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余念安。
这个名字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一样在脑海中炸开了花,这七年间陈俊南想过无数种可能,他想过他们或许会在未来某一天某一刻某次相遇,或许齐夏从来都没有从终焉之地逃出去,只是换了一种身份存在于此,又或许他们再也不会重逢了。独独没想过齐夏会拥有一个妻子,再深入挖掘下去,他居然还是个高中毕业后见识了社会底层阴暗面的诈骗犯。信息量太大,陈俊南的脑子已经有些混乱了,他搞不清到底是他的记忆出错了,还是眼前的齐夏根本就是个假的?
可他就偏偏知道齐夏是真的,绝对货真价实,如假包换,那么出现问题的就只有可能是自己的记忆。
陈俊南坐在高处,双脚垂在半空,望着广场中央的显示屏和巨钟,还有血红色的天空和土黄色的月亮,空气中弥漫着腐烂和死亡的腥臭味。
原本他的姿势是很慵懒的,但他突然浑身紧绷起来,就像一只伏低了前爪蓄势待发的野猫,给人的感觉甚至有些危险,当他看到一个背着手的矮小侏儒时,那种气质瞬间荡然无存,简直就像一闪而过的幻觉一样。
“大娃,你不准备告诉他吗?”钱五站在陈俊南身侧问道。
“告诉谁,告诉他什么?”陈俊南错愕了,钱五的脑回路什么时候这么跳脱了,完全摸不清他的意思。
钱五说:“告诉齐夏这件事的真相,我们再清楚不过了,齐夏哪有什么妻子,七年前你和他才是……”
“等等等等…”陈俊南预感到会从他口中吐出什么不得了的词,忙伸手捂住他的嘴,钱五只能瞪大了眼看他,像是一个想打喷嚏却提不上气的人。
“连你都记得这事,说明小爷的记忆没错?”陈俊南站起身,来回踱着步,他要发挥他为数不多的聪明才智了,但他也知道哪怕是现在,要他去猜测七年前齐夏的所思所想也是天方夜谭。
如果想要知道为什么,或许只能从七年前的记忆入手,但说实话,他对那时的记忆已经相当模糊了,如果这次不是在面试房间里再次见到齐夏,他怕是连齐夏的模样和声音都忘得一干二净。人好像就是这样的生物,越是想记住的事情,越是记不住,越是想遗忘的事情,却记得比谁都牢。
他转头望向比七年前更红的天空,突然很想问一句。
齐夏,那个时候的你他丫的到底在想什么?
2.
陈俊南姿态慵懒地靠在齐夏身上,如果是在现实世界,他或许会很浪漫地说出“老齐,你看,抬头是天空,星星在脚下”,然而在这终焉之地里,他低头只能看到一些骨瘦如柴的原住民来回走动,偶尔有一些活人身上还负着伤,他们可能撑不过这十天,或者是能够撑过去,但接下来的几天里也会非常难熬,空气中的腐臭味实在是太刺鼻了。
“陈俊南,”齐夏清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说:“我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虽然早就有所准备,但真的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陈俊南的心脏还是没来由地跳漏了一拍。
他偏头看向齐夏的侧脸,那轮廓被血色勾勒得更加立体,真他妈的好看。陈俊南在心底想,他伸出胳膊绕过脖颈搭在齐夏的另一边肩膀上,咧开嘴说:“老齐,跟小爷你还客气什么?说吧,你是不是需要小爷我做些什么?”
那个时候虽然陈俊南并不能完全猜透齐夏的心思,但凭着多年的默契,他知道对方有话要说。
“这个世界上的路有千万条…”齐夏说。
陈俊南用一根小拇指掏着耳朵,这句话他听了成千上百遍,都快倒背如流了,说:“小爷知道,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那一条。”
这个时候,齐夏也看向他,陈俊南感觉自己那该死的心跳声又加快了。
“有话直说,有屁快放,”陈俊南企图用大声量掩盖住心跳声说道:“老齐,这么扭扭捏捏可真不像你啊。”
“我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帮我做。”齐夏皱着眉说。
陈俊南知道这一定不是件小事,不然齐夏的神情不会如此沉重。
“怎么,是想小爷上九天揽月,还是下五洋捉鳖,”陈俊南勾起唇角指着天说:“哪怕说想要天上那颗太阳,小爷都想办法给你摘下来。”
齐夏摇了摇头,陈俊南的神经总是那么跳脱,他说:“我想要你把所有人留在面试房间里。”
“害,小爷还以为是啥事呢。”陈俊南说:“就这么点事儿,包在小爷身上。”
齐夏看上去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那是他们在一起度过的最后一天,在那之后齐夏便毫无征兆地消失了。陈俊南不是齐夏,他没有那么强的头脑和领导能力,这支大部队很快分崩离析,他本来想立刻去执行齐夏交给自己的任务,但转念一想,他又创立了猫,如果齐夏真的已经逃出去了还好,如果他没有逃出去,那猫就是他回到这片土地后的倚仗。至于他自己嘛,说不气也是假的,毕竟齐夏那小子不止骗了自己,还骗了乔家劲。自己本来就不想出去,可连乔家劲都被他给丢下了,他发誓见了面不管三七二十一他都要给对方一个大比兜。
那段时间里,也不知是因为太累还是怎么,陈俊南经常看到齐夏,他看到的那个齐夏从来没什么表情,只是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盯着自己,有时候甚至会把陈俊南看得毛骨悚然。但每当他想伸手去触碰对方时,他就像幻觉一样消散在自己眼前。
“搞什么。”陈俊南烦躁地抓了把自己的头发,他觉得自己快被这鬼地方逼疯了,准确地说,是快被对齐夏的思念逼疯了。最后一次,他鲜血淋漓地靠在身后斑驳的墙上,看着眼前十年如一日的人间炼狱,又看向站在一旁的齐夏,他第一次在这个幻觉眼中看到了悲伤,他感觉自己胸口像是被人崩了一枪,连眼睛都发红了,他颤巍巍伸出手,却没敢去触碰,可是那幻想即便他不去触碰,也在他彻底失去意识的霎那间消散了,他伸出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和过去每个寻常的日子一样,静静地躺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死去了。
陈俊南皱着眉,他觉得这不是答案,难道是在更早之前的记忆里?
