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煦前世上学时并不怎么喜欢看小说，但他周围的同学室友朋友都很喜欢，口味喜好各不相同，而且都很喜欢拉着他吐槽剧情。
大概是因为他包容性够强，无论什么话题都能在他这里得到足够的回应。
有那么一段时间，主角名叫应霁的小说在班上很流行。
栾煦并没有看过小说，也不记得作者，但周围人聊得多，他也就听了个大概的设定。
主角身世凄惨但天赋异禀，年少时被百般轻视欺辱，实际是宝珠蒙尘。在被好友背叛推落山崖时，他却意外获得上古传承，自此打通任督二脉，一路逆袭。
不同于其他爽文的是，这个男主不开后宫，不近女色不近男色，也不讲什么亲情友情羁绊，主打的就是一个爽字，一身反骨一生干架。
上怼天下怼地中间怼空气。
打遍人间无敌手后，还要撕裂空间跑到神界去跟仙神干架。
简而言之，未来是个狠角色。
现在么，只能说是一个潜力股小可怜。
按照剧情发展，他应该很快就会在神秘的山洞里或者凶险的山谷里偶遇一个白头发的老爷爷，唤醒他的特殊血脉，帮助他脱离险境。
——以上是栾煦基于小说套路的推测。
栾煦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应霁对话，希望他尽量保持着清醒，免得昏迷之后失足坠落。
无论那个传承是不是真的在谷底，山崖之下那个“死亡之谷”的名号都不是浪得虚名，栾煦这个已经历过数次洗髓炼骨之痛的修炼人士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更遑论应霁这个尚且还是凡人之躯的小小少年。
然而应霁的回应还是越来越迟缓，声音也越来越微弱。
凛凛寒风之中，少年的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单薄的旧布衣上被血染红大片，拼命攥着枯枝的指尖泛起青色，却还是不住地往下滑落。
被划破的伤口处，血几乎都流不出来了。
“应霁？小应？小霁？”栾煦叫了好几声都没有再得到回应。
他低头看过去，就见少年闭着眼睛脱力坠落的瞬间。
栾煦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也与意识脱离开来，耳边传来一声很轻的叹息——片刻之后他才反应过来那声叹息源于自己。
他松开了攀住岩壁的手，拉住了坠落的少年。
他们并没有一同坠落进谷底，栾煦勉强拽住了更下面的一丛枯枝，尖锐的刺痛令他皱了下眉，但他并没有松开手。
昏迷的少年此刻已经满脸烧红，手掌却一片冰凉。
许是求生意志作祟，血肉模糊的十指死死扒在了栾煦的衣袖和手腕上，留下道道骇人的血印。
意识模糊之间，他隐约听见一声轻叹。
他往下坠，却也只在那刹那，一股拉力止住了他的坠落，片刻后又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一股暖流涌入身体，麻木的指尖重新有了知觉，钝钝的疼痛渐渐缓解，他感受到自己确实还好好地活着。
应霁竭力睁开双眼，看见一张陌生的脸，如明月清辉，悬于夜幕，叫人挪不开眼。
是神仙吧……
这是他最后一个念头。
-
应霁在一片温暖的火光中苏醒过来。
他睁开眼睛望了望四周，眼底的迷蒙散去之后，他几乎直接从地上弹射出去，一抬头便撞到了后面岩壁。
咚。
一声闷响听得人牙酸。
栾煦瞥了他一眼，少年痛得眼角飙泪，矮下｜身子双手抱着后脑勺，可怜兮兮地揉着，却愣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看着很有活力，应该没什么大碍。
“要吃点东西吗？”栾煦问道，“你睡了快一天一夜了。”
应霁抬头看向了他，忘了接话。
白衣的青年同样满身是血，好像是在血水里泡过一般，裸|露在外的皮肤一片光洁，并不见什么伤口，但模样依然有些可怖。
应霁却并不觉得害怕，昏迷之前的记忆慢慢回到脑海，他知道是眼前的青年救了他。
比起那一身血污，那一张怡然自若的脸反倒更加吸引人的注意。
他平静得好像只是出门野餐，而不是差点死在这个危险的深渊之中。
栾煦也做不到对这样直勾勾的目光视若无睹。
他往火堆另一侧挪了一下，指了指身边的“水杯”提醒道；“你也可以先喝点水，是热的。”
说着他拍了拍身边被焐热了的石头，应霁好像刚刚才开机成功的老旧机器，动作缓慢却听话地走到他身边坐下。
