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虚又做梦了。
他梦到了十几年前,刚上山门的时候。
含虚以前有一双很善良、很爱他的父母,奶奶常夸他是个听话的乖孩子,爹娘总是说他很懂事。
这是一个温馨的家。
后来什么都没有了。
含虚的父母,奶奶,甚至邻居,全都死了。
死在魔教的手中。
含虚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做,可是那些人生吃人肉、趁热饮血的场景仿佛地狱般在尚且年幼的他心里萦绕了许多年,即使长大,也时不时会做这样的噩梦。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不再害怕鲜血,不再害怕黑夜,不再害怕噩梦?
仔细想一想,或许是十四岁的时候吧。
含虚是八岁上的山。
那年被屠村,师父从邻城赶过来,却还是错过了救人。只有睡着的含虚被奶奶藏在尸体下,醒来的时候村里人都死得差不多了。
他睁大着眼睛,喉咙像是被毒蛇紧紧缠绕,除了恐惧颤抖,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甚至是伸一伸手指也困难得很。
直到一个比他大了几岁的男孩子忽然拉住他的手,转头向要走了的师父喊:“师父!这里还有个弟弟呢,活的!”
这,便是未晞。
这,就是他们的开始。
刚上山门的含虚,除了未晞,所有人都用同情的眼神看他。
那是一种,带着怜悯,施舍的同情,让他很不舒适。
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孩子而已。
只有未晞,只有他一个人会端着好吃的凑到他面前,用尚且软糯的声音一声声喊着“师弟”,眼睛里面是对弟弟的喜欢。
没有同情,没有怜悯,不是施舍,不是可怜。
只是因为有了一个同伴的快乐。
师父收徒其实不多,未晞虽然被叫大师兄,那是因为师父是掌门,而未晞的年龄,真的很小。
不过幸好,未晞有了一个比他还小的师弟。
未晞缠了含虚半年,疯狂投喂了一大堆点心佳肴,才换来含虚开口对他说了第一句话。
含虚说了什么呢,好像是……
“我胖了。”
后来未晞就再也没有去厨房偷过炖鸡炖鸭炖肘子了。
含虚又说了第二句话。
“师兄,我想练武。”
这个时候,含虚才真正被收为了未晞的师弟。
含虚有天分,很勤奋,肯认真。
他不像未晞那样懒散,永远都是被师父夸奖的那一个。
未晞总是在旁边“啊”一声,合掌,朝他笑:“小虚好厉害!”或者悄悄躲在墙角后头,看他认真的练习剑招,再跟别人使劲夸自家师弟。
含虚面上对他的夸赞嗤之以鼻,每次都会怼一句“你自己不听师父的话认真练功”回去,其实心里面不能更美。
未晞不知道的是,为了他的一句句夸赞,含虚每一天都付出了比前一天更多的努力。
那是少年朦朦胧胧的隐秘心思。
含虚十四岁的时候,其实还是怕黑的。
那年他一睁开眼就看见了爹娘死不瞑目的狰狞面容,当时的天是黑色的,映着火光,像一副画,画的是孩子从来没有想象过的极恶。
刚来到山门的那半年,几乎夜夜惊醒。每次他从噩梦醒来,都会把非要缠着他一起睡的未晞也一并惊醒。
不过未晞睡觉很沉,只是迷迷糊糊地伸手拿被子把他一盖,含虚就又躺了回去。未晞自己都是半大孩子,却会一下一下的拍他的背。
到了后半个夜,含虚都会睡得好一点。
等师父收了徒,含虚和未晞住在一个屋。
未晞是师父的唯一一个弟子,有一间自己的屋子。山门的弟子都是两人住一屋,只有未晞是一个人,但是他无所谓呀,仗着自己年龄小身子小,三五不时去挤别的床。
大家都喜欢他这古灵精怪的小家伙,平时都乐意给他挤。
现在,未晞就只乐意和含虚一起挤了。
他们的屋里拉了一道帘隔开,未晞霸占了左边一大半,堆满了东西,甚至经常把自己的东西丢到含虚那头。