3.
陈俊南不明白为什么齐夏那么生气,他不过是多帮齐夏替了几回死,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更何况他自己的求生**本来就不强,齐夏和乔家劲这两个,一个有聪明过人的头脑,一个有以一敌万的体魄,再怎么样也比自己有用多了吧。
更何况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见不得齐夏死在他前面了,这不是关乎同情心泛滥导致的结果,在他看到齐夏的生命安全遭受威胁时,便已本能地发动了回响,就当是他自私吧,如果让他看到齐夏浑身浴血地倒在自己怀里,他怕是会当场疯掉。这个无比累赘的回响,对他来说却是再好不过了。
但齐夏确实很生气,他黝黑的眸子里酝酿着风暴,虽然那风暴很快又平息下来了,但陈俊南还是忍不住地发怵。
陈俊南觉得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怕的是这个人,他的一举一动都会牵扯自己的情绪。
“如果你不懂得保全自身,”齐夏冷声说:“那你也没有必要待在我的身边。”
“你说什么!?”陈俊南感觉自己快被气炸了,他揪住齐夏的衣领,嘴唇颤抖着问道。
齐夏又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陈俊南只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
“不,你不能这样,”陈俊南分明是揪住齐夏衣领的人,这时候却像是被对方扼住了咽喉,他的眼神难以掩饰地慌乱,喉结滚动了好几次才说:“老齐,你是需要小爷的吧,对吧?”
齐夏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陈俊南是真的感觉到害怕了,如果现在不说些什么,不做些什么,或许齐夏真的会丢下他。
“小爷答应你总行了吧,小爷我肯定惜命。”陈俊南像是在一片大海里找到了一块浮木,只能拼命地抱住它:“老齐,小爷这辈子没求过什么人,这回算小爷求你了,你别丢下小爷好不好?”
看到齐夏的神色终于略有缓和,陈俊南感觉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他挠了挠脸不好意思地说:“虽然有些羞耻啊,但老齐你能不能抓着小爷的手,跟小爷说一句,小爷我很重要?”
齐夏想了想,抬手握住他的手腕,提至眼前,一字一顿地说:“陈俊南,你很重要,所以不要把你自己的命不当命,明白了吗?”
明白了……明白个鬼啊!他甚至觉得齐夏这是在无理取闹,他难道觉得对自己来说看着齐夏死在自己面前会比自己死亡更好受些吗!?只要齐夏在他身边,他就注定会替他去死,除非……
4.
陈俊南皱着眉,他像是抓到了什么至关重要的线索,但那东西很快就从指缝间飘走了。显然动脑筋并不属于自己的专长。
他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过身事却正好看到站在不远处盯着自己的齐夏,他一时间又有些恍惚,他害怕自己又回到了七年前,看到了那个日复一日出现在眼前的幻影,他是有多思念,才会靠着这点念想过活。
“老齐啊…”陈俊南扯动了几次嘴角,才终于撑出一个难看的笑来,但他还没走出几步,就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是真的吗,齐夏真的回来了吗?哪怕他换了一种身份,不再是刚毕业找工作的硕士,而是诈骗二百万的诈骗犯,不再是陈俊男的男朋友,而是余念安的丈夫,他真的……就如此鲜活地站在自己眼前吗?陈俊南感觉自己又快被这个世界逼疯了。
齐夏看了眼不远处眼神复杂的钱五,又看向有些失神的陈俊南,淡声说:“走吧,天要黑了。”
陈俊南慢半拍地点了点头,齐夏转过身走了几步,见对方没跟上来,便回头朝他投去疑惑的目光,但他没想到陈俊南就这么横冲直撞地从身后抱了上去,齐夏向前踉跄几步才稳住身形,陈俊南将脸埋进齐夏的肩头,不知是不是齐夏的错觉,他觉得肩膀的布料有些潮湿。
“你怎么了?”齐夏看着对方的发顶,他感觉头有些痛。
“老齐啊,小爷我对你来说有用吗?”陈俊南闷闷的声音响起。
齐夏想了想,认真说道:“你的头脑和体能比一般人都要强,虽然想法总是出其不意,但也总能有出奇制胜的效果。我不知道过去的我是怎么想的,但陈俊南,你远比你想象中还要强大。”
“强大?不不不,”陈俊南松开他,绕到他眼前的时候神色已经恢复如初,就像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他道:“小爷是说,现在的你需要小爷吗?”
齐夏皱眉说:“陈俊南,这个世界上的路有千万条…”
“小爷知道,”陈俊南直视着齐夏的双眼,苦笑着说:“可小爷我的路自始至终都只有一条。”
齐夏的头痛不知怎么在这句话的威力下减轻了,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声,道:“陈俊南,我确实很需要你。”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陈俊南勾唇笑了起来,他笑得太过耀眼,就像是获得了人生的至宝。
齐夏有些恍惚地收回神,他感觉有些违和感,但他也说不上来,他总觉得这场景曾经也发生过,可那是在哪里,又是在什么时候?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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