放在火堆旁的“水杯”是用一块石头磨出来的。
他们暂时被困在了山崖上的某个石洞里。
石洞面积不大，但容纳下两人绰绰有余。在应霁昏迷期间，栾煦也昏睡了一阵，醒后之后伤口已经基本愈合，只是在动用过量的灵力时还有些隐隐作痛。
但也足够运用一点小法术生个火，引点水。
洞口还有一个鸟窝，栾煦在心底默默说了声抱歉，便掏空了鸟蛋，顺便烤了鸟。
他们这些修炼者对普通食物需求没那么大，但应霁这种还在生长期又受了伤的孩子却很难熬过去。
栾煦将串着鸟的木枝递到应霁面前。
应霁小心地觑了他一眼，刚想推拒，就听肚子响了起来。
“我已经吃过东西了。”栾煦笑了笑，随手将串着烤鸟的木枝往他脚边一插，“吃吧，不然饿晕了我还得再救你。”
应霁红着脸点头，低声说了句谢谢，一边在衣服上擦了擦手。
粗糙的布料碰到指尖时他微微一愣，张开手指低头去看，本该溃烂的手指此刻已经完好无损，除了不小心在地上碰了一层黑灰，完全看不出什么受伤的痕迹。
他又伸手摸了下脸，直接在脸颊上摸出了几撇小胡子。
脸上的伤口也没有了。
是他救了自己。
应霁又去看栾煦。
没等栾煦再提醒，他便又低头，接过那串烤鸟开始慢慢啃。
看得出来他真的很饿，但吃相却并不粗鲁，看得出来教养不错。
山崖之上食物有限，但几颗蛋和一只鸟，足够让他再支撑一会儿，不至于再因为饥饿突然昏过去。
栾煦迎着火光打量着少年的脸。
花猫似的污痕显得有些滑稽，比昏迷时多了几分生气。
看得出来底子很不错，生得是剑眉星目，五官隽秀，只是还没完全长开，身形又太瘦削了一点，便有一种弱不禁风的脆弱感。
他现在多大？
有十来岁吗？
从外表看最多也就十岁出头的模样，但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也没有表现出过度的惶恐。
或许是过于早熟了，又或许是习惯了。
“饱受欺凌”几个字，并不是什么一笔带过的无用设定。
显然应霁在家过得并不好。
这次坠崖也并不是什么意外。
栾煦先前就已经听应霁讲过一遍缘由，兴许是觉得自己求生无望，那会儿应霁简直知无不言。
近日府上将有高人到访，据说是为了探查某个新秘境的入口，顺道看看族中有没有什么好苗子，再收两个小徒弟。
高人实力高强，声名在外，连他们族长也要礼待三分，族中少年们挤破了脑袋都想抢到这个机会。
应霁的好友也不例外。
但他们在族中并不受欢迎，连高人的半点消息都打探不到，只得另辟蹊径。
好友提议他们自己先偷偷去调查秘境的消息，到时候等高人到访再去提供线索，一定能够让他对他们另眼相看。
应霁不是不心动，只是他早就被先前的师父当众打上了“废物”的标签，同门比试之中，他也永远都是排在末尾的那个。
他对高人的垂青早就不报期待。
但好友兴致勃勃，又神神秘秘地说找到了线索，让他陪自己去后山调查，应霁便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结果就是翻过了后山之后，越走越远越走越偏。
走至悬崖边的时候，好友骗他低头，随即便趁他没有防备之时将他一把推下悬崖。
要不是他反应快，及时抓住了悬崖上的枯枝，此刻只怕是早已成为谷底冤魂。
幸好他遇见栾煦了。
应霁吃完最后一颗鸟蛋，将残渣清理到一边，有点紧张地在衣摆上擦了擦手，然后正襟危坐地看向栾煦。
与虚弱外表不尽相符的是那双明亮的眼睛。
栾煦动作微顿。
他总觉得，应霁看他的眼神格外的……热烈。
如果身后有一条狗尾巴，此刻怕是已经摇成螺旋桨了。
“神仙大人——”应霁张口就叫道。
“停——”栾煦连忙制止，“我不是神仙，举手之劳而已，不用这么客气。”
应霁好像没听到后两句：“神……大人您怎么称呼？”
栾煦被问住了。
他想起来自己还没做过自我介绍，但“栾煦”只是他前世的名字，代表着某种灵魂深处的真实，他本能的不愿轻易交付这个名字。
今生用过的名字不止一个，用的最久的其实是那个人渣给他取的新名字。
他并不想继续用。
而且也不太安全。
更久远一点之前，父母给他取的名字也是同理。
踌躇了片刻，栾煦在少年期待的目光中默默看了眼山洞外面——月夜星辰，什么都看不见，只有黑漆漆的雾气，和若隐若现的光秃秃的崖壁。
“名字什么的，都是浮云……”栾煦轻叹一声，然后灵光乍现，“你叫我李浮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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