不过含虚并不在意就是了。
含虚还是会做噩梦然后惊醒,但是他不会再吵到未晞,而是在黑暗中睁着眼一直到天明。
未晞贪睡,总也是睡不够的,不可以打扰到他。
偶尔未晞会跑过来霸占他的床,非要和他一起挤在小小的床上。
两人都已成少年,这单人的床哪能再躺平一个未晞。含虚总是嫌弃,抱怨,却从来没有真正赶过他。
盖因未晞很会挑时间,每每都在打雷下暴雨的时候抱着枕头蹑手蹑脚笑嘻嘻地凑过来,小声跟他说,“小虚,借个地儿挤一挤,师兄好怕打雷呀”。
含虚虽然不信,但是还是给他让了位置,自己睡到外面,再在一个时辰未晞睡着后被他踹到床下。
未晞的睡姿总是非常狂放不羁的。
含虚十四岁那年,有个比剑大会要借他们山门的场地办。
山门别的没有,地盘足够,半个月内住满了四处来的武林人士。
这是含虚第一次被允许同其他门派的人比武,自然激动。未晞因为武功稀松平常,所以被指派去负责安置客人。
那些日子每天晚上睡觉前未晞都要扒着他抱怨自己脸都笑僵了。
可惜第二天还得继续笑,而好师弟含虚满脑子都是打架,哪有人还理会他。
那天晚上,师父留下了崇山门人,单独宴请他们。
他们的师祖与崇山门主曾经是故交,为此设宴也不算什么。
坏就坏在,有一个素来任性纨绔作风的崇山门弟子,仗着自己是门主表侄,盯上了未晞。
未晞长得好看,是很好看的那种。又正是这样一个年纪,被认成女孩子也无可厚非。那弟子诸绥非要让未晞跟他回去,未晞罕见的有耐心跟他解释半天,无果。
诸绥压根就不听。因为未晞实在太好看,太合他的胃口,诸绥是真的喜欢上了。
未晞苦口婆心的跟他讲道理,说自己是男的,说自己不喜欢男的,说自己并不需要去崇山门做什么“夫人”,诸绥一厢情愿觉得他就是害羞了。
欲擒故纵,假装自己听进去了,宴上灌醉了还不是得跟他走。
所以诸绥非常努力的和未晞套近乎,一个劲儿劝他喝。
未晞很苦恼。
含虚白日里刚把诸绥打败了,诸绥怕着呢。此刻他一走进宴厅,未晞就双眼发光,仿佛找到了救星。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前所未有的对含虚很亲近。
不同于以前的亲近,这个时候的未晞几乎寸步不离他身边,粘人得要命。
含虚原本是不想来赴宴,想去向崇山门大弟子祁南切磋剑术。恰好祁南也在宴席上,他只好跟随来了。
自然不愿意被未晞粘着,觉得有一点挡他比试。
便找借口离席,兴致勃勃地去和祁南切磋去了。未晞就以为他是真的有事暂时离开,端着酒杯一小口一小口喝着等他回来。
谁知含虚没等到,等到了诸绥。
“阿晞!”令人厌烦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未晞下意识皱了皱眉。
这人还有完没完!
诸绥非常自来熟的坐在未晞身旁,也不在意未晞往旁边躲了躲。
“阿晞啊,师兄是来道歉的。”诸绥拿起酒壶给自己满上,又给未晞也倒了一杯。“今日之事,实在是抱歉啊!”
未晞斜斜看着诸绥脸上过于殷勤的笑容,一时之间已经有几分醉意的脑子分辨不出这人到底是真的认错还是假的。
他酒量并不是很好,原本没喝几口。只是含虚酒量更差,年纪又轻,所以方才替含虚挡了几杯,这才有一点醉了。
“唔……没事……不过猪兄以后莫要再乱认人了……”未晞摇晃着杯里的酒,心底总觉得有点不对。
话说这诸绥也长得是个人模狗样的,却总是做一些看起来很猥琐的动作,让未晞很难生出好感。
为了尽快摆脱这家伙,未晞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一向敏感的他因为醉意没有注意到诸绥的表情。
那是猎物上钩的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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