得比牛多，一日还挨二顿打，小孩自身还非常上进，就差直接把自己当根柴烧了——这些，现在看着没出问题都是因为小孩自身年纪实在不大，可是耗的都是那些要命的根本。
等他年龄上去了，能有寻常人的身体素质都是他保养有道。
这种体质，再劳心劳力，能活到知天命谢长宁都愿称之为高寿。
被认为是早夭命的姬昌似也听到了那脚步声，他右手似是停顿了一瞬，却还是坚持着把那个“道”字写完。
写完后，他又毫不犹豫的把它糊起来。
在确定已经看不出有人在这里练过字后，他脚下松了力，拿出那枝树枝笔，擦了擦笔尖，确保擦干净以后，反手把它放进袖子里。
然后安静等待。
脚步声由远及近，“哒、哒、哒”的声音弥漫在这个不大的院子里，犹如逗老鼠的猫，明明宣告了死期将近，铡刀却高悬不动。
姬昌低下了头。
哪怕已经尽量打理但是还是显得乱糟糟的头发垂下，遮住了他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门被用力推开。
年久失修的门本来就是在苟延残喘，可受不了这么大力，最后只能徒劳的晃了两下，仅剩一半的门轴最后还是没能力挽狂澜，整个木板最后重重地摔在地上，掀起一片飞扬的尘土。
尘土中，渐渐露出了一高一矮两个太监的身影。
他二人均着红色斜领大襟，衣裳鲜亮，面色红润，中气十足，和衣不蔽体的姬昌站在一头，硬是把姬昌给衬托成了臭要饭的。
“还九皇子呢，”高的那个啐了一口，骂骂咧咧道，“陛下赏菜都能忘了你。”
“就是就是。”矮的那个显然也很是生气，“你害得咱家少吃了两口。”
他们把竹编的食翁放在身侧，叠了叠袖子，不怀好意地看向对面那个只到他们肩膀的人，搓了搓手，“今天咱家心情不好，下手可能有点重了，请九皇子殿下多多担待则个。”
“老规矩——”
“一顿打，一顿饭。”
谢长宁坐在树枝上，看着这熟悉的暴行再次上演，双目微垂，仿佛高居云端的神明，向这尘世，投来漫漫一眼。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乌云，下起了暴雨。
狂风吹动树叶，“哗哗”声犹如鬼哭，雨点拍打大地，冲散了地面的血痕。
姬昌趴在地上，无暇顾及这场暴雨，他只能尽力护好自己的手和头。
他尽力弯曲着身子，努力用脊背迎接两个太监的拳脚，疼痛间，甚至分不清背上的到底是雨还是血。
恍惚间，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宿主，他不会被打死吧？”
谢长宁右手撑着下巴，左手勾着自己的头发绕着圈，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她无意识反问，也不知道是在问998还是在问自己，“他被打死不好吗？”
“宿主，”998被这逆天言论震撼到无言，它一时间弄不清自己绑定了个什么玩意儿，觉得需要好好认清一下自家宿主的真面目。
谢长宁也不需要它的回答，她似乎是在说服自己，“他死了，皇帝会来，就算皇帝不来，皇室总是要来人的。”
“或许是亲王，或许是皇子，不管是谁——”
都比底下这个强。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
“可是……”998快被这逻辑说服了，但是它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它嘟囔道，“可是，那是一条命啊……”
谢长宁有点想笑，笑这个系统的天真可爱，笑这个未成年统竟然真的认为一个独自在冷宫长了几年的皇子会真被几个太监打死。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又有点笑不出来。
真的不会吗？
那小孩哪怕聪明，心里有点打算，但是他到底也只是一个小孩子而已，他哪里来的算无遗策？怎么可能不会马失前蹄？
“……”
谢长宁不再说话。
她睁大眼，一眼不眨地看着这场暴行。
高太监脸上的狞笑，矮太监越发用力的拳脚，以及地上，那个蜷缩成一团的少年。
雨滴如串珠般砸落，混着少年身上滴落的血滴，晕染了一地血水。狂风吹过树叶，哗哗声犹如鬼嚎，可是谢长宁似乎只能听到姬昌越来越微弱的痛苦低吟。
他注定是个病秧子。
她想到，选他简直是最差的选项了，选别人——哪怕是个佃户，是个奴隶，也不过是从零开始，选他的话，那是从负数到一百。
除了一个徒有其表的身份，他再没有其他任何有用的东西，甚至于，那身份只怕还有无数的麻烦。
但是……
他的声音好像越来越小了。
她的理智在劝她尊重个人选择，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哪怕死了也是他的选择，不值得她为此付出，她应该衡量人命和利弊的重要性。
毕竟她爹她舅她姥姥包括她祖宗都是这么干的，不是吗？
然后理智话都没说完就自己甩了自己一个巴掌。
“果然，”谢长宁低声嘲笑自己的心软，“我果然是狠不下心啊……”
所有的权衡利弊都抵不过这一句——
那是一条命。
那不该成为代价。
“998，绑定程序。”
“欧耶，来了。”998终于等到这一句话，整个球瞬间七彩斑斓，欢呼雀跃，还放起了欢快的bgm，“绑定程序，启动。”
“确认对象，谢长宁，姬昌。”
“灵魂展开。”
无形的灵魂链接降临在这小小的永巷，时间在这一刻停滞，狂风停止了呼啸，骤雨放慢了脚步，天地间似乎唯有他们两人尚存。
姬昌意识迷离间，似乎看到了一个女子正迈步向他走来。
那女子是极美的，柳叶眉，含情目，肤如白玉，色若桃花，一眼望去，仿若神仙妃子。
他感觉到她轻轻的把他扶起来，动作轻柔，带着已经快记不清的怜惜。
他恍惚发问，“我是死了吗？”
“还没有。”那人的声音很是温柔，他发现她语音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不过快了。”
姬昌闻言松了口气，他继续问，“那我可以回去吗？”
“可以是可以，”他发现她在轻轻抚摸他乱蓬蓬的发，“不过需要代价。”
“神仙姐姐，你让我回去吧。”她的温柔养大了姬昌的胆子，他认真说，“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么重要的事情啊？”那声音依旧温柔。
姬昌看了她很久很久，最后才一字一句道，“高位。”
“神仙姐姐，我想活着走上高位。”
他已经做好了迎接异样眼神的准备，却没料到她只是笑了一声，“那你要努力啊，这可不容易。”
“所以——”他听见她说，“你愿意为此付出些什么呢？姬昌。”
“全部。”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以前所未有的郑重态度说着，“我愿意为此付出全部。”
“那么，至此，”他看见那女子的手指间有点点灵光闪烁，“契约达成。”
“姬昌，”
“我送你乘风起，我助你上青云，”
“做为代价——”
他她双手捧起他的额头，两额相碰，“你的身体，暂时归我。”
无形的光芒闪烁。
998整个球颜色变换如镭射灯，内部数据如洪流般奔腾，最后定格成四个字——
“绑定成功。”
以契约为媒介，从今以后，谢长宁亦可操纵姬昌的身体，实现一体双魂。
而现在，灵魂转换。
地上的少年再一次抬起了手，避开了挥舞过来的拳头后，抓住了他的手腕。
“打够了吗？”她自言自语，“你们打够了也没关系，我还没开始呢。”
来自21世纪的灵魂在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里睁开了眼睛，那双眼中满是尘封已久的暴虐——
“腌臜们，”
“下半场，”
“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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