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冷雨丝参杂着血腥气,已经被雨水冲淡了很多。
蝉衣稳住身体回头,一小团黑色物事就躺在绊倒她的位置,一动不动。
捡起路边杏花枝戳了戳,黑团仍旧一动不动,但蝉衣成功看清了它的真身。
是一条盘起来不过她巴掌大小的小蛇,手指捻过一片花瓣盖在蛇身上,沾染了黑紫血迹的花瓣迅速枯萎,化为飞灰。
有剧毒。
蝉衣下了结论。
山门之上师姐的告诫从记忆角落缓缓浮现。
——不要搭理来路不明的人。
——不要救昏倒在路边的野人,你永远不知道她是人是鬼。
——谨记师姐我说的前两条。
回忆完师姐告诫,蝉衣很愉快把小蛇叉进了包袱里。
不搭理路边的人,可它只是一条身受重伤的小蛇啊!
动物总能救吧?
伤这么重,她不出手就该死了。
带着这条蛇上路的第三天夜里,蝉衣的房门在夜间传来敲门声。
或许不能用“房门”来形容那窄摇摇欲坠的破庙木门。因为雨急湿衣,她只能暂时落脚在这处地方。
透过点燃烛光的映照,一点红色衣摆在缝隙里模糊不清,蝉衣再靠近,还能瞥见往下滴落的水珠,混着丝丝血线。
门外的那个人,身上有着大雨也清不尽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指尖生出闪烁寒光的银线,蝉衣伸手轻轻一推,外面那人连人带门一起摔在了她脚下。
伴随女人落地摔出的,还有和黑蛇气味相同的一只黑紫蝴蝶。
蝴蝶翅膀因为雨水粘黏在一起,挣扎着在地上扑腾落在昏迷过去的女人眼睫。
她原本并不想管这个来路不明奇奇怪怪昏倒在她面前的女人。
但袖中被包扎好伤口的小蛇嘶嘶叫着想要爬到女人身上,尾巴尖缠绕在蝉衣拿绷带包裹物理防毒的指尖。
小蛇一回头,蝉衣恍惚从它绿珠子一样的眼睛里看见了祈求。
……算了,救一个是救,救两个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庙外雨声连绵不绝,将女人挪到少数不漏水的庙瓦下,蝉衣顺着血腥气源头解开了她胸口衣衫。
手腕倏然被几只苍白骨节抓住,一直安静到像死了一样任由蝉衣摆弄的女人睁开眼,视线虚无落在空中一点。
“……你若看了我的身子,就得对我负责。”
她的声音很沙哑,听清她话语后蝉衣额角青筋直跳,深呼吸一口气将女人抓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你是要清白,还是要你那条命?”
“我要清白。”
女人仍旧直愣愣看着屋顶一点,闻听此言蝉衣差点被气笑。
在门派从医这么多年,一朝下山没想到世间还有如此人才。
她耐心所剩不多,小蛇一直在讨好磨蹭她手腕,继续去掰开女人铁箍一样抓住她的手指,蝉衣好声好气开口。
“你我同为女子,更何况医者眼中无性别——又哪有什么清白之说?”
“就是因为你是女子——若你不是,刚才解我衣上第一个结时,我便会杀了你。”
一滴雨珠从屋檐滴落,点在蝉衣脸颊。
她盯着女人苍白脸颊看了两秒,冷哼一声甩开她抓住自己的手,拍拍衣袍就坐去了一边。
哪有她救人被救方还要求她的道理?
多少听闻她大名的人求着她出手诊治都还要排队,如今在个荒野小庙被个来历不明女人要求负责。
死到临头,还求什么清清白白?
被她看了会怎么样?她是为了救人又不是要对她怎么样。
蝉衣简直气都不打一处来,她把她当成什么人了?
这次不管手腕上的小蛇怎么磨蹭讨好她,蝉衣都不为所动冷漠坐在一边。
等雨停她马上就走,等这女人死了她的蝴蝶和蛇自己会帮她好好照顾,也不枉两人萍水相逢缘分。
但这场雨比她想象得还要长。
夜深人静,女人的呼吸声渐渐微弱,直到几乎未闻。
蝉衣望着她点燃又快熄灭的烛火,眸光里是跳动渐熄的火焰。
半晌,在烛火熄灭的前一秒她伸手再度点燃,几步跨过扯开女人衣衫,熟稔止血割开皮肉,取出深扎入她胸口的一枚虫卵。
那枚黑紫色的虫卵在被蝉衣丝线劈成两半时,还在有生命一般在地上蠕动。
是祭司的虫蛊。
蝉衣狠狠皱了皱眉,她远在霓裳也听闻过惑心谷祭司门派在内乱争权。
这人身上的是图册里最阴险恐怖的虫蛊,能将中蛊者化为听人调遣只知杀生的怪物。
炼化难度大,不是门派核心人物不可能拥有,拥有也绝对不会随随便便用在不相干人身上。
她端详着女人苍白面容,将她散乱的衣衫一件件系回去。
“你到底是什么人?”
女人因为胸口伤处在艰难喘息,久不见人回答,蝉衣手指捏住她里衣系带。
“不说我又给你脱了哦?”
她语调凉凉,意识到不是在开玩笑的女人睁开双眼,眼眸自带三分怒气七分羞耻,看得蝉衣欺人之心更蠢蠢欲动。
“说不说?”
似乎是做了一番艰难抉择,女人偏过头不看居高临下的蝉衣。
“素羽……”
“什么?”
蝉衣没太听清她嘴里蹦出来了什么字眼。
女人垂落在一边的手指颤了颤,深呼吸一口气,“我说,我名素羽——可以把你手从我身上拿开了吗?”
“你以为你对我有很大吸引力吗?”
蝉衣轻嗤一声把她衣衫整理好,又在这人身上扎了几针定神,把过她脉象确认没有什么大事之后,才拍拍手又坐回原地。
“我不是问你名字,我是问你是惑心谷的什么人,在门派里又是什么位置,为什么会来到千里之外的霓裳山下——你的小蛇还重伤差点绊倒我。”
素羽冷不丁开口:“在与我成婚之前,互通姓名难道不是最基本的?至于你之后那些问题,在我得知你名姓后自然会一五一十告诉你。”
蝉衣差点被她一语惊人话语吓飞三魂六魄。
她连滚带爬趴到素羽手边,手指点点自己,表情错愕到不亚于当初发现师尊和师姐有一腿。
“你说谁和你成婚?我??”
“不然呢?”
素羽皱眉,强撑着靠坐起来,“素素白羽,我的名字。”
“我确实如你所言出身惑心谷祭司门派,我为下任大祭司候选人之一,在三月前遭遇师妹暗算,她委托无魇门刺客一路追杀,我为求医而来霓裳。”
“中途遭遇暗算出了点差错,我的护心蛇为护我离开重伤,顺着它身上的毒血味,我一路追来这里。”
“至此,我已对你坦诚相待——你必须得对我负责。”
望着振振有词的素羽,蝉衣抿了抿唇,一声“告辞”脱口而出。
人还没走出半步脚踝就被抓住,素羽脸上毫无血色,固执拉住她不让人走。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萍水相逢,何足挂齿?”
蝉衣暗中在和她较劲,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素羽死活不肯松手,口口声声说着什么这是门派门规,既然两人已有肌肤之亲就必须得携手终老。
她差点被气笑,“我是为了救你,不是对你有非分之想!”
“还有,”一点点掰开女人手指,蝉衣没好气翻了个白眼,“不是拉拉手指碰碰皮肤就叫肌肤之亲,你还是另寻她人吧——告辞!”
素羽不懂,望着少女毫不犹豫离开的身影,她茫然呆坐在原地。
在惑心谷时师姐妹们都沉迷蛊毒,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面,出了门派外界人士都忌惮祭司虫蛊,无人敢接近一名在外行走的祭司。
她是第一次与人如此亲密接触,指尖与身体染上另一人温度。
可是她却不想对自己负责。
朦胧之间,心境奇异重合。
“她不愿留下,你去寻她不就是了?”
“不管用何手段,都要将心悦之人留在身旁。”
“……你说得对。”
素羽将衣衫仔细理好,伸手接住已在烛火边烤干翅膀的蝴蝶。
顺着雨后潮湿空气里的蛇类异香,她只身离开了这座空庙。
——————
远离了素羽这一插曲,蝉衣下山历练的日子过得很顺遂。
她顺利按照计划更换假名,在青阳主城里做了名行走医师。
开初名声不显,但在她治好身受巫蛊折磨的城主后名声大噪,来求医者络绎不绝几乎踏破了她所开医馆的门槛。
最初只是一间小房,但随着她名声越显医馆越开越大,直到成了这座主城最有名医馆之一。
每日忙碌,草药味萦绕鼻间。
她早已把素羽这个人抛到脑后,只是在看见手腕上已养好旧伤的小蛇时,会偶尔想起破庙里那个抓住她手腕的女人。
只是不知为何,医馆里同那日雨夜相似的淡淡血腥气,一直没有消散过。
血腥味还在随时间推移,愈加浓烈。
这几日来医馆的人少了很多,大多数人只是匆匆从门前走过,眼神怪异对蝉衣指指点点。
甚至一个快病入膏肓的老人宁愿去更远的主城另一边,也不肯进蝉衣的医馆诊治。
她皱眉坐在烧到沸腾的药炉前,丝毫没有察觉滚烫的水汽已经快飘到她手掌。
直到一声爆破闷响,在发红的炉具被水汽掀飞时一只素白女手从旁稳稳接住。
不顾自己被烫到触目惊心的手指,女人淡淡提醒从混乱思绪里回过神来的蝉衣。
“小心。”
蝉衣慌忙熄灭火焰将女人拉到后院,对准水池中泉水冲洗她红红白白一片的手指。
“你做什么——”要用手去接。
知道她是出于好意,蝉衣将后半句责怪的话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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